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曾伯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曾伯(1198-?)字长孺,号可斋,怀州(今河南汝阳)人,寓居嘉兴(今属浙江)。曾通判濠州,迁军器监主簿。淳祐二年(1242),迁太府卿、淮东制置使、知扬州。四年,兼淮西制置使。六年,落职予祠。九年,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兼广西转运使。次年,为京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进龙图阁学士。

  宝祐元年(1253),拜端明殿学士。明年,进资政殿学士、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大使,召赴阙,特赐同进士出身。累官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兼节制广南,移治静江。开庆元年(1259),进观文殿学士。景定五年(1264),知庆元府、沿海制置使。咸淳元年(1265),为贾似道所嫉,褫职。五年,其子李杓刊其所著,时曾伯已卒。曾伯素知兵,所至有治绩,称南渡后名臣。《宋史》有传。有《可斋杂稿》三十四卷,续稿八卷,续稿后十二卷。后人合名《可斋类稿》,内有词七卷。《四库总目提要》称其“诗词才气纵横,颇不入格。要亦戛戛异人,不屑拾慧牙后”。

  ●青玉案·癸未道间

  李曾伯

  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

  猛拍征鞍登小岭。

  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

  马蹄踏碎琼瑶影,任露压巾纱未忺整。

  贪看前山云隐隐。

  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夜行词,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写夜行,先从傍晚写起。白天行路使得词人在马背上睡着了。“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归鸦叫个不停,划破了暮霭笼罩下树林的寂静,旅梦一下子被惊醒了。此时天黑了,词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于是“猛拍征鞍登小岭”。“猛拍”当是天晚急于赶路时一种急切的动作。“小岭”,可能是个地名,也可能是指称一座不高的山,从这里见出一种登攀的劲头。

  “小岭”不小,“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山峰重叠,山路迂曲,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山野寂廖无声,跟傍晚的幽暗、喧闹形成鲜明对照,使人感到仿佛进入另一个天地。上片通过白描的手法,将夜行山林的原因、心境,清幽地表达了出来。

  下片继续写夜行的情趣。“马蹄踏碎琼瑶影”。琼瑶,指月色。此句化用东坡的《西江月》:“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破琼瑶。”马行走在点点碎碎的月光上,妙不可言。“任露压巾纱未忺整”。“未忺”,不想的意思。夜深了,风露下了,露水打湿了头巾也不去整理一下。凉冰冰的露水浸润了头巾,浸润着面颊,令人惬意。按《青玉案》词格,此句应为七字,这里是八字,添了一个衬字“任”。多了这个“任”字,词人的那种舒适感、满足感就更突出了。佳境还有“贪看前山云隐隐”。月下轻云缭绕的前山更是一个诱人的所在。越是这种轻云笼罩的景色,越是在月下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催人前行。“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柴扃”,柴门。在林木茂密的地方,他发现了人家,“试击柴扃问”。“试击”,想敲敲,想问问,但并不十分有意,其实有没有人家都不会影响词人行路的兴致。以发现人家作结,与稼轩夜行黄沙道中的《西江月》相似,稼轩词是:“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但二者所蕴含的情致不同。稼轩是表现他遇雨忽逢“旧时茅店”的惊喜和亲切感,夜行到此也就结束了;此处漫不经心“试击柴扃”,只是妙不可言的夜行的一个小插曲,情趣显得颇为深长。

  此词写夜行,夜行道间峰回路转,佳境迭现,佳趣横生,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文字轻灵活跃,和作者的喜悦心情是相应的。

