第二十四章 惊变(二)



  扈三娘见柳絮儿答应的如此坚决,料知不会有假。叮嘱侍女丫环日夜守候在柳絮儿身边,一有差失可速来相报。
  回到前厅,轻声对宋江道:“此中关节我已明了,大哥一定是怀疑柳絮儿和燕青在京师所为有诈。此事虽然说不清,不过嫂子敢于把孩儿生下来跟大哥滴血认亲,我看嫂子是清白的。”
  宋江听罢冷笑道:“想不到此女竟如此歹毒,不知那燕青许了他多少好处,想让我当众出丑不成?果真是深谋远虑呀!”扈三娘听得不耐烦道:“哥哥怎么如此偏执,就算是诏安之事嫂子办砸了,还失掉两名亲随,大哥生气也是当然的,可不能拿名节的事来开玩笑,这是要出人命的。”宋江也怒道:“三娘怎知真实缘由,此事早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三娘到时再看是谁对谁错。”扈三娘气的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得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一路不辨方向,跑了半个时辰,气喘吁吁,只觉胸口热的似开锅一般,停下步来,泪水瞬时又涌了出来,哀叹柳絮儿的命运,又联想到自己,本来也大户人家的千金,自小虽生的美丽,却不喜欢女红,偏偏对拳脚棍棒之类的感兴趣,就算哥哥扈成也不是他的对手,暗中发誓一定要嫁个武功高过自己的人,后来被许配给祝家庄的三公子祝彪为妻,二人较量,虽然祝彪的武艺在三庄中属第一,要高过自己一些,可也强不到哪去,可是此人仗着家大业大,很是瞧不起人,有时来庄上对祝太公也不甚礼貌,扈三娘更是心中有气,便有悔婚之意。
  后来梁山出兵攻打祝家庄,祝家庄、扈家庄、李家庄三家早有同盟之约,共同抵制梁山,扈三娘跃跃试试,那可是真枪真刀的较量,一交手后发现所谓梁山好汉的武艺也好不到哪去。
  让她连败欧鹏、马磷数人,这些人在梁山也算不错的角色,更是擒获好色的矮脚虎王英。不料后来来个禁军教头林冲,此人武艺之高,远远超出扈三娘的想象,自己的刀法全然施展不开,只交手几个回合就被林冲擒获。
  后来三庄被破,老父殒命,哥哥逃走,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只好落草在梁山,偏偏宋江将己许配给最瞧不上的手下败将王英,初始自己死的心都有,可是王英虽然武功不济,但是软语温存、奉承巴结讨女人欢心的本事,在梁山无人能出其右。渐渐的扈三娘倒也听天由命,可是王英甚是急色,就算在扈三娘有孕期间,也不很规矩,终于未能保住孩子,扈三娘还险些丢了性命,安神医事后告诉扈三娘,只怕今生是不能再有子嗣了,扈三娘自此恨死王英,二人也行同陌路,王英自知理亏,倒也规矩起来。
  扈三娘想到林冲,不由得心中一阵温暖,林冲正在郓城驻守,不知吉凶如何,却怎生想个法子去见上一面。
  忽听背后有人道:“阿弥陀佛,扈施主一脸愁苦,可见是遇上不平之事。”扈三娘转过身去,看见是菩提叶大师,望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一路跑到莲花峰上来了,这是菩提叶大师的修行之处,四周云雾渺渺,奇松怪石,是梁山一个极佳的去处。
  扈三娘还哪有心请看风景,想到柳絮儿的处境,又是悲从心来,急急跪下垂泪道:“大师通晓古今,能知过未开,我那可怜的嫂子如今和哥哥心生芥蒂,被哥哥冤枉,俺抵死不信,偏是大哥又死死咬住,望大师垂怜,给小女子一个答复,怎生辨出是非曲直。”连连磕头不止。
