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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仰叔鼻息危如累卵






  顺治近来常做恶梦,夜半时分,他会从龙榻上陡然惊醒,呼唤内侍加强防卫。难道这个十二岁的儿皇帝,已经察觉多尔衮的狼子野心了么……

  太后与摄政王夙愿以偿,如鱼得水,恩爱有加。不久,多尔衮又在亲王府里迎娶了侄媳妇——已化作冤魂的豪格的福晋博尔济吉特容儿。孝庄后虽有怨言,但她二人一个在亲王府里,一个在慈宁宫里,彼此互不照面倒也减少了许多的不快,俩个人暗中争风吃醋,使出浑身解数要把多尔衮留在身边,喜得多尔衮睡梦里都是笑声。他毫无顾忌地往来穿行于明南宫和紫禁城之间,容儿的娇羞可人与大玉儿的丰腴妩媚都令他难舍难分,欲罢不能。新欢旧爱,朝朝连理,竟使得将近四十岁的摄政王爷觉得身子虚弱,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了。
  每日早朝,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都是坐在幼主顺治的右边,同受臣官朝贺。十二、三岁的小皇帝似乎对朝政越来越不感兴趣,每日勉强上朝之后,便瞅空溜走了,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百官已经习以为常,天塌下来还有皇父摄政王顶着呢,没有必要为幼主操心!
  眼见得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析文书,多尔衮不禁有些头痛了。也难怪,自成了皇父摄政王之后,他的明南宫就成了真正的小朝廷,一切军政要事以及批票本章全都送到了他的府上,而那班子王、贝勒、贝子等也改人朝办事为到亲王府前听候差遣了,明南宫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齐集了众多的王家车马,穿花翎顶戴的各级高官以及持刀枪的亮蓝顶子的侍卫们在府前来回走动,的确是“百僚车马会南城”。
  “报!江南一带故明宗室遗臣纷纷起而抗清,明给事中陈子龙、总督沈犹龙,吏部主事夏允彝,联合水师总兵黄蜚、吴志葵,起兵松江!明兵部尚书吴易等起兵吴江!明行人卢象观,奉宗室子瑞昌王盛沥,起兵宜兴!明中书葛麟,主军王期升,奉宗室子通城王盛溦,起兵太湖!明益王朱由本据建昌,永宁王朱慈炎据抚州。明兵部侍郎杨应麟据赣州,各招五岭峒蛮,与清对抗!”
  警报接二连三,多尔衰眉头紧蹩,半晌才怔怔地说道:“这明朝的子孙忠臣,为何有这般多呢?”
  摄政王似乎是自言自语,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洪承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想当初崇祯帝尚不知洪承畴已经降清,而轻信了他被俘后“义不受辱,骂贼不屈”已被清军“碎体而亡”的谣传,痛心不已,以为洪承畴“节烈弥笃”,是个难得的忠臣良将,因而在都城外设坛建祠,亲自“痛哭遥祭”追悼洪承畴,直到清军入关后,明人才知洪承畴早已变节偷生,尚在人世,并摇身一变成了大清的走狗,不禁摇头叹息:“苍素变于意外,人不可料如此!”
  其实,投靠大清之后的洪承畴虽然受到了皇太极的“恩养”,但实际上并没有立即受到重用,他的行动仍受到某种限制。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尽管皇太极诚心诚意要招徐洪承畴这个人才,可他二人的交谈并不投机。渐渐的洪承畴才悟出来了,坏就坏在他是投降在了庄妃的石榴裙下!庄妃夜访三官庙,他二人在庙中把盏浅呷,情意绵绵了半宿。皇太极表面虽无所谓,可心里却直冒酸水儿。自此君臣二人便心存芥蒂,话不投机了。直到多尔衮摄政,为了网络心腹,洪承畴才渐渐受到重用。清军占领北京之后,洪承畴奉命仍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原衔人内院住理军机,为秘书院大学士,位极人臣。
  尽管位高权重,但毕竟是个战败被俘投降过来的汉宫,洪承畴未免有些自卑心机,尤其是在那些不可一世的满洲王公贝勒面前,更觉低人一等。此番摄政王爷虽是有口无心的自言自语,但在洪承畴听来仍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唐王与鲁王,是否前明嫡派?一个弘光方才除掉,偏偏又生出两个来。”
  “据卑职所查,鲁王是明太祖十世孙,世封山东。唐王是明太祖九世孙,世封南阳。”洪承畴老老实实回答,觉得太呆板了些,便又补充了一句:“听说那唐鲁二王为争帝统正势如水火呢。唐王是叔,鲁王是侄。唐王欲让鲁王退为藩属,曾派使节带饷银十万两犒劳浙东军士,可鲁王不理不睬,浙闽遂成仇敌。我清军正可趁此良机各各击破!”
