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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豪侠必有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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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荣枉然自负明智,却从未想到蒙面人会与刘高有任何瓜葛,栽在他手里,真是无话可说。刘高斜靠在虎皮金交椅上,手指遥遥点着说道:“今日你落在某的掌心,可有什么交待!”花荣瞠目喝道:“你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敢在我‘清风寨’如此胡作非为!”刘高眯着眼冷笑道:“你蛰居在这小地方,如何晓得某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事业!某如今资财数百万,买来这知寨的小官不过花了一万两银子。某之所以屈就这个小官是因为这里气候好,足够掩护。满州文武官员只有你这不自量的家伙,妄想着螳臂挡车,阻碍某家财路。花荣,识时务者为俊杰,某素来看重你的人材武艺,跟我走,日后非但不会进身难难,丢官亡命,包你福禄双全,将来青出于蓝,真个做到‘门下省侍郎’、‘安抚使大将军’,也说不得。”花荣淡淡地给他一句回复:“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而害仁。”刘高皮肉不动地斥说:“你二十岁出头,就喜欢大唱高调,着实令人讨厌。休在某面前摆这副清高嘴脸,你与‘清风山’强盗勾通,某早已察知。你要跟某搬圣人,某便与你搬圣人,圣人言,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可见圣人只要能够发财,也是无所不为的。圣人又言,穷则独富其身,达则兼并天下。明明白白就是要人挖空心思发财当官谋反。你休再做作了,有甚条件,尽可开出。金珠美女,任汝享用。你便不贪财,难道就不想要女人?连圣人都说,好德不如好色,只消你认下某这个大头,三日内便撮成你一桩天大的好事。”
花荣打个哈哈道:“花荣倒是为你说动了心,只可惜这鼻子不配合。”刘高道:“此话怎讲?”花荣拼着将生死置之度外,“岂不闻,薰莸不同器。你浑身烂臭,黑心黑肝到处流脓,怕是不曾成就得好事,就让你给熏得呕吐至死啦。”大笑不止。刘高徐徐起身,也干笑了数声,吩咐道:“与我将新弄到的带来。”
带出的是个水葱般女子,自麻袋里游出,一脸迷惘。见了刘高,却是认得,颤声喜道:“这,这是到了公廨吗?”花荣认出她是某村的阿芝,愤极闭目。刘高缓缓走到阿芝跟前,脸上透出一股邪恶之气,阿芝敏感地对这知寨大人十分惶恐害怕起来。刘高自言自语道:“杀你,便宜了?那傻丫头心里也不舒坦。”突地阿芝连声惊叫,花荣睁眼即见一具白润挺拔的处女胴体,刘高不过两三剑将这少女刮得身无寸缕,又不曾伤及她肌肤。阿芝惊叫连声护住羞处蜷缩啼哭时,惨嘶声又穿透了厅堂。花荣嘴巴上凉腥腥地一粘,恼愤之极却又无法抖落不好开口,一张口这块女人的皮肉就会沾入他的口中。刘高阴阳怪气低低地说:“软玉温香,可不是够香了吧,待下官将这双肥奶也割下来,给花知寨下酒。”花荣听了毛骨悚然,却不料刘高摇了摇头,说出更阴毒的打算来,“不妥,不妥,如此牺牲了如花少女,真是暴殄天物。给花将军备两方上好的春药,将这对鸟男女脱光了关上几天,花知寨肚皮饿了,便请他享用这具香喷喷的妇儿。随后将他送回家中,原来所有失踪妇女尽是被这人面兽心的少年知寨先奸后吃啦。好呀,本官为百姓除此一大公害。妙哉,妙哉!便宜,便宜了。这丫头不曾为我赚钱,倒不可轻易浪费。众弟兄近日亲苦,这个妞便交与你等第次受用,再送给花知寨陪葬。尔等还不快去受用!”
那伙歹徒听了个个喜滋滋的去提昏倒的阿芝。花荣实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失心狂贼,不得好死!你稍有男人气概,便放了花荣与你比箭,你那手弓箭狗屁不通,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也敢在爷爷跟前耍弄------”花荣不指望能激怒刘高将他放脱,不料刘高却也受不住发笑道:“某好意指点你弓箭,你敢如此辱骂某的手段。便放了你出来,也让你死个瞑目。放他出来!”
