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惊蛰

作者:陈元武




   惊蛰这一天,天空充满着阴霾。照理应该听到打雷声,结果没有。惊蛰这天,泥土里蛰伏的虫子和青蛙都钻出来了,迎来了它们快乐的新年。春天刚刚开始,夜晚显得漫长,寒冷的夜里,青蛙保持着沉默,偶尔听到断断续续的叫声,充满着试探的意味,声音怯怯的,高一声低一声,那声音有点勉强。惊蛰这天,村庄里噼里啪啦地响起一阵鞭炮声,这是给天公听的,也是给地母听的。村庄在这一天要给牛喝一桶米酒,有的还要在牛角上挂一朵红布结的花。牛是大地的耕耘者,是真正的农业劳动力,村庄有理由尊重牛。农事已经陆续开始了。菜地里的蔬菜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批红叶莴苣即将卖掉。那种菜简直就是这个季节里开放在田野里的花朵,紫红色的叶子散发出一种青涩味的芳香。土地依然干得可以跑马,泥土的缝隙里长出许多细长的草,我只认得其中的一小部分。曲曲菜是一种,婆婆丁是一种,荠菜这时候疯长,一天一个样,明白的人家就早早下地去采荠菜,采回来洗净后剁成馅包荠菜饺子。荠菜多的地方,也多曲曲菜,我们叫它兔子草,因为兔子喜欢吃它。那种草根像小萝卜,一拔一个,掐断了冒白白的乳,兔子这时候下崽,吃这菜能助乳。有些人也喜欢吃曲曲菜,把它烫了,剁成碎丁,拌芝麻油,香甜脆爽,另有一番风味。
   惊蛰那一天,我去了一趟上坪,赶一个墟日。这一天,山上的人家会来卖老黄酒和山货,有些山民还来卖草药和山上挖来的兰花等。上坪的老玉兰树已经孕满了蕾苞,像一颗颗高昂的笔头。空气中有松脂的香气,上坪被白白的雾笼罩着。墟场上挤满了人,他们以货易货,通过纸币这种媒介。我认识下梅溪的罗山,一个杀猪匠,他收购的猪全是山里人家自己养的家猪,家猪肉更香,到了山下就是抢手货了。铁钉石村的冬笋不错,一个个有猪蹄那么大,一撅就断,脆而嫩。在上坪乡,我能够看到早春的梅花,那一户人家的牡丹也是我关心的,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去了。沟堂里已经干涸多时了,茅草和红蓼长得齐膝高,那根独木桥失去了水分,走过去时,吱吱地响,似乎不堪重负。牡丹还没有长出叶子,不过叶苞和花苞都大得出奇。那户人家姓陈,祖上曾经在京城里做过生意,那棵牡丹已经种了上百年了,曾经让风刮折过,让雷劈过,现在的牡丹树是十多年的光景。那位姓陈的人家正在办什么家事,杀鸡宰鹅的,家里来了不少人。我们看看也就出来了。陈家主人想留我们吃饭,我们谢绝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事情,这样显然很唐突。出来的时候,在柴扉门外,撞见一堆开得灿烂的野花,我实在说不出那花的名字,细小而金黄的是扬子毛茛,毛茛科毛茛属草本;另一种像绣球花的植物,开着白色带紫红斑点成簇小花,那是麻叶绣线菊,蔷薇科绣线菊属灌木。那种花有股臭腥味,吸引许多昆虫来,有几种甲虫我认识,一种是放屁虫,当你碰它的时候,它会嘭地放出一团褐色烟雾,像放屁的声音。另一种是花斑长矛蠹,是许多瓜果的害虫。果然,到了惊蛰,虫子就活跃了起来。春天的时候也能听到蟋蟀的叫声,还有金铃子、纺织娘、螽斯,斑纹土蝗等。这时候的芦苇已经抽出老高了,新芽充满着甜甜的汁水,这些昆虫喜欢与时俱进,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钻出泥土来,迎接所有这些新鲜的春天植物们。
   山上不时传来打野猪的铳炮声,砰……枪声在寂静的春天的山谷里久久地回响着。春天的野猪像饿狼一样贪婪和凶狠,此时的野猪崽已经能够自由觅食了,食量猛增的野猪很久没有找到一餐可口的食粮了,刚刚种下的玉米成了它们的最可口食物。公野猪带着十几二十头小野猪的庞大家族来到山上的梯田,在玉米地里来回拱个遍,拱倒的玉米不计其数,它们随意地挑择一些玉米当作美味的甜食。山上的树已经开始萌芽了,比起山下的树来说,在一千多米之上的高山,树的发芽总是来得更晚些。低矮的松树和杂竹灌木成了野猪最好的掩护。人们气急败坏地操起狩猎工具,纷纷地向野猪们发起攻击。大铁夹夹住了一些,被套子套住一些,被枪铳打死了一些……野猪不得不后退。山上的大板栗树快开花了,单一的板栗树抗不住毛虫的侵害,人们引种了楮树和椿树、榛树和锥栗。昆虫来了,长牙椿象和天牛来了,鸟也来了,乌鸦和伯劳兴趣盎然地忙着收拾这些大胆的昆虫们。最后要提的是蛇也出洞了,蛇是长虫,蛇出来的结果是上山的危险程度成倍增加。有人被刚出洞的蛇咬伤了,四指就是一个例子,四指本来五指健全,现在成了四指,一个手指让蛇咬了,他认得是最毒的尖吻蝮蛇,也就是五步蛇,所以,几乎未经过任何犹豫,他用刀砍下了那根手指。忍着剧烈的疼痛,他跑回家,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一头野猪的尸体在一棵大树底下被人发现了,原来还以为是头中枪逃逸的野猪,可是,有经验的猎人发现它是让蛇给咬死的,这是一头强壮的公野猪,不幸的是它碰到了一条同样是强壮而蛮横的眼镜王蛇。野猪咬断了蛇的腰身,蛇咬中了它的面颊。野猪和蛇的尸体在这个春天里不幸地出现着,以冰冷的死亡来迎接春天的惊雷。那些天,雷声总是若有若无,漆墨的夜晚,偶尔能看到天边的露水闪,青色或火红色,一闪而过,寂然无声。
  惊蛰的时候,我的邻居小聪养的几盒蚕都不约而同地出壳了,黑黑的小小的,像一些虫子。楼下的桑树已经长出叶子来了,许多小孩会来采桑叶的,这树很快就会恢复到冬天的模样,除非它执著地长出更多的新叶来。
  
   陈元武,作家,现居福州。已发表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