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手指第一次撞入眼帘时,他的泪哗地从眼眶涌了出来。永不知愁的他第一次感觉撞见了鬼。他想老天爷啊,你这是作的什么孽呀,儿子从这个音乐世家一降生,小指就出奇地短。小指头和无名指头像一对仇人似的,生怕不能离得更远。这时在他心里飞驰而过的,竟还是巴赫等光耀父业的故事。不信佛祖的他破例去了寺庙,他要在祷告中化解音乐世家的这个不幸。因为彻夜难眠,他变得胡子拉碴,往功德箱投币时几乎栽倒在地上。
熬到儿子3岁那年,不管儿子是怎样抽搭哭泣,他硬让儿子的小脑瓜夹起了锅盖大的小提琴。为了有说服力,他把左右小指并在一起给儿子看,儿子惊惧地发现他的左小指明显长于右小指。
“看见了吧,这就是练琴的好处,好好练,没准你的小指还会长得更长。”方音被父亲要他当音乐家的想法折腾得够呛。他练琴再卖力,父亲依然嘴角朝下撇着:“中指音低,把位往下挪一点!”“瞧你,手干吗打颤?”“来,把小指往下再伸一毫米!”音乐世界里到处是堑壕,方音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掉下去又爬上来中度过的。他的左小指虽然如父亲所言,已经明显长于右小指,但自卑的尘土还是遮住了他的心灵。都快18岁了,他还是拉不过父亲,尽管父亲有点驼背,但父亲富有感情和力度地揉弦运弓,时常令他叹服不已。他诅咒自己的小指,怪它比父亲的小指短半个指节,但又感到他心里还缺一样东西,那就是常把父亲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热爱。
方昆为了儿子能在西方音乐界闯出一条路来,毅然决定举家迁往美国。方昆的叔叔在美国正害着病,年老无子,在愁苦的八字眉下,是希望方昆继承他家业的心愿。方昆本不想劳叔叔大驾,在他看来一个人成天在钱里打滚是不幸的。但现在为了儿子的前程,他甚至给叔叔写了一首献媚的祝福曲。一家三口很快迁到了美国。
每逢周末方昆就带儿子去赴音乐会。没想到儿子才上了半年中学,就完全变样了。首先他爱上了一位身材高大的波兰女孩,有好几次方昆忧心忡忡,偷偷跟在后面,生怕这场恋爱毁了他的音乐。以前在国内,儿子谈起想法,总是吞吞吐吐、含含混混,现在他开始吵架似的大嚷大叫了。他请方昆忘掉过去在中国的那些念头,他要重新走一条路。双方摊牌的那天,方昆的脸一会通红一会煞白。他不死心地一个劲问儿子,“你真决定了?”“决定了!”“练了15年,不觉得可惜吗?”“不可惜,因为我只对医学感兴趣。”
方音以医学高材生的荣耀毕业后,去了纽约一家整形医院,专门负责缝唇。同事们不久就惊奇地发现,方音缝过的唇简直像一件艺术品。从没见过有人能把伤口缝得如此严丝合缝,下针不差丝毫。那些目睹过成千上万例缝唇术的权威们,也被惊动了。他们专程来了解这个初来乍到者的缝唇秘诀。那天,他整个被外科权威们围了起来。“缝唇全靠手感,可单凭手,怎么能做到丝毫不差呢?”有权威对此十分不解。“我从小在家就受到父亲的严格训练。”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有人马上大声反驳道:“这不可能,现代医术怎么可能在家里传授?”“不,我父亲只教我小提琴。音准不准,全看手指到不到位,哪怕差一丝一毫,他都能听出来。所以,我从小练就了心到手到的能力。”
权威们直到这时才涨红了脸,恍然大悟。他们一时被方音神奇的手指迷住了。
对他们来说这个经验来得多么晚啊,“我们已经没法……唉,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