  “唔!此计甚妙!可是,除了他二王,还有江南各地的反叛,看来东南一带是很难平定的。”
  “爝火之光,何足以蔽日月?总教天戈一指,就可一概荡平。”
  “嗬,范先生如此信心十足,想是又有了锦囊妙计?”多尔衮眼睛一亮,盯着范文程。这个三朝元老,实在是足智多谋啊。
  “微臣已经看中了一人,此人出马定能奏效,不出数月,江南一带便可传檄而定。”
  “是何人这样神通?范先生请明说了吧。英亲王及豫亲王刚刚还朝,不便再发,现在还能驱遣何人呢?”
  “王爷,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洪大学士洪承畴是也。”
  “范兄,不敢乱说,洪某不才,何以堪当此重任?”洪承畴一怔,连忙摇头拒绝。
  “是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多尔衮一拍大腿,点头称是。“洪先生能文能武,此番前去督理南方,定能招抚江南,马到成功?”
  “谢王爷谬夸。洪某无德无能,乃战败之降将,心中惶惑,恐难以堪当大任。”洪承畴跪倒叩首,心中却想,总算有了为大清国立功的机会了,何乐而不为?省得在那些王公面前抬不起头来,此后立下显赫军功,他们自当刮目相待了,如果再被封个爵位,那也就不枉此生了。
  “洪大人不必推辞,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洪承畴略一思忖,侃侃而谈:“江南已归附年余,但人心尚未稳定。而明朝宗室称王称帝,更使人心惑乱。究其原因,卑职以为一些故明官绅对我大清有疑畏之心,故久未敢归附。卑职此番奉旨前往,拟采用剿抚并用之两手措施,所谓顺我者昌,过我者亡,料想终能达到目的。”
  “好!此计甚妙。洪大学士,立即择日率八旗精兵总督军务招抚江南,不得有误!”
  “嗻!”
  “报——豫亲王,他,他出痘已然昏迷不醒!”
  “什么?”多尔衮似乎挨了重重的一击,瘫坐在龙椅里:“快,快,命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去豫王府诊治,一定要唤醒豫亲王!”
  多铎虽在一些细小的问题上与其兄多尔衮有所分歧,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在许多重大的问题上始终保持一致。多尔衮的哥哥阿济格和弟弟多铎实际上是他摄政的主要支柱。尤其是多铎,智勇双全,战功显著,多尔衮便趁机累加勋爵,晋封他为辅政叔德豫亲王而取代了济尔哈朗的辅政地位,成了多尔衮最得力的助手。而阿济格却有勇无谋,因而多尔衮没有委以他重任。现在,多尔衮与多铎兄弟俩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整日的倚红偎翠,一呼百应,风流快活似神仙一般。可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正当多尔衮感到体力不支、力不从心之时,兄弟多锋却患上了天花!这是一种可怕的流行疾,每年有不计其数的达官贵人或是贫民因流行性天花而夭折,这一回,正当壮年的多锋亲王难道能幸免吗?
  “来人,请萨玛太太到豫王府跳神消灾!”
  “来人,请范先生占卜观天象!”
  “来人,请钦天监监正汤若望查看天象!”
  豫王一病,睿王府里却乱了套。多尔衮忧心忡忡,整日心神不宁。
  “启禀王爷,钦天监监正汤若望求见!”
  “传!”
  珠帘一挑,走进来一个金发兰眼的小老头。此人个子不高,身材略胖,肚子微微隆起,加上方脸大耳,看上去颇有福相。
  “王爷,据本人测称,将于明日晚十一时二十二分发生月食。”
  “什么月食?”
  “就是那一刻太阳、地球与月亮在同一条线上,由于地球遮住了太阳发来的亮光,所以月亮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不发光,天上黑乎乎的一片。”汤若望说着一口娴熟的中国话,比满族人说的汉语还流利还地道。
  “天狗吃月亮?不好,我大清有灾难了。这该如何是好?”多尔衮脸色有些发白,更加焦虑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是……这样,”多尔衮顿了顿,终于下了决心,本来他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多铎亲王,我的弟弟,他,他得了不治之症!”
  “亲王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天花。”
  汤若望不吭声了。在当时,天花被视为绝症之一,尤其是成年人再出天花,几乎没人能够逃离死神的魔爪。这个来自德国的小老头,虽然他懂得用矿石铸造红衣大炮的技术,虽然他能准确无误地对天文导相作出判断,虽然他虔诚地信仰着耶稣基督,但对这种流行病却是束手无策。
  “只能听天由命了。”一向奉基督为至圣的汤若望竞哝咕出了中国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果然,多铎不治而亡,这对多尔衮的打击是巨大的,他失去威福自专的股肱!
