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流年

作者:万 宁




  子惠从前是群众艺术馆的创作员,后来辞职,自己开了一间画廊,经营得还可以。下嫁农村后,她一般是隔一天回一次城。梅湄在子惠的梳妆台上看到CD、香奈儿香水,看到资生堂的润肤露、保湿水、防晒霜,看到各色指甲油、口红,梅湄吐着舌头,说这里任何一样东西,你老公不晓得要种多少菜才能挣回来。子惠说,我从没告诉过他这些东西要多少钱,但我觉得价值不能这样去比较。小麦说,你没想让他去你画廊帮忙。子惠说,不想,我从城市逃到乡村,我不想他又从乡村跑到城里去。大明依然种着他的菜,子惠说那是他的生活状态,她不想改变他,但她帮他投资建了泵房接了水管,现在可以自动浇灌。如今他租下别人十亩地,种水果,子惠觉得对大明劳动是一种乐趣。劳动之余大明喜欢看一些小说,子惠说有阅读习惯的人内心是丰富的,这是她看上他的另一原因。子惠把她从前看的电影、电视剧碟片全带来,让他在空闲的时候看,她觉得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对人的修养、眼界有所提高。看得出他也在努力提高自己,而子惠也在向他靠拢,不作画时,她也会在地里与他劳动一会。这个时候,大明会听到她一浪一浪的笑声,看到她脸上的喜悦。
  中午吃的是柴火饭菜,橙子一个劲地说,好吃。子惠说,那你也嫁到乡下来,我也好有一个伴。说得梅湄笑得一个劲地踢桌下那只好吃的狗。橙子说,我没你浪漫,不过我到时候会想在乡里建幢房子,住在这儿来养老。
  回家的路上,梅湄说,太不可思议了。小麦说,这是大彻大悟。橙子说,我其实对生活也没什么要求,只想能找一个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我也不会在乎他的职业、学历、财富。小麦说,你却不敢像子惠一样去冒险。一下子大家沉默了。
  
