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兰芝道:“众人闻了此话,莫不落泪,岂不打断酒兴么?”闺臣道:“此事虽由那个‘风’字惹出来的,但兰言姊姊这几句话,令人听了,却勉励我们不少。据我看来:无论贫富,得能孝养一日且孝养一日,得能承欢一日且承欢一日;若说等你富贵之时再去尽孝,就只怕的来不及了!”兰芝道:“好姊姊!莫伤心,接令罢。”兰言掣了人伦双声,就在桌上用酒写了个“厶”字道:“玉儿:你可认得?”玉儿走来望一望道:“这是某处的“某”字,又读公私的‘私’字。”兰言道:“你何以晓得?”玉儿道:“当日晋朝范宁注《谷梁》,曾有‘某’字之说;周时韩非论仓颉,却有‘私’字之义。”兰言道:“我正要把这‘私’字告诉他,好写在底本上,谁知他更明白。”题花道:“这叫作‘强将手下无弱兵’。请罢,玉老先生,我们认得你了!”紫芝道:“他岂但在冷字上用功,还有一肚子好笑话哩。”月芳道:“少时我饮两杯,务必代我说一个。”青钿道:“我记得‘……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倒像出在刘向《说苑》。怎么说是韩婴《诗外传》呢?”春辉道:“你把这两部书仔细对去,只怕有几十处都是雷同哩。”兰言道:“多谢明断。公姑《韩非子》自营为厶,背厶为公。‘为厶’、‘厶为’俱迭韵,敬红萸姊姊一杯。”
红萸道:“我情愿吃两杯,这个笑话只好拜托玉姑娘了。”宝云道:“姊姊怎么称他姑娘,岂不折他寿么?”红萸道:“这叫做‘敬其主以及其使’。况他如此颖悟,下科怕不中个才女!”紫芝道:“他的笑话虽好,不知可能飞个双声迭韵?”兰芝道:“如飞的合式,诸位才女自然都要赏鉴一杯。”玉儿道:“我就照师才女‘公姑’二字飞《焦氏易林》‘一巢九子,同公共母’。双声迭韵俱全,敬诸位才女一杯。”紫芝道:“都已赏脸饮了,说笑话罢。设或是个老的,罚你一杯。”
玉儿道:“就以我的姓上说罢:有一家姓王,弟兄八个,求人替起名字,并求替起绰号。所起名字,还要形象不离本姓。一日,有人替他起道:第一个,王字头上加一点,名唤王主,绰号叫做‘硬出头的王大’;第二个,王字身旁加一点,名唤王玉,绰号叫做‘偷酒壶的王二’;第三个,就叫王三,绰号叫做‘没良心的王三’;第四个,名唤王丰,绰号叫做‘扛铁枪的王四’;第五个,就叫王五,绰号叫做‘硬拐弯的王五’;第六个,名唤王壬,绰号叫做‘歪脑袋的王六’;第七个,名唤王毛,绰号叫做‘拖尾巴的王七’;第八个,名唤王全,……”玉儿说到此处,忽向众人道:“这个‘全’字本归入部,并非人字,所以王全的绰号叫做‘不成人的王八’。”
月芳笑道:“这个笑话虽好,未免与你尊姓吃亏。我吃两杯,你也替说一个,我好销帐。倘能把他们昨日射鹄子说一笑话,我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既如此,我就勉强敷衍一个:有一武士射鹄,适有一人立在鹄旁闲望,惟恐箭有歪斜,所以离鹄数步之远,自谓可以无虞。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忽将此人鼻子射破,慌忙上前陪罪,连说失错。此人用手一面掩鼻,一面说道:‘此事并非你错,乃我自己之错。’武士诧异道:‘我将尊鼻射破,为何倒是你错?’此人道:‘我早知箭是这样射的,原该站在鹄子面前。’”郦锦春笑道:“玉姑娘!我也只好奉烦了。”红珠道:“姊姊诗学甚精,如做一首打油诗也就算了。何必定说笑话?”玉儿道:“才女把酒干了,我就说个做诗笑话。有一士人在旅店住宿,夜间忽听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语道:‘又是一首。’士子忖道:‘原来隔房竟是诗翁,可惜夜深不便前去请教。据他所说又是一首,可见业已做过几首了。’正在思忖,只听老翁道:‘又是一首。’士子道:‘转眼间就是两首,如此诗才,可谓水到渠成,手无难题了。’到了次日,急忙整衣前去相会,略道数语,即问老翁道:‘闻得老丈诗学有七步之才,想来素日篇什必多,特来求教。’老翁诧异道:‘老汉从不知诗,不知此话从何而起?’士子笑道:‘老丈何必吝教?昨晚隔房,明明听见老丈顷刻就是两首,何必骗我?’老翁道:‘原来尊驾会意错了。昨晚老汉偶尔破腹,睡梦中忽然遗下粪来,因未备得草纸,只得以手揩之。所谓一手一手者,并非一首诗,乃是一手屎。’”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题花道:“凡做诗如果词句典雅,自然当得起个‘诗’字;若信口乱言,就是老翁所说那句话了。”
红萸掣了地名双声说道:“东都《江醴陵集》帐饮东都,送客金谷。本题双声,敬亭亭姊姊一杯。”春辉道:“姊姊怎么忽然闹出江文通《别赋》?恰恰又飞到亭亭姊姊面前,岂不令人触动离别之感,‘黯然销魂’么?若要想起诸位姊姊行期,连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说的‘惟樽酒兮叙悲’了。少刻必须紫芝妹妹把将来别后大家怎样音信常通唱个小曲,略将离愁解解才好哩。”