  多尔衮在悲痛之余,性格变得冷酷而古怪。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多尔衰与大玉儿名分未定之前,各自意乱情迷,恨不得夜夜相伴,形影不离,然而不久便觉得乏味了,如今定了名分,反觉得平淡无奇。从来好色的人都有一种癖病,得了这一个又想着那一个,恨不得把天下的美人都收拢来,夜夜试新,时时换旧。多尔衮曾不止一次表示非常羡慕明朝的皇帝,在宫里有美女数千,希望王府中也能照此行事,后被一班子大臣劝阻。皇太后下嫁已够伤风败俗,更有甚者,又占有了侄儿媳妇豪格的大福晋,此外,多尔衮还时常在八旗中选淑女。比如由太宗的淑妃所抚养的蒙古格格就嫁给了多尔衮。此刻,多尔衮又在想入非非了,可是碍着大玉儿的面子,他又不好太张狂了,但心里憋得实在是难受,整日只呆在睿王府中,索性连慈宁宫也懒得去了。
  孝庄太后大玉儿似乎已忘了自己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孀居多年,如今终于与心上人并结连理,令她心情舒畅,容光焕发。精心保养的皮肤依旧雪白娇嫩,加上婀娜的体态,看上去好似年轻的少妇一般。
  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来多尔衮虽来的次数少了,可孝庄后并不以为意。一早醒来,孝庄后懒洋洋地喊着:“乌兰,进来帮哀家梳头!”
  “太后,乌兰她生病了,就让奴才伺候您吧。”帐外传来了太监海中天的声音。
  “昨几个还好好的,突然就病了?让她进来!”孝庄后不乐意了,穿着睡袍下了榻。
  “嗻。”
  “娘娘起来了?奴婢给您端了热牛奶来。”一个小使女捧着食盘子,上面放着热奶和一些糕点。
  “端走吧,这时候喝什么奶?满屋的腥味儿。”孝庄后皱起了眉头。多尔衮住在慈宁宫的时候,一早一晚都得喝这玩意儿,孝庄后也只得勉强地跟着一起喝,现在多尔衮没来,她宁可不喝,尽管这玩意儿喝了对身体大有好处,但孝庄后更喜欢喝些莲子羹、燕窝粥之类清淡的滋补品。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乌兰垂着头,声音软软的,显得有气无力。
  “怎么着?说一声痛了就摆起架子来了?瞧瞧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儿!”
  “娘娘,给您热手巾把儿!”海中天利落地将毛巾叠成几折,手捏着手巾的两个小角,让小太监往中间浇上热水,然后熟练地将毛巾一转圈儿,用手迅速地一拧,递了上来。
  乌兰默默地给孝庄后揩脸,然后拿起了梳子。可是她忽然一阵干呕,只顾得将身子避开,梳子却摔在了地上。
  “真是吃货,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儿!”孝庄后越瞧越不顺眼,伸出柔嫩的手“啪”地搧了乌兰一个耳光。
  “娘娘,奴婢,奴婢没有脸再见人了!求娘娘给奴婢做主!”
  “这话怎么说的?”孝庄后一怔,情知有异,一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娘娘,乌兰罪该万死,求娘娘开恩哪!”乌兰掩面抽泣起来。
  “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究竟你得了什么病?”
  “奴婢……奴婢有喜了!”
  孝庄后一听脸色倏变:“你个奴才,竟敢出宫与男人私通,乱我宫中雅化,实在是死不足惜!”
  “娘娘,奴婢冤枉啊!那一日天还没亮,贱婢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人捂住了嘴和手脚……”乌儿抽泣着,泣不成声。
  顿时,孝庄后心里全明白了,这肯定是多尔衮干的好事!她跌坐在椅子里,气得浑身颤抖。是有那么一日,多尔衮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说是赶早回去放鹰,孝庄后当时还想多睡一会儿,也就没加理睬……“多尔衮,你个衣冠禽兽,吃里扒外的东西!这边同我结了婚,那边就又娶了蒙格的福晋。眼下你已经是妻妾成群,还是改不了本性,口口声声要在八旗中选淑女,又说什么朝鲜国的女人最温顺,幸亏你现在还没有亲生儿子,否则你倒真成了为所欲为的太上皇了!”