  ●沁园春·送李御带珙

  李曾伯

  唐人以处士辟幕府如石、温辈甚多。税君巽甫以命士来淮幕三年矣,略不能挽之以寸。巽甫虽安之,如某歉何!临别,赋《沁园春》以饯。

  水北洛南,未尝无人,不同者时。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

  夜观论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载期。

  萧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诗。

  归兮,归去来兮,我亦办征帆非晚归。

  正姑苏台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莼嫩鱼肥。

  我住孤村,相连一水,载月不妨时过之。

  长亭路,又何须回首,折柳依依。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任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时所作,小序所谓“淮幕”当指淮东制置使司幕府。词是为友人幕僚税巽甫饯行而作。小序谓:唐代士子由幕府征召而授官的很多,而税君以一个在籍的士人身份,来我这三年了,我却一点也不能使他得到提拔。他虽然处之泰然,可我多么歉疚!临别之际,写这首词为他送行。但从这首送别词中,人们读到的,不仅仅是那种浅层次的惜别,同时,也表达了词人对有才干的友人不受重用而怅惘、而自责的感情。

  首句便为不平之鸣。“水北洛南,未尝无人,不同者时。”“水北洛南”意思是说:今天未尝没有石、温那样的人才,只是时代不同了。机遇好了,则人才辈出,机遇不好时,则命士如巽甫终是尘土销磨。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这里是说:凭交情,我和巽甫是再好不过了;但我们都是拙于吏道,将作官看得很淡薄,个中的得失怎么看得清呢?照说,凭我们的交情和我的阃帅地位,巽甫是不难求得一进的,然而却不是这样!其原因除了时代昏暗外,就是我的迂拙了。这表达了作者的自责。“宦情云薄,得失何知”,则又是对友人的鼓励了。

  这里意思兼及双方,起到了上下层次的递转作用。下面就着写巽甫的高尚志行了。

  “夜观论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载期,”巽甫常常和自己谈论军事,凭吊古迹,激昂慷慨,以千秋功业相期许。这里的“论兵”、“吊古”,既有历史的缅怀,又有现实的感慨。在南宋,扬州是江淮要塞,淮东制置使司当时就是担负南宋东线抗御蒙古重任的。

  这是概括三年间生活。分手之际是:“萧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诗。”意思是三年来一无所得,归去是两袖清风。这里还暗中点明巽甫的安贫乐道,虽遭逢不遇,仍不辍吟咏。这又和眼下以词饯行联系起来。以上两层写巽甫才高志远、关切国事、品行高洁。如此人物,令人起敬;如此遭遇,叫人怜惜同情。作者这样写来,其愤时、自责亦在其中。

  上片可说是回顾,下片就是送行了。换头连用两“归”字,表明巽甫态度之坚决,也表明作者对其行动的赞许。不仅如此,“我亦办征帆非晚归”,我也要归去。送人将自己的心也送走了。“正杂苏台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莼嫩鱼肥。”吴中一带一直是士大夫退居的理想所在,苏轼曾向往那里“月致米三石、酒三斗”的生活,鲈脍莼羹更是古来为人盛称的风味。以上所写为共同向往。“我住孤村,相连一水,载月不妨时过之。”这里说两家住处是一水相连,退归之后还可以经常相聚。“长亭路,又何须回首,折柳依依。”“长亭路”即分别的地方,在这里折柳相赠以表留恋是古来习俗,也是人情之常,而作者却说:我们分手时不必这样了。为什么呢?这一是因为归去的地方那么好,不必恋恋不舍。二是因为“我亦办征帆非晚归”,离别是短暂的,很快就会重逢。

  下片写送行,主客双方似乎都挺轻松。小序虽说巽甫安之,但“慷慨事功千载期”就如此无成而归,巽甫的心情自是不安,作者的不安在小序及上片已表露甚明。下片如此写,是委婉的劝解。词人将隐退后生活写得惬意,目的是安慰友人,减轻其心理负荷。

  同时,下片的惜别与上片的愤时也是意脉相承的。下片将巽甫归去的态度写得很坚决,也写出自己退归的决心,还写出二人对乡居生活的向往,这正是表露了他们对不重视人才的不满,对官场的厌恶。总之,全词是围绕惜别也是惜才的中心来展开的。

  这首词的语言质朴,有的地方行以古文句法,显得有些散缓,但很觉有味,这大概是全篇那类似谈话的语调造成的。

  ●沁园春·丙午登多景楼和吴履斋韵

  李曾伯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

  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

  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蔽貂裘。

  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

  鸥鹭眠沙,淦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

  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怀才不遇情感的和词。词人通过登多景楼的所观情景的描写、抒发,表现出怀才不遇的困惑、无奈。但通篇并无消沉之感,而是慷慨悲凉。