花荣抖了抖发麻的身体,不过略恢复二三分气力,连刘高的打手也未必敌得过,更不用说突围而出了。刘高将画雕弓与三叉箭还来,极自信地道:“你用良弓,我只用劣弓,随你射我几箭,我只射一箭。谁被射中便算作输!你先来吧。”花荣前三箭竟都没射到他身边就掉落了,头一箭甚至没有拿住,那些人哄然大笑。实则花荣并不至于被麻软到这等地步,接下去极快的一发九箭,把握这困兽阻斗,那些笑的人笑容尽皆僵住。连珠三箭射他上路,连珠二箭射他下身,又二箭作个弧转,绕他身体追赶画圈,等闲人摸不着边际,实则是分取他后心与软肋。还有两箭早已射歪,其实没歪,力道掌握厚薄,看着要从他身旁不相干而过,忽地后箭追撞前箭之尾,两箭交错往一处,不求火功,只求射他小腿足胫。
然而结果令花荣瘁倒,只见刘高一番腾跳,九箭被他躲开了四支,挥袖撩落计两支,手上抓住一支,最得意的是他两腿夹住一支,随即高抬腿一踩,将最后一箭踩在脚底。他的手法本事端的远胜于自己。花荣自幼学箭,从不曾如此挫败,从不曾这般没有信心,没信心到生怕连对方一箭也接不住!
刘高一拉弦,没发箭,又一拉弦,还没发箭,花荣强制住镇定着看似未受扰乱,整颗心连同大半身肌肉却在发抖。正这时,有人一脚踢开厅门,一条汉子持刀冲着刘高喝道:“你这厮着实伤天害理,且让我来收拾你归天。”刘高一箭已发出了,只一箭便无大花样,仅仅占了个快字。花荣精神微振,已经看清来人,挥雕弓将来箭荡开。来人目前是刘高的手下,当日曾被高太尉派人追杀的囚徒。
刘高也出手了,使一把三尺四寸七星剑,那汉不过舞寻常朴刀。众手下边骂他背主忘恩一拥而上,那人也不值得多作杀伤,一手抢过一根棍来,单手舞出花样,一大片扫倒哭嚎。刘高深知手下非其敌也,他那剑大开大阖,气象森严,攻击险重,又不乏轻灵点击。那汉格挡得随意,平常中蕴含不尽精妙,看看似要遭封锁处又已异军突起,反害为利。刘高一路剑招洋洋洒洒,那汉刀中藏剑,剑里含枪,展出哪里只是刀法,分明十八般武艺早已随心所欲,尽展刀威。两个斗了二三十合,那些爪牙有夹攻的,有发暗器的,那汉只是用左手棍挡开。花荣喝一声采,气力恢复有四五分,抢一把剑,刺伤两个,搭弓只一箭,射得这些个不敢上前。
那汉左手棍右手刀,夹杂齐使,依旧纯熟流畅,连刘高也不得不避其锋锐,跳出圈外。门外喊杀增厚,花荣要去扶阿芝并脱,这恩人挡住道:“先闯出去再做计议!”果然不知哪里又添来伙硬手。一把狼牙槊力大招猛,一根九齿迎风镗劈挂歹毒,这两般重兵器练成者自非弱手,何况又有只七尺立瓜锤哗哗擂头。花荣手中剑与锤撞上竟给挂脱了手,那好汉只得将朴刀向空中一抛,双手将棍专向三个硬手下盘抽扫。那三个两位疾忙跳开,使锤的扫中腿骨。朴刀自上落下,好汉顺势一借,那使迎风镗的一颗人头连刀飞出六七丈远去。另一个拿槊的惊呼闪让。便顺势冲到正门,一打飞叉并行夺命,这好汉见状将花荣往身后一遮,不慌不忙,眨眼间似长出三头六臂一般,所有飞叉尽数被那铁棍儿扫开,尤其有两股叉回过锋芒,将追来者推出数步戳死。并肩闯出去,便深山里暂避。
避入半山洞里,追赶声渐不可闻,花荣只知刘高私养了几个教头家丁,哪知藏匿这许多凶神厉煞。待得点燃一堆火,花荣拜谢于地,请教恩人大名。这中年汉子道:“小可是东京人氏,姓林名冲,原在禁军中谋职。”花荣岂有不闻“豹子头”林冲的大名,再度拜倒,“原来是林教头,小可幼时便闻得兄长英名,一度欲赴京拜师请教。今日得蒙再造,万分恩德,如何消受!”林冲急切扶起花荣来,“我方才在门外听了多时,才知你便是少年英雄‘小李广’花知寨,昨日着实失敬了。我不得已在那奸徒处容身卖力,原只道他只是私卖官盐,不料杀人越货,坑害妇女,诸般勾当,无所不为! 是以容不得犹豫示弱,杀进去和他决裂。“这番叙话,真有扫尽乌云,正气重扬之喜。原以为人间处处险恶,素来心仪景仰之人却是巨奸,不免灰心胆寒,岂知正如夫子所言:德不孤,必有邻。很快就有推心置腹的英雄弥补悲哀。欣喜之中,待到林教头怎生遭际到此处,却惊见石头上一大滩血。只见林冲鞋面上、膝盖上、膀臂间俱红透了。林冲道:“数月前两脚烫伤,身上亦受些小伤,方才连吃那槊叉刮了两遭,俱不碍事。”花荣立时便想带他回镇上求医,却须防刘高西门庆发难,是了,此处却有一人,或者可以借地方养一养伤。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摸索入洞来,那人叫道:“林大哥,你可在此?陆谦探望你来了。”林冲松驰了防卫,轻声道:“是我旧日友人。”花荣想起来,确曾有人那夜在山中寻人,自称陆谦,寻的当然是林冲,声音依然记得,这人正是叫做陆谦。进来之人中等个子,面皮白净,气度温文,惹人亲近。一见林冲顿时哭倒在地,“哥哥,真是难为你到处受苦。小弟日夜不安,千里追寻,天幸在此重见!”