  孝庄后转念又想:“这万一乌兰要是真的生下个男孩,多尔衮肯定会欣喜若狂,说不定就此一脚踢开了福临……不行,这消息绝不能走漏出去。”这么一想,孝庄后的心里反而平静了。她冷冷地问道:“乌兰,你犯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儿理应被乱棍劈了。念在你跟了我多年的份儿上,我国你一条生路。不过,你肚子里的孽种得把他打下来。”
  “那……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孝庄后没想到乌兰这样不知好歹,心一横:“这可是你说的,也怨不得哀家了。来人那!”
  “娘娘,求娘娘放了乌兰姑娘一条生路吧!”
  海中天早在外屋屏息候着呢,这时候他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跪倒在孝庄后的脚下。
  “你们……你们这对狗奴才,枉我平日里对你们这么好!是乌兰她自己要死的。”
  “娘娘!奴才还记得娘娘答应过的事情,娘娘是一国之母,大人有大量,您就饶恕乌兰吧!”
  “是我错了!奴才谁也不怨,只怨命苦!”乌兰突然抬头迎着孝庄后那冷冷的目光:“愿娘娘保重!”竟猛地向墙角撞去!
  “乌兰姑娘,你不该这样呀!”海中天一声呼喊,抢上一步将满脸是血的乌兰抱在了怀里。
  “娘娘,请太医来给她看看吧?”
  “当然要请太医了,快把她弄出去吧。”孝庄后此时还惦记着乌兰怀上的那个孽种呢,总之她不会让多尔衮太如意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教之道……”福临背不下去了,将手中的书本往案子上—扔:“什么狗屁玩意儿。兀里虎,那帖子临完了吗?快些快些,朕实在是背不下去了。吴良辅,今儿个咱们去哪里玩?”
  “要说这紫禁城虽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可整日呆在里头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万岁爷,奴才也没辄了。”
  “有多少日子没打猎了?朕的手都痒痒了。可这北京又不比盛京,要出门打猎还得兴师动众的走老远的路,唉,没劲!”
  “哟,皇上感情是念书念得太累了吧,小小年纪怎么说没劲儿?”
  “母后,您怎么来了?事先也不给儿臣打个招呼。”福临有些意外,连忙又拿起了书本。
  “兀里虎,你这是在干什么?”孝庄后一眼瞥见太监兀里虎正趴在御案前,不由得问道。
  “娘娘千岁,奴才……奴才是在琢磨万岁爷临摹的这些帖子呢。”兀里虎正写得带劲儿,冷不防给太后看见了,吓得张口结舌,两腿发颤。
  孝庄后不动声色,她注意到兀里虎的两手都有墨迹,而福临的两手却白白净净的,便喊过了福临:“去,写几个字给额娘看看。”
  “那不都已经写在纸上了吗?我不想再写了,不然弄了一手的墨不说,我一闻那墨汁的臭味就觉得恶心。额娘,咱们母子难得一见,不如出去转转?外面的天可好呢。”福临觍着脸笑嘻嘻地上前要拉额娘的手。
  “说,那纸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孝庄后板起了脸。
  “是……是儿臣写的,儿臣遵照您和洪大学士的意思,每天都在这儿苦读苦练呢。”
  “那就当场写几个字给额娘看看!”
  这下糟了,福临的字体与兀里虎的字体不同,一写准露馅儿,怎么办呢?他挠着头皮,偷偷看了一眼吴良辅,心里在说:“该死的奴才,快帮朕想想办法呀!”
  “哎哟,奴才该死,刚才一见娘娘进来了就把这茬给忘了。宣纸没了,奴才这就去司房去取。”
  “不像话,堂堂的御书房竟没有纸?吴良辅,你可得小心着点,不要让哀家再碰上这样的事儿!”
  “福临,那就背一段三字经给额娘听听!”孝庄后索性坐了下来,
  “额娘,儿臣觉得那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也太拗口了,汉人的典故太多,儿臣又不明其义,背诵起来很吃力。再说了,背了又有什么用呢?”福临不想背诵,一篇《三字经》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背上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
  “又在狡辩!难道,难道你就甘心做这样的儿皇帝吗?”孝庄后气愤已极,随手抄起了彻案上的拂尘,向福临一指,吓得福临头皮发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儿臣是身不由己呀。是你要与十四叔结婚的,现在十四叔成了我的阿玛王,还要我这个儿皇帝有什么用?”
  “你——好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孝庄后猛然起身,厉声斥道:“把左手伸出来,额娘今天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糊涂无用的儿子!”