亭亭掣了列女双声道:“嫫母《老子》有名万物之母。‘万物’双声,敬艳春姊姊一杯。”玉芝道:“我记得‘嫫母’二字见之《史记》、《汉书》,别的书上也还有么?”亭亭道:“即如‘嫫母姣而自好’,见屈原《九章》;‘嫫母有所美’,见《淮南子》;‘嫫母勃屑而自侍’,见东方朔《七谏》;‘嫫母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见《王谏议集》;‘饰嫫母之笃陋’,见《晋书·葛洪传》;‘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见嵇康《养生论》;‘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见吴质书。他如古诗‘若教嫫母临明镜’之类,历来引用者甚多,妹子一时何能记得。”
玉芝道:“常听人说亭亭姊姊腹中渊博,我故意弄这冷题目问他一声,果然滔滔不断,竟说出一大篇来。”
施艳春掣了官名双声道:“祭酒《周礼》酒正掌酒之政令。‘之政’双声,‘政令’迭韵,敬绿云姊姊一杯。”
绿云掣了药名双声道:“细辛刘熙《释名》少辛,细辛也。本题双声,敬珠钿姊姊一杯。”
珠钿掣了时令双声道:“小雪《春秋·元命苞》阴气凝而为雪。‘而为’迭韵,敬红蕖姊姊一杯。”
红蕖掣了百谷双声道:“麰麦《尚书·大传》过殷之墟,见麦秀之蔪蔪。重字双声,敬幽探姊姊一杯。”
幽探掣了服饰双声道:“布帛《诸葛丞相集》臣本布衣,躬耕南阳。‘本布’、‘躬耕’俱双声,敬书香姊姊一杯。”
林书香掣了财宝双声道:“宝贝锺嵘《诗品》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简金’重字俱双声,敬瑶钗姊姊一杯。”
缁瑶钗掣了地理双声道:“瀑布《孙廷尉集》瀑布飞流以界道。本题双声,敬丽娟姊姊一杯。”
丽娟掣了药名双声道:“百部《大戴礼》有䨒之虫,三百六十。‘有䨒’双声,敬尧春姊姊一杯。”
尧春掣了饮食双声道:“玉液史游《急就章》有液容调。‘有液’双声,‘液容’双声,敬秀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陶秀春道:“这个‘容’字,我们读做‘戎’字,今姊姊说液容双声,只怕错了。”春辉道:“按前人韵书,容液本归一母。若读做‘戎’字,那是贵处土音,岂是尧春姊姊错哩。”
秀春道:“既如此,这个笑话少时只好奉托玉姑娘了。”紫芝道:“与其记在帐上,莫若你饮两杯,我替你说。”秀春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短去见长官。长官道:‘吾闻公冶长能通鸟语,你以‘短’为名,有何所长?’公冶短道:‘我能通兽语。’正在说话,适有犬吠之声,长官道:‘你既能通兽语,可知此犬说甚么?’公冶短听之良久,不觉皱眉道:‘这狗满嘴土音,教我怎懂!’”众人一齐大笑。
秀春道:“怪不得教我预先吃酒,那知这短命鬼却来骂我!”随即掣了音律双声道:“音乐《孝经》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于乐’双声。敬紫云姊姊一杯。”闺臣道:“据这两句圣经看来,可见人家演戏,那坏人心术之戏也不可唱。若是官长在庙宇敬神,以及父兄在家庭点戏,尤应点些忠孝节义的使人效法才是。虽系游戏陶情,其实风化攸关,岂可忽略。但人以图悦目,那里计及于此。”
紫云掣了列女双声道:“云英陶潜《圣贤群辅录》天下忠贞魏少英。‘忠贞’双声,敬淑媛姊姊一杯。”
淑媛掣了药名双声道:“荆芥《曹大家集》生荆棘之榛榛。‘荆棘’、‘之榛’俱双声,‘生荆’迭韵,敬文锦姊姊一杯,普席两杯。”青钿道:“且慢斟酒。我记得扬雄《反离骚》有此一句,为何说是《曹大家集》?只怕要罚一杯。”春辉道:“那《反离骚》是‘枳棘之榛榛兮’与《东征赋》‘生荆棘之榛榛’却微有不同,只怕妹妹错了。”青钿道:“呸!是我记错,罚一杯。”
谢文锦道:“我不会说笑话,这个交易可有人做?”紫芝道:“你果真不会,把酒干了,我替你说。”文锦道:“莫非骗我吃酒,又是‘公冶短’么?”紫芝道:“你说话又无土音,就是‘公冶短’也与你无干。”文锦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矮去见长官。长官问其所长,原来此人乃公冶短之弟,也通兽语。正在谈论,适值驴鸣。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矮道:‘他说他不会说笑话。’”文锦忍不住发笑道:“我也不知他怎么编的这样快。”随手掣了舟车双声道:“锦车《易经》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有攸’、‘往无’俱双声,敬题花姊姊一杯。多飞‘无咎’二字,以为日后若花姊姊飞车回乡吉祥之兆,并非敢敬普席之酒。”兰言道:“闻得飞车出在奇肱,若花姊姊这个飞车可是此处借的?”若花道:“飞车原是奇肱土产,近来周饶得了其术,制造更精,所以家父从周饶借来的。”玉芝道:“将来我们过去送行,倒要长长见识哩。”
题花掣了服饰双声道:“我用刚才‘银汉浮槎’那个故典,春辉姊姊以为何如?”
春辉拍手笑道:“若果如此,妹子就有文章做了,姊姊快些交卷。”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