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为桑亚姐姐守灵/一个疯子(小说)

作者:严 敬




  严敬,男,1965年出生,湖北省黄梅县龙感湖人。现在海口市罗牛山蛋鸡场工作。高中毕业,此前未发表过文学作品。
  
  为桑亚姐姐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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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奔跑起来,越过一片庄稼地,顺着大路,进了村庄。
  现在已是五月,乡村到了收割季节,熟了的麦子被一片片割倒,到处是挥汗如雨的人们。这时节,学校放了农忙假,高班的学生去帮大人们割麦,低班的到地里拾麦。天空蓝得耀眼,白云闪闪发亮,许多鸟集聚到一起,时飞时落。大家随意说笑,甚至有人故意拿脚去踩刚生出的棉苗,起码今天可以不听老师的话,她的纪律失去了作用,就像她不能唤回那就要起飞的鸟一样。
  那孩子偷偷从队伍里溜出来。起先,他挨到队伍的最后面,慢慢和队伍拉下了距离,路边有一堆麦秸,他闪到麦秸堆后,等队伍走远了,他才转出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让他们去拾麦吧。他倾心逃学和独自行动,因为这样自由。让他着迷的是,他听大人们说过,在麦收时节可以逮到小野兔,并且还能在水沟里摸到上好的鲫鱼。这孩子迷了心窍,就专心在田地和沟渠间游窜。
  刚才他发现了一个小洞,他伏下来用鼻子闻了闻,里面有一股臊气,他想,这说不定是个兔窝,便折根树枝掏起来。掏着掏着,里面有了响动,他心里一喜,终于可以逮到一只小野兔了。不料从洞里逃出来的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大老鼠。他不解地望着快步遁逃的老鼠,发起呆来。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把地上的小草弄得摇摇晃晃。一只蚂蚁爬上一根麦秸,试图走过这座小桥,又一阵风吹来,麦秸翻转了几下,蚂蚁不见了。这时候,从村庄里飞出了一群鸽子,是的,这孩子打老远望就知道那是一群鸽子。鸽群像一把撒开的黄豆,在村庄上空盘旋了一圈就朝这片麦地飞来。它们是来觅食的,孩子全神贯注地望着它们,鸽群里一只白鸽吸引了他。孩子熟悉这只白鸽,它是桑亚姐姐养的,方圆几十里的鸽群中只有这样一只白鸽,它白的像雪,比所有的鸽子都漂亮。鸽群飞到头顶,可以听见它的翅膀扇动的风声。孩子的眼睛追随着白鸽。鸽子飞行的灵巧,使他感到自己也轻盈如鸟。若是能像鸟那样自由快活地飞来飞去,成了他打上学念书后常常萌生的梦想。有一次,天刮大风,一个劲推着他往前走。他觉得实现梦想的机会来了,就爬上一个陡坡,等下一个风势过来,便张开双臂往前飞去。他压根没有飞起来。风叫他翻了个跟头,跌痛了屁股。
  鸽群落到西边不远的那片麦地,那只白鸽差不多是最后落下的。它们急匆匆四处寻找麦穗,像是已经饿了很久。孩子想把鸽子觅食的情景看得更仔细,就沿着垅沟慢慢靠近鸽群。他猫着腰,非常轻地移动双脚,接着他又让自己伏在地上,四肢并用往前爬去。最后他觉得不能再上前了,就伏在麦茬上兴奋地望着眼前的一群鸽子。
  那只白鸽,像一个跳动的雪团,在金黄的麦秸间穿来穿去,不停地啄食撒在地上的麦子和沙粒。孩子看见,白鸽那粉红色的尖嘴粘上了地里的细泥,但它黑色的眼睛更加晶亮。
  鸽子们慢慢朝孩子这边寻觅而来。这当口,一只有经验的老灰鸽头一个发现孩子,它“咕”的叫了一声,其余的鸽子不禁举首四望,都发现了离它们不远的孩子,便和孩子对望起来。
  孩子感到有点羞怯,不知怎么办好,便掉头朝别的地方看,以躲避鸽子们责备的目光。远处依然是收割过的麦地,星星点点布满了拾麦穗的同学们的身影。更远的地方又是村庄,浓密的树丛在灼热的阳光下跳荡不已。风像鸟儿的翅膀慢慢滑过来,轻轻拂在孩子的脸上,使他起了一种凉爽的感觉。刚才,就是这样的一股风,把那只胆小的蚂蚁弄得不知去向。孩子渐渐镇静下来。他回过头,鸽群没有飞走。他心中非常欢喜,啊,他是孩子嘛!
  在他回头的时候,他看见很近的地方也伏着一个人,不过,那不是小孩子,是个大人。他的眼睛又去寻找白鸽,鸽群安然自在地觅食,温顺得好像可以让他用手去抚摸。
  