  “太后息怒,都是奴才们的错,奴才该死,就让奴才替主子受罚吧!”吴良辅见事情不妙,用眼睛一示意,与几名太监一起跪在了福临的身后。
  “走开!哀家在教训儿子,没有你们的事!”孝庄后柳眉倒竖,一咬牙向福临的掌心抽去。
  “疼煞儿臣啦!额娘,儿臣知错了,儿臣这就好好读书写字,呜呜!”福临趁机放声大哭起来,太监们纷纷搧各自的耳光,一时间,书房里劈劈啪啪的掌脸声和福临的哭声混为一团,乱哄哄的。
  “好啦好啦!都给我住手,吵得人心烦!”孝庄后心情复杂而烦闷,无奈地叹息着:“这是怎么啦,怎么一切都乱糟糟的?难道,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事吗?”说着,一个人径自走出去了。
  “万岁爷,您受苦了,来,奴才给你揉揉。”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扶起了福临,福临又蹬又踢大发雷霆:“滚,滚!朕都被你们这些奴才给害惨了。”
  太监们一声不吭退到了门外,福临看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手心,禁不住泪水涟涟:额娘,那《三字经》上都说“养不教,父之过”,自儿臣长到这么大,你们谁设身处地关心过儿臣了?皇阿玛早已去世,即使他还活着也不会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额娘你,难道不知道宫里头是怎么议论你的吗?你为什么非要嫁给他?你整日打扮得那么光艳照人是要给谁看?儿臣的面子都让你给丢尽了!是呀,我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呢?为什么不做出点样子来让他们瞧瞧呢?难道我真的甘心就这么一直让十四叔握在手心里?我堂堂大清国君,为什么不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是龙子龙孙,并不愚笨哪!
  福临抹去了眼泪,重又拿起了识字课本,大声地读了起来:“……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紫禁城的黄昏是很短暂的,高大的宫墙无情地挡住了落日的余辉。很快,宫里便昏灰一片,随后便响起了众太监们细声细气地吆喝:“灯火小心!天干物燥,小心灯火!”
  乾清门左右是两条长街,黑黢黢的只有三四盏萤火虫似的昏暗宫灯,在嗖嗖的寒风中摇曳。
  真是百无聊赖呀,用过膳之后,福临便一直呆坐着,太监们不敢打扰他,躲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着话。转眼间又是深冬了,宫里天黑得更早了,才下午五点多,就变得黑咕隆咚的了。漆黑一团的高大宫殿,仿佛座座怪物吡牙咧嘴,凌空飞翘的重檐八角,又像凶神恶煞般地张牙舞爪。这时候宫里行人稀少,谁愿意黑灯瞎火地出去转悠呢?
  “吴良辅,今儿晚上哪里有牌局呀?”
  “这个……”吴良辅犹豫了一下,自从上回挨了太后的责骂之后,他还真的不敢随便怂恿主子四处玩耍了,弄不好太后怪罪下来他可就要遭大罪了。
  “据奴才所知,宫里的公公们闲着没事儿,有的溜出去抽大烟了,有的去泡澡堂子,天桥那儿今儿晚上上演一出新戏,是京剧名伶胡玉芳主演的,有的人赶着去听戏去了。”
  “嗬,看起来你们这些奴才的日子过得比朕还自在!朕怎么就觉得无聊呢?天桥在哪儿,咱们瞧瞧去。”
  “哎哟万岁爷,您就饶了奴才吧。这黑灯瞎火的,奴才可不敢带您出宫哪。天桥那儿人多眼杂,要是一不留神儿,哎哟主子呀,您可万万去不得,奴才给您跪下了!”
  “知道朕去不得,为什么偏偏提到?起来多带几个侍卫,太后知道了包在朕身上。我一定要去瞧瞧。”
  “都怪奴才多嘴,奴才该死!”吴良辅胆子再大,也不敢黑夜里偷偷摸摸把幼主带出宫呀。这会儿他哭丧着脸已经没辄了。
  “启禀万岁,西黄旗大臣、二等子冷僧机有要事求见!”
  “冷僧机?他来干什么?”福临的脑子里立即想到了一个这个鹊鼻鹰眼的人,他是摄政王多尔衮的心腹。
  “不见。”福临冷冷地回答。
  “哎,你们,你们怎能擅闯进来?万一惊扰了圣上,你们担待得了吗?”
  门外传来了御前侍卫们的呵斥声。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福临朝吴良辅努着嘴:“这冷僧机算什么东西?包衣出身,居然也敢擅闯后宫?哼,朕一定要治他的罪!”
  话音没落,珠帘一掀,冷僧机、巩阿岱、锡翰等人已经进了寝宫!