林冲扶起他坐下,“你如何寻到这里 ?又怎知我在这洞中?”
陆谦声音激昂,“高衙内这禽兽滥起非份淫心,勾通太尉老贼将哥哥寻事至千里生地。小弟却又听徐教头说高衙内犹不称心,竟欲将兄长谋害至死。即时亲自赶往沧州传信。到沧州才知被哥哥查觉,逃役走了。一路打探,幸好太尉府那伙教师班头行音张扬,一直跟到青州。经樵夫指点,寻到这面山上,发现那几具尸体,心知是哥哥所为,端的是了结得痛快!那伙贼狗仗人势,也有今日!便在山中挨洞寻防多日,四日前在此洞中喜见哥哥的酒葫芦在石枕上。却不知哥哥去了哪里?小弟一日三度来寻看,正不知进退,好在终于得见了。怎生似是厮斗过来?这人是谁?”一边说,一边将包裹里的上好衣料撕成碎布,为他逐处细心包扎。
林冲道:“我这两日没有食物,在山中觅食,这个兄弟乃是猎户,在他家中受了几日款待,今日遇着厉害的猛兽,旧伤未愈,乃至落此狼狈。京中我那娘子如何?”
陆谦垂泪良久,终忍不住哽咽出来,“大嫂,大嫂她实则对兄长坚贞无二,高衙内弄些你自杀的伪证前去透逼,大嫂伤心过度,绝不愿改嫁,她心中委实,委实只有兄长一人,竟然忧伤成疾,十数日后,便病故了!”林冲闻言大叫一声,摇摇欲坠,陆谦在那里伤感道:“小弟自幼父母双亡,全是恩兄助我读书求学,又一力推荐我到京城谋事。前年被人栽赃贪污,也是兄长不吝家财为我打点。兄长落难,小弟独自在京中何用?宁愿随兄长漂泊江湖,不管能活一天还是十年,只是同生共死,但图报答厚恩便是。”林冲拍拍他肩膀,“好兄弟。”转过身,捂着脸,失神强撑。花荣听说高衙内的勾当,正自疑惑,忽见陆谦手中分明是发亮的利刃,欲阻已迟!
陆谦发狠突然行凶,连花荣也以为林教头会不慎受害。却听一响一叫一呼,匕首被踢落了,踢落之前陆谦被林冲一个后勾腿探倒在石丛中,断了骨头,林教头喝斥道:“你这昧心的贼!休以为我忠厚好欺,我须不是乡间呆汉三岁幼童。当初在京城就闻得你千方百计巴结高衙内那畜生,多次将我唤出那畜生乃至有勾引良人之机会,都是你做的好事!我早就想揪你问个明白,不想你居心如此险恶。你说你终日苦苦寻我,可看你模样分明好吃好喝,刚泡过堂子,和妓女鬼混的口红印子还在你脖子后边!”花荣蓦地想起,在澡堂找刘高时其中有个浴客正是这人。“你自称得知高府要暗害我即便过来,怎的又是弄我死去的证据,又是我娘子生病,又是过十数日病故!你且从实招说,或许饶你不死,我娘子究竟何去何从,快讲!”
陆谦翻眨着白眼叫道:“大嫂可不似你,你犯事发配不到十天,她便和高衙内双宿双飞,并且是太尉名正言顺的媳妇!这世道谁不想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大哥,你休再逞匹夫意气了,如你这般,活在世上只有吃亏受气。”林冲圆睁环眼:“你话当真?”陆谦凉笑道:“难道大嫂会为你守活寡不成?”
林冲扬起手来,“也罢,我先除了你这小人!”陆谦昂头道:“大哥,你最讲信义,我父临终,谁应承要扶植我毕生毕世?”林冲一愣,“好,请你快滚!”陆谦爬起来似是飞快欲溜出,却又从袖中游出一把三尺利刃,手法更快更狠,乘着林冲心乱如麻,便要扎中。口里叫:“拿你命给衙内换官!”后几字全哽缩住了,有一支三叉箭封锁住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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