  2
  突然,“轰”的一声枪响,一股刺鼻的蓝烟冲天而起,受惊的鸽群如同乱箭四散奔逃。地里却留下许多没能飞起的伙伴。它们被霰弹打中了,打成了一团团肉泥,从它们身上进溅出来的血滴飞上天空,在阳光里蝌蚪一样窜动,然后缓缓落地,砸出一连串的响声。
  孩子万分惊愕,傻傻地站起来,他看见刚才伏在地上的那个人,提着一杆猎枪猛然跃起,朝被击中的鸽子奔去。他从地上拾起鸽子,得意而潦草地打量着死鸟,那鸽子胸脯还在滴血,张垂的翅膀已听不见飒飒的风声。那人从身上掏出一块白布,抖落一下,变成一条口袋。他一只又一只往里面装鸽子,不一会儿,口袋的圆柱形模样就显出了眉目,上面浸满了花朵一样的血迹。
  孩子认识这个人,他姓刘,当过兵,是村里的民兵连长。
  这时,天空更加碧蓝,如一块巨大的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朵白云贴在天上,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动着无声无息地滑行。鸽群从云端挟着一股尖厉的风声俯冲下来,扭动着脖颈不停地左顾右盼。刘连长抬头望天,正好有几滴鸟粪砸在他那满是污汗的脸上。
  “它们吓坏了”,刘连长说:“它们险些全死在我的枪下。真过瘾,我会把它们都打下来。”
  “你信吗?”刘连长原来是在对那孩子说话,孩子不出声望着他,看见他满脸脏污里露出一个不可置疑的笑容。“瞧”,刘连长拿眼瞟了一下天上疾飞的鸽群,“瞧,这群傻鸽子,它们不赶快逃命,还一个劲兜圈,指望什么,指望这袋里的死鸟都飞回去?”刘连长抖了一下沉甸甸的口袋,“信不信,我会把它们一个不剩全打下来。我的枪法准得很。”刘连长放下口袋,重新拾起猎枪,低头鼓捣起来。
  孩子又去寻找那群鸽子。它们挤成一团,飞得又急又快,身后是一阵阵呼呼的风声。它们打着转,不肯远去。
  刘连长的准备工作业已完成,他端着枪,举过头顶,让自己变成一截枯木,等候鸽群飞回来。
  原先那朵亮丽的白云,这会儿变得黯淡无光,它停在空中,像一叶被雨水浸湿的风帆,发出一声忧伤的叹息。微风慢慢地从眼前吹过,鸽群在往回飞。起初小得像一群飞蛾,越来越近,能够看见它们那尖削的翅梢一张一合地划动。孩子跳起来,朝鸽群拼命地挥手,并且发出一连串稚嫩的怪叫:“哦——嗨——哦——嗨——”。
  那朵沉重的白云好像被孩子的喊声惊起,忽然轻盈地飞驰起来。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鸽群猛然收翅,如一阵石雨往下沉落,在要落地那一瞬间,它们一齐张翅,连成一块黑云,一翻身冲天而起,扶摇直上,越飞越远,变成一片似有似无的淡云,最后完全溶化在蓝天里。
  刘连长慢慢转过身,鸽群远去令他恼怒。那孩子还在对虚空挥手,他在想那只白鸽,枪响后他一直没见到白鸽。刘连长盯着孩子,眼里露出一截锋利的光芒,他说:“你在捣鬼。”孩子望着刘连长,嘴角牵动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刘连长踢踢地走过来。孩子盯着他,看到这人的脸气得酱赤,忽然觉得说不定这人会拿枪打他,顿时害怕起来。
  这人站到他的跟前,果然抬起双臂,用枪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今天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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