  “唰!”福临的御前侍卫见拦不住他几人,便不由分说拔出了刀剑,怒目以对。
  “就凭你们这些爪牙,也敢与我等作对?我等奉皇爷摄政王之命,前来护送幼主立即驾幸睿王府,谁敢阻拦?”冷僧机从怀中掏出金牌一亮,侍卫们这才后退到两旁。
  “皇上,皇爷摄政王近来心情不好,今晚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想必是连日为国操劳所致。因此臣等恭请皇上立即前往睿王府探望皇父摄政王的病情,以令他早日康复。请吧。”
  “皇父摄政王身体有恙,皇上礼应探视。但此刻天已黑,皇上不宜出宫,且等明日再去不迟!”
  “嘿,你是何人,居然敢如此无礼?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冷僧机恼怒地盯着一名带刀的御前侍卫,这小伙子长得很瘦,黑眼睛圆溜溜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在下是皇上的二等御前侍卫铁木尔。”
  “呸!你知道爷是谁吗?老子曾经是左宗皇帝的御前一等侍卫,识相的就靠边儿站,否则,老子手中的宝剑可是不认人的!”
  “冷僧机,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朕在此,你竟口口声声老子老子的,不要忘了,你原本是一个包衣!”福临的一席话说得冷僧机哑口无言。
  “皇上息怒。可能冷僧机为摄政王的病情担忧而冒犯了圣上。事不宜迟,臣恭请皇上即刻驾幸摄政王府!”福临的族叔因山贝子上前一步,跪在福临的面前。
  “来者不善哪!”福临倒吸了口凉气,仔细打量着这几个擅闯乾清宫的大臣们,心里明白,他们仗着有摄政王撑腰,所以才肆无忌惮,如此狂妄。也许摄政王真的病得不轻?看这阵势不去怕是不行,也罢,就权当出宫去遛个圈吧。
  事到如此,福临也只能这样聊以自慰了。
  “御辇就停在乾清门外,请幼主随微臣起驾吧。”巩阿岱不待福临点头,便起身上前扶住了福临。
  福临又惊又怒,怒视着巩阿岱:“你身为正黄旗重臣,曾经立下了‘誓辅幼主,六人如一体’的重誓,看来这些你早已经忘了!”
  “微臣不敢!微臣一心一意效忠于幼主和皇爷摄政王,请皇上明察!”
  “哼!”福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巩阿岱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在后面紧跟着:“皇上您慢点走!”
  御前二等侍卫铁木尔见此情景,上前劝阻:“皇上,事情仓促,待奴才去通知豹尾班侍卫和乾清门侍卫以及两黄旗巴牙喇护兵作好护卫准备,皇上请稍候!”
  “不必了,就你们几个人跟着就行了,天色已黑用不着兴师动众的。”
  走出了乾清宫,福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茫茫深宫大院漆黑一团,稀疏的宫灯像萤火虫似地发着昏暗惨淡的光,两侧是七八米高的宫墙,似乎向着东西两侧无限延伸,无边无际。
  “情况不太对头!弟兄们,咱们可得睁大了眼睛留意喽,把弓矢火枪全都带上!”铁木尔悄声叮嘱着侍卫们。按规定,皇上出宫,必须戒备森严,而且扈从众多,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这样才更能体现天子的威严。往往有前引大臣十员、后扈大臣二员、豹尾班侍卫二十员、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一二三等侍卫数百名,以及亲军、护军、前锋、步军等数千名,前后还有规模盛大的仪仗队。可是,幼主顺治却很少享受到这个“待遇”。有一回为了避痘——天花,摄政王匆匆带着福临去了边外喇塔喇,却只带了不到百名的侍卫!而这一次,又是匆匆忙忙,随驾内大臣以及侍卫等,尚不到二十人!这怎能不让铁木尔紧张呢?他们耳畔回想着母亲李氏的谆谆告诫:“儿啊,你能有今天全托幼主的福呀!你父亲身为内务府的包衣(家仆)低人一等,见人矮三分,咱娘俩可是受到了莫大的皇恩哪。记住,一定得尽心尽力效忠于幼主,身为御前侍卫,你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幼主虽然年纪小,但他是大清国的一国之君,是咱的靠山,儿啊,你可一定要忠于职守呀!”
