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震后早期志愿者札记(2008)

作者:余 亮




  六月三日,安县永安镇北川灾民安置点。在闷热的大帐篷门口,来自山西长治的志愿者小广光着膀子,叼着香烟,对记者说:“俺爹说了,山西不能震。因为山西地下都是煤洞,一震就全没了。所以俺爹要咱哥俩来这积点德。”小广的弟弟小伟还在读职专,留着小分头,手上也衔着烟。和其他正在成队到来、穿着统一文化衫的有组织志愿者相比,这哥俩显得很不“专业”,更像是民工。但他们确实是志愿者,有绵阳市抗震救灾总指挥部颁发的志愿者证明。他们在五月中旬就自发来到地震灾区。先是在绵阳市二号仓库担负搬运物资的任务,随后又跟随一支志愿者突击队四处干活,包括清理废墟。当灾民从九州体育馆撤回安置点时,他们就跟随灾民来到永安镇安置点。上午他们去帮附近村里一个老奶奶家搭帐篷,下午跑到附近小河里洗澡游泳。别人告诉他们河里大肠杆菌超标,他们也不当一回事。
  小广在地震前一直在外面打工。弟弟小伟在专科学校读煤矿计算机管理专业,还没毕业,这次是请假过来。他说:“我以前的生活就是天天打网游、睡懒觉。”问到在灾区的感受,他说:“痛快,干活的时候有狼扑肉的感觉!”第二天一早六点,安置点的大喇叭用四川话说着什么,我没听懂,继续睡,但是小广爬起来出去了,八点才回来,说是广播通知搬砖,他就去了。
  在这里,哥俩还有十来个同伴,都是刚刚认识不久。晚上这间帐篷里最多有十三个志愿者席地而睡。他们中间有和尚、农民、退役武警和军人,也有公司职员。
  和尚有法号,头上有戒疤。体型粗壮,据说干起活来很卖命。我几次看到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和当地人来看他,找他玩。他话不多,可是一谈到人生道理就滔滔不绝。这些志愿者都爱听他说理,称他为师傅。退伍兵小聪说:“师傅教给我很多东西。”退役武警小孙说:“师傅告诉我们做事情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有志愿者抱怨力气活越来越难找,师傅说:“你伸手,就有活干!”几位志愿者要去相隔不远的北川中学看一看,师傅说:“别在那里呆太久。每个人的心怎么样,你不知道,要是都是善心,那就没事,要是有个人心恶呢,你怎么办?”大家没听懂,师傅又说:“那么多孩子埋在下面,要是有一个心眼不好的,你沾上了就不好。”大家还是去了,不过也没人说师傅是迷信,倒是觉得有被关怀的意思。
  退伍兵小汤才21岁,去年曾在深圳一个开关工厂打工。那段经历令他不太舒服。他说工厂领导是老板亲戚,在厂里胡搞,也不信任员工。他觉得没意思,就辞工了。地震前在老家乐山跟一个师傅学修车,一听到地震就来做志愿者,工作也丢了。他在绵阳参加一号仓库突击队,还去高川乡扛过炸药。他说在这里做志愿者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经历。他叫我别走,说六月下旬还有一次去高川乡运物资的机会。来自内蒙的小娜则是退伍文艺兵,稚气未脱,十分活泼。小聪身高一米八五,退伍后在西安一家电厂上班,为人沉稳,干活卖力。在路边遇到载满士兵的军车开过时,小聪情不自禁挥动军帽致意,那身影在风中别有一番豪情滋味。
  甘肃农民武大哥是个旅行家,从小被父母抛弃,跟随养父母生活,无妻无女,自得其乐。现在把地给别人种,自己骑车旅行中国,在北京参与过奥运宣传。他还打算用两年时间建立一个义工组织。他的普通话很不好,几乎没人能全听懂。
  他们组织松散,有活就去干。在一些人的眼里,这些志愿者可能显得不专业,素质不够高,但是居民给了不同反应,孩子们喜欢找他们玩。指挥部每天给他们送来牛奶和水。
  有组织的志愿者队伍越来越多,比如某地团委组织的志愿者队伍,某NGo组织派来的儿童援助团队,某国际心理援助团队等等。安置点似乎成了他们的天下。而这群志愿者越来越觉得适合他们的任务不多了,于是决定第二天集体去绵阳抗震救灾总指挥部询问哪里还有重活干。
  晚上大家去镇上聚餐,席间荤话不断。师傅喝多酒了,死活要打人。小聪和小萧虽然也有些醉,还是拼命拦着他。两人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但是都先后被和尚放倒。居民叫来了警察,同伴女生小卢对警察说:“他们压力太大了,有的还去映秀镇搬过尸体,心里太压抑了。”警察表示理解,让大家自己处理好,就走了。最后小萧装作膝盖受伤,躺着不起来,小孙对师傅说:“你兄弟腿伤了。你还不扶他回去?!”师傅缓过神来,扶起小萧就走。临走前,小萧冲着旁边居民作揖道歉,把居民逗笑了。第二天我到镇上询问昨晚是不是有志愿者打架的事情,居民都用宽容的口气说:“是志愿者喝醉酒了,他们之间闹起来,后来拉开了,没事!”
  这些较早进入灾区的志愿者,凭着不同的信念工作战斗。他们似乎无组织无纪律,不属于成熟的公民社会。但是仍然体现出巨大的活力。在搬运木材的时候,退伍兵小汤要求运柴禾的拖拉机不要收木材场主的运费,要自己替他出钱。他们似乎也不经济,晚上还爱喝酒。
  事实上,这群志愿者也不断遇到想要整合他们的力量。北京某书店派来的志愿者,声称提倡群众路线,要组织灾民自我管理,想要这群志愿者和他们一起四处调查灾民情况。结果是不欢而散。主要导火索是,小伟联系了一个老家的房产商想要给灾民捐物资,可是书店工作人员批评他没有政治敏感,要当心私人老板别有用心。小伟哥俩都火了,说:你们太排外!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也别有用心?
  书店工作人员认为这群志愿者素质差,提前撤离了。那天晚上大家一起聚餐,退伍兵小聪说:“我们来是要干实事的,我们不要做什么调查。”
  来自北京某出版公司的老总陈先生,在北川中学发现学生宿舍完好,但是学生的物品被小偷和陌生人翻得一片狼藉,于是向县公安局申请志愿看护学生宿舍。得到允许,就在宿舍外面操场上驻扎下来。人手不够,就通过朋友,把农民武大哥叫去帮忙。两个人分别看管男女生宿舍。晚上,陈先生睡进自己的小帐篷了,让武犬哥睡在帐篷外面草席上。蚊虫叮咬,武大哥也没有怨言,只是埋怨陈先生提供的食物太少,吃不饱。两天后,陈先生把北京的下属调来帮忙。武大哥就要离开,陈先生挽留他,说:我给你每天发三十元补助费,你赚点生活费再走。武大哥立刻不高兴了,说:生活费我有,钱不是问题。我要去别处干活。大家劝不住,武大哥当晚离开,说是去找和尚。
  这群志愿者和专业知识群体的冲突尤其明显。六月四日早晨,安置点的大喇叭通知,来自武汉的某专业志愿者组织将对安置点的志愿者进行培训,包括心理援助知识讲座,希望大家出席。退役武警小孙头一甩,说:“要他们培训!他们那些心理援助都是忽悠人的。我在部队也学过心理知识,我就可以搞心理援助。”我参加了培训,把心理援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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