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另一个(外二首)

作者:胡续冬




  电话暂时中断。我回到
  1999年夏天的一群乌合之众中。
  你也在。我们驱车
  前往神龙架,恰好要经过
  你出生的县城。你说县里有个
  儿时要好的表姐,长得也很像。
  话音刚落,时光的水晶
  就把她映在了我们的车窗上。
  你下车,和她激动地
  交谈着偶然性,抛下我们
  去她家里小坐。我注意到
  她的确像是另一个你:面廓、
  眉眼、笑声中起伏的山水。
  后来我几乎忘记了
  你和她的邂逅,只记得
  在等你的时候,我们就地
  享用了风味菜肴若干,并挖掘
  某人身上的洋相以佐餐。
  我几乎看不见你身上的
  其它的你。直到今天。
  直到你的电话里闪过
  她的二三事。直到
  你嗓音中的穿堂风再次从暗处
  吹落了时光的水晶:
  “她死于肝昏迷”,你说。
  
  我们身上的动物
  
  五岁那年,他向屋檐下的蝙蝠
  借了一晚上翅膀,嗖地一声
  掠过了她咿咿呀呀的流水。
  
  她的下游有一条
  会眨眼睛的鱼。它吐了七个
  金泡泡,她的年华开到了七岁。
  
  他则开始为他十岁的心胸
  披挂大量的铠甲:瓢虫、金龟子、
  天牛。他的气血坚硬地爬行。
  
  而她身体上的涟漪
  却长出了鸟骨,小小的,支撑着
  她不高兴的蜂鸟飞往十四岁。
  
  十四岁,他们相见,他的肝火上
  一头云豹扑倒了她白眼中的松鼠。
  她转而在日记中饲养雪貂,让它
  
  叼走了他梦中的菜花蛇。从
  十七岁起,他忙于消灭静脉里的
  蟑螂,忙于赶走眼泪中那群
  
  哈哈大笑的狒狒。她没见过这些
  讨厌的东西。她的树枝上
  只潜伏着一只微笑的猞猁,
  
  搬弄着她的婉约。二十四岁,
  他说,我把一只浣熊撵进了
  你的快乐。她说,谢谢。
  
  此后浣熊一直笨戳戳地
  在他们的心坎上晃动,偶尔
  化装成冰淇淋蛋糕,手持蜡烛
  
  招呼他们的生日、他们的甜嘴。
  
  在北大
  
  按照我那晦暗的手相,我已活过了
  一半的生命。那些废弃的岁月环绕着这所
  无所事事的大学,像颓垣的城墙
  守护着一个人从少年到青年的全部失败。
  将近十年的时间,从玩世不恭的长发酒徒
  到博士生入学考场上诚惶诚恐的学术良民,
  这所大学像台盲目的砂轮,把一段
  疑窦丛生的虚构传记磨得光可鉴人。
  在这大理石一般坚硬光滑的命运上
  我已看到此刻的自己投下的阴影:四月里
  一个柳絮翻飞的艳阳天,在宿舍楼前
  一块郁闷的石板上,阳光艰难地进入了
  我的身体,将它包围的是孤独、贫瘠、
  一颗将要硬化的肝脏和肾脏深入软弱的追悔。
  
  胡续冬,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