  菩提叶急忙上前扶起扈三娘道:“扈施主一向对老衲关心有加,老衲怎敢受此大礼。”看着扈三娘凄然的面孔,摇摇头,转过身去道:“是非曲直之事,原本难说的紧,分的清又怎样,分不清又如何?施主何必要耿耿,佛家云‘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施主心中放开此事,此事自然会烟消云散。”
  扈三娘急道:“大师今番怎的也如此糊涂,此事关系重大,有人命在里,怎能说的如此轻松,我那可怜的妹子方才悬梁自尽,可巧被我救了,否则一死两命,岂不悲哉。现今虽然被我劝住了,但是妹子始终不能释怀,终是郁郁寡欢,我怕日久下去,害了她母子性命。”
  菩提叶叹气道:“世间万物、本应无悲、无苦、自生、自灭。偏偏世间的人,虽为万物之主,却为一情字所困,便生出多少无尽的凄苦烦恼,悲欢离合,却又如何干涉的了。”随手摘下一叶草递与扈三娘道:“扈施主知晓此草何名?”扈三娘不明所以,茫然接过:“这是‘苦艾’,味道奇苦,用来医治疥疮倒有疗效,端午节采栽用来避邪的。”菩提叶点头道:“施主即知其苦,要不要再尝一下。”扈三娘下意识的将‘苦艾’放入口中,咀嚼下,一股奇苦无比的味道刹时传来,舌头都麻木了,脸上痛苦的表情涌起,‘呸’的吐出。
  菩提叶微笑道:“施主即知其苦,偏偏不信,还要尝试一番,却是越嚼越苦。”扈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有些惊慌,睁大了凤眼,直视菩提叶道:“大师莫非另有所指,暗示此事背后有隐情,若揭穿只会遭受更大的痛苦?”菩提叶不再说一句话,飘然走开。
  山风吹来,扈三娘的秀发飘飘而起,喃喃道:“越嚼越苦、越嚼越苦!”猛然冲着菩提叶消失不见的身影喊道:“不管多苦,我都要尝尝。”
  扈三娘径直来到卢俊义的大寨,指名道姓要找燕小乙说话。珠儿远远就瞧见扈三娘走来,急忙迎了出去,笑道:“姐姐今天如此清闲,想着来看望妹子吗?”扈三娘心中本有些怨恨燕青,对着珠儿虽然不好表露出来,脸上仍是淡淡的道:“呃,卢夫人亲来迎接,三娘怎么敢当,今天来找燕小乙有些私事,不知小乙是否在营中。”
  珠儿何等样人,立刻听出扈三娘的不满情绪,赔笑道:“姐姐莫要称我卢夫人,我个小可担待不起。小乙自打京师回来,伤势始终未痊愈,一直在寨中养伤,却不知那里得罪了扈头领,珠儿代卢头领向你赔罪。”说罢施礼下去,扈三娘脸立刻飞红,心中感动,急忙扶住珠儿道:“妹妹多心了,小乙怎会得罪我,是有关宋夫人……”忽然住口不说,珠儿乖巧道:“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姐姐自便,小乙在大营正厅南向第二间房内,珠儿先失陪了。”
  扈三娘看着珠儿的背影远远走开,心中有些愧疚,感慨道:“卢头领人称‘玉麒麟’,果然是人中龙凤,娶的夫人也这般贤淑,二人真是好福气!”想到自己和柳絮儿的不幸,更是羡慕。
  到了珠儿指点的屋前,扈三娘‘砰砰’拍着门,门打开,露出燕青苍白的面孔,扈三娘吃了一惊,看这燕青似乎病体沉重非常,自打那日在‘忠义堂’一见后,燕青反而越发不济,心中想着柳絮儿之事,有些怀疑道:“这燕青莫不是故意装病,以躲开这尴尬事。”
  问道:“小乙怎的受伤还没有痊愈?安神医看来也是名不副实了。”燕青淡淡一笑,不做任何解释,反问道:“扈头领匆匆来此何事?”
  扈三娘牢牢盯着燕青的面孔道:“柳絮儿病得很重,央我来看看小乙。”燕青果然大吃一惊道:“姐姐病重,我倒要去看看。”忽然想起扈三娘的话语怪异,“姐姐病重,为何要扈头领来看我?”
  扈三娘看左右无人,低声道:“三娘问你几件事,是关于柳絮儿的,不管如何,你不能透露给第三人知道,即使柳絮儿也不能相告!”