  七
  
  小麦不做节目,台里要她暂时呆在广告部,部里一大姐挺会抓业务,时不时告诉小麦一些经验,可是小麦怎么也学不来。只是有些事情看着奇怪。来谈业务的明明是弟兄是朋友,对方说价,很多业务员便会赌咒发誓,说这是给你最低价了,畜牲骗你。或者说我们之间谁跟谁,能低我绝对低,只是再低,我就做不了了。任何价格都是有底线的,但真正能在底线价位拿下的却没几人。小麦见多了,就笑他们,说他们做畜牲都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而他们没一个人难为情,反而坦然一笑说,现在是什么年代,有钱赚,做什么都可以。小麦也恍惚,是呀,现在什么年代了,大家都能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后来小麦才知道这些人在广告人中只属中不溜水平。而高手常常是藏而不露,在热闹的喧哗中,亲切的问候中,微笑地举起砍刀,不经意间狠狠一刀,明明已是血湖血海,巧的是被砍的人反倒感恩不尽,伸出手一再言谢。举刀的人倒像有千般为难,但又不得不卖他一个面子。这位大姐就属这类人,小麦说她是药师,把死的说成活的是随意的几句话。这些本事小麦也许永远学不来,所以她更多的时间是呆在办公室听这位大姐在空闲的时候讲她女儿。她女儿三年前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曾在公司做过秘书,在报社当过记者,如今她在北京有一台八成新的蓝鸟车,一套120平米的房子,目前正在注册一个礼品公司。小麦像是听童话,小姑娘真有通天的本事,三年时间能挖到一桶又一桶的金。
  说来也巧,那天在北京工作的广校同学打电话来聊天,问她,还记得她们的传媒学老师吗?他可发了,现在是一个什么科技园的老总。小麦记得这个人却想不起他的模样。同学又说,他真行,老婆孩子在长沙,自己鲜花灿烂着。只不过最近他可破财了,遇到一厉害妞,狠狠敲了他一笔。好像那女孩是你们市的,听说还是北师大毕业的。小姑娘有手腕,要了人家一台车一套房……同学还说着,小麦吓得不敢用眼睛去望那位大姐。
  这天大姐不在,负责画版的小杨说,“杀”了位大款,当妈的也跟着高兴。说着,很沮丧,说,我们这个小地方真没劲,老板都是小家子气。小麦说,这关你什么事?小杨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想趁着年轻钓只像样的鱼,都没有。小麦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小杨说,你还没看透?很多像你这种年龄的女人年轻时,嫁个老公一无所有,于是俩人共同创业,到头来不是落得一个被抛弃的下场就是被冷落被哄骗的结局。我才不去步其后尘。知道男人早晚要变心,不如早点打算。像我的朋友只跟有钱或有权的男人交往,能赶走他们的老婆最好,不能,也要他脱一层皮。小麦佩服这代人的直白。她摇着头笑了笑,便低头看报纸,在副刊版她看到一篇标题为《谁抢了我老婆》的文章,看着看着就笑起来。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写的,他问与他年龄相仿的漂亮女孩子哪去了?本来这些女孩中的其中一位该是他老婆的,但她们一个也不看他一眼,于是他愤怒地斥问:是谁抢走了他的老婆?他说是金钱与权贵。他说如果不是这些,妙龄女会不嫁健壮小伙而去青睐五六十岁的老头?作者非常愤怒,说他们年轻时已娶过漂亮老婆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抢他们的,这有悖自然有悖天理。文章诙谐有趣,令人捧腹。小麦看得哈哈大笑,办公室另一年轻男业务员指着小麦看的报纸说,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哀与耻辱,你还笑得如此开心。小麦说,我不笑,还到街上去哭?他说,社会成这样,你这种年纪的女人要负主要责任。小麦拍案而起,惊问为什么?他说一是你们失职,没有调教好你们的男人;二是你们做女人失败,没有魅力,你们的男人自然就去寻找有魅力的女人。小麦气得把报纸一掀,说,你这人活该找不到老婆。
  上班无聊,所以小麦很多时间是泡在酒吧里。这几天橙子家里有事,她一直没来酒吧。橙子在电话里跟小麦说,牛山回来了,她把在省城上学的女儿接回来,三人在一起呆一呆,她想让女儿的记忆里能有她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牛山这次回来没有往日的风光。从前他一回来就住进市里唯一的那家五星级宾馆,随从都有二十来人,他一身布衣,那些人却一个个西装革履,出出进进中张扬着傲慢与不可一世。橙子尽量不去那种地方见他,有什么事由他秘书在她与他之间联系。可是这次不同。这天深夜,橙子从酒吧回来,牛山一个人坐在橙子家的台阶上,一件范思哲的衬衫穿得皱巴巴。橙子在看清他后还一直有些发呆。牛山嘿嘿地笑着,露出一种装出来的天真。可橙子马上意识到他遇上麻烦了,而且绝不是小风小浪。在客厅里,牛山显得很疲劳,他环顾这个家,说,知道你生活得这么平静就好。说着他拿出一张户名是橙子的存折,金额是六百万。他说,本来他以为离婚时她会狮子大张口,没想到她没要,只是随他给。这笔钱是他那时以她的名义存的,见她没要,就扣下来,两年了,一直没动,想想这个时候这钱给你我最放心,女儿与我父母就拜托你了,我知道我父母哪天要钱用,你会给的,别人我就不敢相信。橙子说,你父母要多少?我现在就可以给。牛山说,现在给没有用,到时一样会冻结没收,而你不一样,我与你在法律上已没有任何关系,你的钱不会因为我而没收的,况且这批钱是我们离婚时支付给你的,早在公司的账上做过了。橙子越听越觉得不对,于是问,是不是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是不是银行追贷了?牛山点着头。橙子说,这钱我不要,还有以前你留下的,我都没用,你用这些去还贷吧。牛山叹了一口气,说,这世上还真有不贪钱的女人,你知道吗?我身边的女人总是尽量地捞。只是这点钱,对我来说是杯水车薪。橙子不知道他快玩不转了,近十个亿的贷款无法回笼,这意味着什么牛山很明白,这次偷偷回来是向橙子及女儿告别的。他不能多说,只能用一些暗示的语言,橙子心里伤感,表面却依然欢笑。一家人在一起两天,牛山就走了。当牛山紧拥女儿不能自抑眼角潮湿时,橙子知道这也许是生离死别,忍不住也拥上去,紧紧地,默不作声地把头挨着他。可是就那么一会,他又扬起头,拍着女儿的肩膀,笑声朗朗地与她们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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