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3期

私奔日记(1997-1998)

作者:李福寿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
  三天前,我一时冲动,觉得应该尊重一下大哥,让他帮我们拿个主意,就开车将小刘带到他的单位,我向他公开了我的打算,他坚决不同意,认为我简直是疯了。当天,他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的老婆,当天,我妻子就闹到了局里。我精心树立的威信和良好的口碑在那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消失殆尽。她到处找小刘拼命,我从此无法正常工作,小刘从此不敢上班,想看笑话的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各种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满城黑灰一样飞扬,组织上也找我谈话。
  我跟妻子好言谈过几回,她说:“除非你死了,我丢不起这个脸。”后来,她说,要离 婚,就给她三十万。我所赚的钱从来是全部上缴“家库”,把我前半生所赚的所有钱加在一起也凑不足十万,三十万,简直是天文数字。
  她一连好几天通宵坐在床上痴想,她的痛苦当然十分深重。我娶了她,也害了她。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意中人,她是我成人后饥不择食的牺牲品。结婚多年来,我从未放弃寻找意中人的欲望。我们的婚姻,结局肯定是悲剧。
  我决定放弃一切,私奔。作出这个决定,我反而轻松了许多。在选择私奔目的地时,我放弃了北京,因为那里文化的深度也许不是我能施展的地方,深圳也开放那么久,人才早已济济。我选择了厦门和宁波。最后选择了厦门。坚定这个选择的,是一则关于厦门市政府规划修路为一棵大榕树让路的新闻。我想,厦门有这么开明的政府,其发展空间应该很大。

  一九九八年元月二日
  这是我带她私奔厦门近半年以来的第四次搬“家”。
  房东早几天来索取房租,我请她推迟一个月,等单位发了年终奖金再给她。这个承诺本来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没有钱,还想住房,房东大叫。
  我无言以对,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求她。她勉强拿走了身份证,说:“等你一个月,下个月,就不好说了。”
  她走了,我的心沉重得(使)人无法站立。小刘过来给我擦汗,说:“不急,不急。不就是没有房租给她吗?看你,这么冷的天,急一身汗,又不是偷又不是抢,有什么了不起?”
  晚上,房东带来新租户,逼我们搬,我反倒平静了。
  "是啊,我们是得搬,可我这样急急忙忙往哪里搬?你要给我时间啊!”

  元月三日 (晴)
  今天到海边玩了一天。
  她身子日见沉重,不便走动,就坐在海滩上看海。我赤脚到海边捡贝壳。沿海边走了几里路,我只捡到两个手掌大的贝壳,带回来给她看,她懒洋洋地不置可否。
  我们一起沿海岸走了许久,在一面光滑的朝海面倾斜的礁石上,我们躺下晒太阳,渐渐就有了睡意。
  我醒来的时候,她还在酣睡,脸红扑扑的,鼻头渗出晶莹的汗珠,很舒服的样子。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也一定在微微海浪声中与她一起酣睡。
  她醒来时,太阳早已偏西,她说:“这一觉,真舒服。”
  她又说:“我过去一直睡木板床,这比木板床舒服多了。”
  我们一起吃面包零食,她喝饮料,我喝了一瓶二两装北京二锅头。和爱人喝酒吹海风、吃面包听海浪对我来说,诗意是自然酿造出来的。
  这一天,虽然花钱不多,但我们玩得很舒服。回驻地后,我用淀粉调蛋清给她做面膜,然后,帮她洗头发。

  元月四日 (晴)
  公司明确答应,在给新保安做的简易宿舍中给一间让我们住。
  想讲条件,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猪圈,公司能给一间,也是万幸。经济上不起步翻身,要讲条件只能是梦想。不管是个什么地方,先栖身再说。我就不信,厦门居然呆不下我们两个人。
  我们私奔厦门以来,落脚点早已不是秘密。一些朋友出于关心,也有一些朋友出于好奇,他们从各种途径找到我的电话号码,经常打电话过来问候,并告诉我云梦(湖北省云梦县——编者注)的情况。包括我的破碎的家、痛苦的老母、绝望的妻子和儿子、恨我不死的哥哥和二姐;还包括云梦县委、县政府派员进驻县文化局查账一个多月,在没有发现人们谣传的携文化大楼建设款二十万潜逃的事实后给了我撤职处分,大家所有的消息,都归结为三个字:“你真傻!”