  燕青见扈三娘神色凝重,心中也有些着慌,连连点头道:“扈头领请说。”
  扈三娘又有些犹豫了,本来想见到燕青,就将此事抖明,看燕青有何说法。现在忽然有些后怕,菩提叶大师的话又回荡在耳旁。
  燕青在旁见扈三娘脸色阴晴不定,显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讲。燕青轻轻笑道:“早听说扈头领女中豪杰,竟也如此婆妈么!”
  扈三娘下定决心道:“小乙能否将你们四人在京师的实情告诉与我。”燕青摇头笑道:“扈头领开玩笑呢!这事乃是宋头领亲自分赴下来的,即便是家主人卢头领也未来寻问,扈头领可是难为我了。”
  扈三娘急道:“我管你什么招安不招安?解珍、解宝兄弟是不是你出卖的。”燕青一阵晕眩,吃惊道:“扈头领此言何意,却是那听来的消息?小乙再卑鄙无耻也断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明明是梁山有人通风报信,我四人险些全部丧命在京城,幸亏有解家兄弟冒死回来报知夫人与我,靠李师师相助,李大哥、林头领增援,才勉强回到梁山。”燕青却没有说战杨飞中毒、斗莫无极受重伤的情节,燕青回来常常后悔,如果死死劝住解家兄弟闲逛,或者不会发生此事,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扈三娘冷冷道:“你等下山何等机密,谁知地点时间,怎么会那样巧。”燕青叹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杨飞信口胡说,只因解家兄弟全部遇难,此时真相看来永难大白了?”
  扈三娘道:“你敢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看真想就会大白了!”
  燕青苦笑道:“扈头领比吴军师还厉害不成?尽管问罢,只要小乙认为不违反宋头领所托之事。”
  扈三娘声音忽然有些异样,嘶声道:“你心疼你柳姐姐吗!”
  燕青原本苍白的脸上,霎时飞起一抹红晕,不敢正视扈三娘的目光,躲闪道:“扈头领此言何意,柳姐姐就像我亲姐姐一般,我很是敬重她。”
  扈三娘眼中似要流下泪来道:“如果、如果宋头领休弃柳絮儿,你、你敢接纳她么?”
  燕青大吃一惊道:“扈头领说疯话呢!宋头领怎会休妻,柳姐姐如此好的人儿。”有些醒悟道:“难道宋头领怀疑我和柳姐姐有不轨之事吗?”
  扈三娘坚定道:“你和絮儿在京师是否作过越轨之事,我看小乙也是敢做敢当之人,你说了实话,凭宋头领的为人,决不会难为你。”
  此言犹如雷击般打下,燕青踉跄着退回屋内,木然的跌坐在椅中,双手痛苦的掩住面孔,喃喃道:“我这‘浪子’果然讨厌,曾经害过阿雪,如今又害了姐姐。”
  扈三娘急道:“你话说清楚些,不要遮遮掩掩。”
  燕青急忙抬头道:“是宋头领让你来问的么,姐姐现在怎样了?”
  扈三娘怒道:“我只要你一句话,和絮儿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燕青茫然站起,痛苦道:“我说没有,你会相信么,即便你相信了,宋头领会相信么,梁山上所有的人能相信么?怨不得扈头领来问我解家兄弟死的内情,看来小乙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扈三娘不满道:“洗不清也得洗,总要保住柳絮儿母子的性命。”
  “什么?”燕青懵了,看着扈三娘焦急的面孔,强自镇定下来:“燕青虽然号称‘浪子’,决不是品行不端之人,我和柳姐姐是清白的,若说错一句话,叫我燕小乙出门就被劈死。”忽然流下泪来,喃喃道:“我去找宋头领分辨清楚。”
  扈三娘急忙拦阻道:“你好生糊涂,我来此处,宋头领并不知晓,你若一去事情岂不闹大,众口铄金,白得也说成黑的了。”
  燕青道:“我怎能眼看着柳姐姐无端受人猜忌,被诬陷清白。”
  扈三娘恢复了常态,劝道:“只要你二人是清白的,必须忍住,事情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燕青愁道:“小乙受多大委屈也无所谓,只怕柳姐姐想不开,再坏了宋头领的骨肉,俺小乙岂不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