  “皇上,您放心,有奴才在!”铁木尔趁福临上辇时悄悄在他耳畔说道。“哈,怕是阴天吧,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福临环顾左右而言他,暗中却朝铁木尔点了点头,黑夜中福临的眼睛像宝石般地闪着光,格外明亮。
  “可惜,不能从前门走了,不然朕倒想去瞧瞧天桥的夜景呢。唉,今晚那剧院里上演的好戏朕是看不成喽。”听口气,小皇帝倒还是悠哉悠哉似乎挺愿意出来的,实际上他也有些害怕!这几个两黄旗重臣早已背主求荣成了摄政王的心腹,摄政王说向东他们决不会向西。这会儿,摄政王身体不适,他们竟自作主张强行带着自己去探望!这些狗奴才,王八羔子,当初若不是先皇恩养你们,你们能有今天?这十四叔究竟想怎么样呢?从辅政王到摄政王到皇父摄政王,他还不满足吗?难道他想的是当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那我可怎么办?
  十三岁的幼主越想越不安,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上的佩剑。对了,荷包里还有一些梅花镖,也许能派得上用场!
  睿王府里,明灯高悬,笑语喧哗。
  “嗯?不是说阿玛王病了吗?怎的府里还如此嬉闹?”福临有些糊涂了。不过,既到了这里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看来一路上他的胡思乱想是多余的。唉,攥了一手心的冷汗!
  多尔衮的寝宫外早已围坐着一干子文武大臣了,看来,他们的消息倒挺灵通的。
  “怎么,阿玛王得了什么病?太后来了吗?”福临一脸的关切,提高了声音。
  “皇……皇上,臣虽略有不适,但怎敢让皇上驾幸探望?皇上待臣真是太好了。”多尔衮穿着睡袍,由小太监搀着下了床。帷帐一掀,孝庄后也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似乎是在对众人又是在对福临说道:“阿玛王一听皇上来了,非要挣扎着起床不可,阿玛王对皇上可是一片爱心哪!”
  “阿玛王哪里不舒服?太医开了药没有?”
  “太医开了一大堆的药,唉,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多尔衮坐在软榻上,并没有对小皇帝行礼,而小皇帝福临站在他的前面,倒像是一个儿臣一般了。
  “阿玛王,您是为了大清国才落下了一身的病的,儿臣愧对于您!听古人说有割股疗伤一法,甚是奇妙,儿臣愿意将腕上的肉割下一块炖成汤给阿玛王滋补身体!”福临说着竟真的挽起了衣袖,一边伸手要抽宝剑。
  “万岁爷,您可不能!王爷,奴才愿代皇上这么做,奴才愿王爷早日康复!”吴良辅手疾眼快,猛地抽出了福临腰上的宝剑,只见寒光一闪,血已经从他的左臂上流了出来。
  “不要瞎闹了!让太医给吴公公敷些金创药。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一来看我,我觉得病已经好了一半了。哈哈!”
  “托皇上的洪福!”“愿王爷早日康复!”众人随声附和着,面露笑容。
  “福临,阿玛王这身体全是为国事操劳而致,如果你能早日临朝执政,阿玛王也就可以安心了,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报答阿玛王的恩法呀!”孝庄后端坐在多尔衰的身边,一边体贴地给多尔衰盖着毯子,一边教训着福临。
  “母后所言极是,福临愧对阿玛王的栽培。只是福临年纪尚小,还须阿玛王多多辅弼,这大清国一日也离不了阿玛王的支撑!”
  “哈哈,言重了!”多尔衮朗声笑着,心里很是受用。不管真心与否,小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给他戴高帽子,听着当然顺耳了。“我一直在效法周公,正打算再过两年就还政于幼主呢。可今天晚上这叫什么事儿呀?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应当让幼主此时驾幸呀。”多尔衮说着脸色一变:“是谁的主意?冷僧机、锡翰、巩阿岱,你们好大的胆子!身为两黄旗重臣,更应当一心一意为幼主着想,怎么能夜半三更的惊扰幼主呢?来人,先将他几人拿下,明日议政王大会再治他们的罪!还有你们,鳌拜、巴哈,你们既知如此,为何不加以阻拦?哼哼,皇上虽年幼,尔等岂不知应该如何做?你们目睹锡翰、冷僧机之罪,却不即执鞠,也一并治罪!”
  “摄政王所言极是,卑职知罪!但无论如何,卑职也没想到那锡翰、巩阿岱竟违背了三官庙的誓言,竟敢擅自惊扰幼主!”鳌拜虎目圆睁,怒视着锡翰等人。在两黄旗重臣中,拜音图、锡翰、巩阿岱三兄弟见风使舵早已投靠了多尔衮,分别由闲散宗室晋至贝勒、贝子。甚至像出身卑微的冷僧机也升至内大臣,封一等伯,谭泰为因山额真,拜征南大将军,封一等子,现任吏部尚书,权势赫赫。当初三官庙起誓的六大两黄旗重臣图赖已死,惟有索尼和鳌拜对幼主忠心耿耿,因此遭多尔衰的连连打击陷害。索尼此前已被贬去盛京,而此刻鳌拜又被治罪,幼主福临已经没有了依靠!