  元月五日 (阴)
  每天早晨,总是十分紧张忙碌。要赶在七点四十五分搭公司班车,七点起床根本不行。
  总是边忙杂事边煮面,到面熟时,就七点半左右了。因为没有什么菜,煮好面,我给她煮了两个荷包蛋,给她加点营养,她执意不要,硬是让我吃了蛋黄。看着她对那太干的碗面难以下咽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她跟我远走天涯,来了不到两个月就怀孕在身。由于租不起住房,我们住进了办公用房的松柏大厦502室。没有什么寄托,每天呆在斗室里看书、睡觉,为了怕影响管理处办公,她不敢在上班时间从大门出入,要晒衣或出去活动一下,她不得不拖着有孕之身从窗户爬上爬下、爬进爬出,以至勒伤小腿至今未愈。我将以何本事面对她对我的信任和忠诚?
  想来我们已经是无家可归的无业游民了。谁会任用一个随时可能走掉的没有身份的人呢?更何况是一个带着女孩私奔的有妇之夫呢?潜在的麻烦足以使人忽略你所有的才华。可是,不呆下去,又能到哪里去?
  下午,就“办手续”一事与公司许副总探讨,他说,最好的办法是,先回云梦恢复一个身份,然后办调动,这样,可办红印户口,取得将来购买解困房的资格,好处多多。但远隔千里,谈何容易,不要说没有路费,就是顺利回去,也不一定能办成。至今没有离婚,如何见人。
  因为没有吃午饭,回到栖身地时很饿,胃也有些痛。白天报销了二十六元车费,这样,捱到八号发工资就不会有问题了。想起昨天没有什么菜,也不知她怎么对付这餐午饭。开门见到我,她迎上来,阳光灿烂的脸色和笑容,叫我不由得舒心一笑。她问我:“今天心情好吗?”
  我点头。再给她自信而爱怜的笑。我们相拥着讨论今天的晚餐。她问我吃了午饭没有,我说吃了吃了。搜出钱来,早晨拿出去的十元钱只用了两块钱,我又有点高兴地告诉她报了二十六元车费,她说:“你肯定又没吃。”我承认是的。她很不高兴,说,“你节约六块钱能干什么呀?”我说:“像我这样没本事的男人,就该饿他一饿,让他吃点苦头,也该知道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自立自主做人。”
  我们到外面吃快餐,我很饿,没有劲去买菜回来做了。当我们走在街上时,她依着我说:“你明天一定要吃午饭,不要饿坏了身子,你不为自己着想,还要为我、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呀!”

  元月十二日 (雨)
  今天一早,同事张大姐告诉我,我哥打电话来,说我妈得了神经病。我吃了一惊。她老人家怎么会得“神经病”?我问,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她说:“没有,他只是让我告诉你,你妈得了神经病。”
  我惶恐不安,六神无主。这,都是我的错。她老人家一定是受不了这个打击,面子上太难过了。而且,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妈妈很远很久,她怎么能接受我远离她而难于见面呢?
  喝下啤酒,热力浇头,我无论如何无法激动和快乐。她老人家的病我要负主要责任。可是,我无法伺奉在她老人家的床前,生为人子而不能行孝,我还算是个人吗?我垂头坐在床上,无法排解。小刘收罢碗筷,做完家务,过来坐在我的身边,说:“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跟你私奔,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拍拍她的肩膀,搂着她说:“你不要这样说。对过去怎么评价都无所谓,现在说谁错都没有用。关键是未来怎么办。我是为我现在一筹莫展苦恼。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把老娘害得太苦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俩抱头痛哭。她说:“要不然,你回去看看。”我摇摇头。

  元月十五日 (雨)
  哥来电话,他告诉我,我儿变得有点发呆,常常一呆半天。我更是心痛难忍。我何以作此大孽,此生何以抵偿?我心乱如麻。
  母亲病重,儿子发呆,事业无着,创业无望。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马上请假旧历年回去,同小刘的舅舅、舅妈商量一下,让她暂时在她舅舅家呆一段时间。明年开年,一面照顾老母,一面办离婚和恢复身份,离婚一办完就接她回云梦。看来,我们最好的选择,还是在云梦作(做)点小生意谋生比较现实。不知她能否配合我在近两年吃些苦。

  元月十八日 (多云)
  今天是我们出走七个月纪念日,就在中午简单弄了几个菜,以示庆贺。半年多的坎坎坷坷,我们一直经济拮据,可是我们的精神生活一直十分充实,我们的感情也日渐加深。午饭后,按她的建议,我们还是应该找住房搬出去,越便宜越好。其实,我也深知我们目前无法开始做生意。钱是一方面的问题,孩子将要出生是一个更重要的大问题。未婚先孕,手续将如何办理?无结婚证,一旦查出,将被如何处理?在寨上转了一圈,联系了几个住房,最后定下一间月250元的房间,环境相对干净一些,明后两天就搬进去。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