  多景楼,镇江名胜,其地三面临江,“东瞰海门,西望浮玉,江流萦带,海潮腾迅,而维扬(扬州)城堞浮图陈于几席之外,断山零落出没于烟云杳霭之间。”(南宋乾道年间镇江知府陈天麟《多景楼记》)如此形胜,加上镇江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因此,北宋以来此处的题咏很多。

  曾伯词从形胜写起。多景楼原有吴琚“天下第一江山”的题匾,此词以此写其神奇。“江浮两山”,两山指焦山、金山(又名浮玉山,时在江中),二山东西相望,就象浮在江面上一样。“浮”,当是由江面看山的幻觉;下面写空中、江中、江岸。“晴烟抹翠,怒涛翻雪”,色彩鲜明悦目,又给人一种动态美。

  “离离塞草,拍拍风舟”,春草多么繁茂(塞草此即指岸草,因此地为要塞),江船顶风前进,给人一种生机,一种力量,同时也会引起岁月如流的感触。这几句写景意在展示“江山如画”、“逝者如斯”,从而逗起今昔同怀的意绪。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这意思作者说出来了。古往今来多少人像我这样眺望江天,共看江天皆如此啊。但古今之人有如东逝之水。

  “几度斜阳人倚楼”写落寞之情,言许多英雄豪杰正是在这般“倚楼”中壮志销磨。陆游、陈亮也曾在楼头题词,陈亮在词在大呼:“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念奴娇》)那样的英风豪气结果不是落了空吗?“英雄白发,空敝貂裘”,用战国时苏秦游说诸侯,怀才不遇,黄金尽、貂裘敝的典故,就中饱含着作者的自怜、自伤。据考证,是年春作者颇遭非议,“言者相继”。身为两淮阃帅而无法进取,坐看年华老大(时四十九岁),怎能不感到悲哀!一个“空”字蕴含了多么沉痛的心情。

  镇江这地方,晋宋间有多少英雄驰逐!词的下阙是由对现实的感慨而反思,显得比较冷峻。“淮头,虏尚虔刘”。“淮头”,淮水上游,指淮西一带。“虔刘”,劫掠,侵扰。据《理宗本纪》,这年春蒙古兵攻寿州一带,“将士阵亡者众”。“谁为把中原一战收?”意思是说,谁能象晋宋英雄那样一扫胡虏?晋宋时的几次北伐都是从镇江出发的,如祖逖、刘裕,而以谢安最为著名。谢安在指挥淝水之战获得大捷后,又命令谢玄率部北进,收复了黄河南北大片土地。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意思是当今世界,是可能有象谢安石一样的有才之士吧。那么,还是让我去访求浮丘道人去吧,反正我是做不成安石。这表示自己要引退。《宋史》本传记载作者在本年正月就“乞早易阃寄,放归田里”,由此可知词人已是意冷心灰,欲乞归还乡了。下面又写“眼前风景”:“欧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自己这般愁苦,但风景还那般好,风景越好越会激起自己的愁绪。这是一种反衬写法,使感情更加深切。“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归休”就是引退,前加“去去”,表示主意已定,不会反顾。虽则如此,从“渺沧波无极”的感触里,可以体会到他万千愁绪、万千的不得已。就在写这首词后不久,他真的被罢免了。

  此词虽然表现了词人对英雄事业的向往,对国事的关切,对时局的不安,但情绪到底还是低沉了些,这是时代性决定的。朱熹曾说过:“绍兴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时士人所做文字极粗,更无委曲柔弱之态,……只看如今……是多少衰气!(《朱子语类》卷一○九)这几句话是批评当时的文风,也可移用于词风。南渡以来爱国词人所激扬起来的大声镗鞳、慷慨纵横的豪放词风,开禧后日趋衰惫,至淳后更是强弩之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