  “何必要连累这么多重臣呢?兄弟,皇上只不过是个无知幼童,让他循家人之礼来探望你的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英王阿济格瓮声瓮气地冲多尔衮说着,同时不满地看着福临。
  “你——”多尔衮气恼地瞪着阿济格。众大臣们也已经变了脸色。千不该,万不该,英王阿济格不该口称幼主为无知幼童,犯下这样大不敬之罪!
  “来人,英王阿济格喝多了,在此胡言乱语,带他回府闭门思过,罚银二百两!”
  睿王府一时间成了执法的公堂,在场的群臣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哟,王爷,您可不能发这么大的火呀!您这风疾,一不能生气,二不能太高兴,情绪太激动了病情就容易加重,太医的话就是这么说的。”珠帘一掀,走进了袅袅婷婷的一个妇人。一条湖兰的绸带束出了她那早春柳枝似的柔腰,一身鹅黄绸裙使她显得轻盈飘逸。
  “臣妾亲手炖了碗参茶,王爷趁热喝了吧。”
  “容儿,还是你体谅我呀!”多尔衮眼睛发亮,伸手拉住了容儿的纤手。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告退,幼主福临也由侍卫们簇拥着起驾回宫了。孝庄后冷眼看着多尔衮与容儿情意缠绵的样子,心里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她轻声咬了一声,以提醒这两个旁若无人的男女:“时辰不早了,哀家也要回宫了。乌兰,将哀家的披风拿来!”
  “一定要回去吗?”多尔衮放开了握住容儿的手,起身笑着:“大玉儿,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歹我也是大清的摄政王,幼主的阿玛王,难道,你就不能在我睿王府里住一宿?”
  “我知道这睿王府的门坎很高,有人想来还来不了呢。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在宫里早已住惯了,换了地方反而觉得不方便。再说,有容儿在此,我也就放心了。”
  “娘娘,不,姐姐,府里已经专门为您预备了房间,要不妹妹陪你去看看?”容儿的声音甜甜的,脆脆的,可在孝庄后听来却觉得特别刺耳。这容儿本是豪格的福晋,应喊孝庄后为额娘的,可现在俩人却成了姐妹同事一夫!
  “不用了,王爷的病要紧,可不敢扰了他的休息。”
  “咦,乌兰没有来吗?”
  “乌兰她……”孝庄后在心里骂着多尔衮:好个恬不知耻的人,居然还觍着脸问起了乌兰!“乌兰她害了一场大病,哀家已经将她打发出宫了。”
  “可惜,一个标志的美人儿。还别说,她嘴角上的那颗美人痣倒是挺诱人的呢!啧啧!”
  在多尔衮的惋惜声中,孝庄后像逃离魔窟似地离开了睿王府。唉!从来人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果不其然!一想到乌兰的遭遇,孝庄后心里觉得有些愧疚。乌兰喝下了太医配制的药之后,下身便血流不止,而且嗓子从此失了音。临出宫的时候,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人不人鬼不鬼的实在是令人寒心哪!
  “娘娘!”孝庄后一怔,原来是海中天回来了。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蒙着一方黑巾。
  “娘娘放心吧,奴才一路上悄悄随着皇上的御辇,一直进了乾清宫。现在皇上想必已经安歇了。”
  “天神!”孝庄后长叹一声,瘫坐在榻上。“这提心吊胆的日子还得要过多久哇!海中天此后你要加倍留神,福临的安危全交给你了。除了你,眼下我们母子俩还有谁可以信赖呢?”
  其时,福临又何尝能安然入睡?十三、四岁的少年天子,难道会不顾及到自己的尊严吗?今晚之日,未免欺人太甚!阿玛王权势再大,但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皇父,他凭什么如此张狂,竟要幼主向他行“家人礼”?唉,这种完全仰于阿玛王鼻息的儿皇帝,做的真是窝囊!
  福临拥着锦裘,睁大着双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阿玛王狂妄僭越,只手遮天。幸好他至今无嫡子,否则,他未见得就不会废帝自立!福临忽然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失声喊道:“铁木尔,速速加紧乾清宫防卫,轮番值守,不得有误!”
  “皇上,您做恶梦了吧?这皇宫大内里里外外有卫兵上千,您就放心睡吧,已经三更天了,一眨眼天就要亮了。”门外传来吴良辅软绵绵的声音。
  “天真的快要亮了吗?这就好,这就好了。”福临喃喃地说着,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红扑扑的脸上还现出了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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