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河上泛青的植物开始泛青。姐十七岁了,姐的十七岁是随那些柔柔弱弱的植物一起泛青的。
浅滩稍远一点,是冬天没有伐完的芦苇,姐就把船划到对岸的浅滩去。姐一桨一桨地划着,那姿势活像当年的爹。
姐划船的招式是九岁时跟爹学的。爹在那个春天的澧水河上对九岁的姐说,我教你。
姐一直没有忘记水芹给姐带来的口福和眼福,姐用桨稳住船,就对我说,敏正,我去掐些水芹来。说完,就轻轻地下了船,留我跟船在水上悠悠地晃荡。
水芹长在浅滩上,绿如地毯。
浅滩属于姐了,姐像一只歇在滩上的鸟,或张望,或凝神。我看见姐掐着那些水芹,水芹一根根回到她的手上。姐细心掐过一大把后,就蜻蜓一样地歇在了船上。
姐就在船上洗那些水芹。姐抬起头看见了浅滩上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那男子颈上围了一条白围巾。那男子拿掉颈上的围巾,朝着我跟姐挥动。
那男子叫沈淼。姐说。
姐,你怎么知道他叫沈淼的?姐洗完那把芹菜大声地告诉我:我懂事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叫沈淼。
姐,我知道了。
姐对沈淼望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到底有多长,我都说不上来了。沈淼挥动的围巾定格在姐的眼里,定格在姐的十七岁里。
往后,姐时常划船去见沈淼。
姐每次回来,脸上都是笑,嘴里都背着沈淼写给她的诗。
姐有次回来,拿着沈淼那天围过的围巾,那围巾的白和清清的澧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白色荡漾在姐的眼睛深处,姐把那围巾洗净后晾在船头。
姐往她的箱子里放那条围巾时,我发现姐长大了。
沈淼早就站在了浅滩上。
姐又把船划到浅滩去,下了船,姐就颠着一双小脚朝芦苇丛走去,脚上穿着娘给她绱的绣花鞋,芦苇乱七八糟地遮没了姐和沈淼的身影。
我守着船,守着天上的几朵乱云。坐在那里,我还听见了芦苇丛里飞起的两只小鸟清脆的鸣叫。
不知过了多久,姐赤着脚出来了。
姐的脸色跟她胸前的衣衫一样凌乱。姐一阵狂跑,上船后,两手就握住了桨。
姐,你的鞋呢?我问。
姐没有回答我,用手擦了擦眼泪,姐看了看我说,敏正,鞋在芦苇丛里跑丢了。
姐一桨一桨把船划回来,那一次划船,是姐一生中最沉重的一次。
我再没有问姐发生了什么。
我只看见姐胸前的两个圆很坚定的样子。
姐越来越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