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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早上,我幸福的第六天





  主人已嘱咐过朱克斯太太,不要在平时吃早饭的时间以前去打扰他,因为他在前一夜整整坐了一夜;但夫人似乎知道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是在六点钟,所以大约在那个时间就起来了;她决心查明一个卧室是不是供我们两人使用;如果是这样,她还决心要亲眼看到我们在一起的情形;因此她喊醒了她的男亲属和侍女;六点半左右就嘭嘭地重敲着我们卧室的门。
  主人已经醒来,问道,“是谁?”“开门,”夫人说,“这分钟就开!”我抱住他的脖子,极为惊恐地说,“亲爱的、亲爱的先生,请,请,先生,别开门!”“什么也别怕,帕梅拉,”他说。“这女人肯定是发疯了。”
  于是他就大声喊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你完全听得出我的声音,”夫人答道,“我要进来。”“求求您,先生,”我说,“别让夫人进来。”“别吃惊,亲爱的,”他说,“她以为我们没有结婚,怕被人看见在一起。我将让她进来;但不许她走近我最亲爱的人儿身边。”
  于是他匆匆忙忙地穿上一些衣服,又披上长外衣,穿上拖鞋,前去把门开了。她冲了进来。“我要来当你邪恶的见证人,”她说,“我要!你想要把你卑劣的勾当瞒过我是枉费心机!”
  “夫人,你那样对待我之后,怎么还敢把脚跨进我的屋子里来?”
  我把被子等东西蒙头盖脑地遮住全身,每个关节都在哆嗦着。夫人大声喊道,“请来当见证人,杰基;请来当见证人,沃登,这东西现在正在他的床上。”主人起先没有看见这位先生(他现在正在床的另一头旁边),这时就说,“喂,先生,您到这个房间里来干什么?立刻滚出去!”于是他就立即走开了。
  “沃登,”夫人重复说道,“你看这东西在他床上。”“我看到了,夫人,”她答道。
  主人走到我跟前;我原先把脸藏在枕头底下,他拿走枕头,让我的头露出来,说,“是的,看吧,沃登,请当见证人吧,这是我的帕梅拉!我亲爱的天使。”他对我说,“我可爱的人儿,别害怕,抬起眼睛,看看这位身份高贵的女人是多么疯狂地在胡作非为。”
  这时我转过脸,看到怒火冲天的夫人;她忍受不了这句话,正在向我走来。“邪恶、放荡的坏蛋!卑劣的弟弟!你居然把我这样不放在眼里,向我挑战!我要当着你的面把这东西从你床上拽出去;我离开这个屋子以后,还要揭露你们两人,那是你们罪有应得!”
  他用胳膊把她抱起来,仿佛她完全没有分量似的,然后把她抱出了房间,这时她大声喊道,“沃登,沃登,请帮帮我;沃登!这坏蛋要把我摔到楼下去了。”她的侍女跑到他跟前,说,“好先生,请看在天主的分上,不要对夫人行凶动武吧!夫人整夜都觉得不舒服。”
  他把她在她的卧室里放了下来;她愤怒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好照顾你的夫人,”他对沃登姑娘说,“当她的所作所为值得我敬重时,我会再来看她的。在那之前,请她别走近我的房间,否则她就要自讨没趣。”
  然后他回到我这里来,亲切地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平息了我的恐惧;他又允许我回到我的内室去写日记,并待在那里,直到夫人更为镇静为止;然后他离开了我,并在我的要求下,允许我在他走后把门闩上。
  吃早饭的时间来到时,主人轻轻地敲着卧室的门,我问,“是谁?”他回答之后,我就高兴地开了门。我已经写了好多,但我向卧室的门跑去时,却把写的东西放到一旁。当他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本想把门重新闩上,但是他说,“我不是在这里吗?别害怕!”他问我,我是不是愿意下楼去吃早饭?”“啊不,亲爱的先生,”我说,“请原谅我失陪了。”“我屋子里的女主人竟必须在她的内室内吃早饭,”他说,“仿佛她不敢下楼去,而我就在家里,这是我无法容忍的!”“啊先生,”我答道,“请看在我的分上,让那件事过去吧;请别让我露面惹您姐姐生气。”“那么,亲爱的,”他说,“我将跟你在这里一起吃早饭。”“亲爱的先生,”我答道,“我请求您去跟您姐姐一起吃早饭吧。”“那就过分迁就她的高傲了,而且看起来倒像是把你给怠慢了。”“您对我情深意重,我不需要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请让夫人感到高兴。她是您的客人,先生,您确实不需要跟您幸福的妻子讲究这些烦琐的礼仪。”
  “她是个奇怪的女人,”他说,“我怜悯她。她刚才暴跳如雷,控制不住自己。”“先生,”我说,“您把夫人抱出去时,我希望您没有伤害了她。”“没有,”他答道,“我太爱她了。我把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放下来;她现在稍稍缓和下来一些,想要见我,并要我跟她一起吃早饭,否则她就拒绝接触任何东西。不过,如果我的帕梅拉愿意,那我就说要你在一起吃,并把这作为一个条件提出来。”
  “啊不,不,亲爱的先生,”我说,“请别这样做。现在我在您的面前,如果您允许,我将毫不迟疑地跪下来,请求夫人给我厚爱。亲爱的先生,如果我极为谦恭的态度会使她高兴,那么就请允许我向她表示这种态度吧。”
  “你不应当做任何不符合我妻子身份的事情来讨好那位高傲的女人,”他答道,“不过我将允许你这一次独自吃早饭,因为我以那个她称为十分野蛮的方式对待她之后,还没有见到她。”他吻了我的脸,向我致意后离开了。我在他走后又把门闩上。
  不一会儿,朱克斯太太又轻轻地敲着门。我知道是谁之后,开了门。“您在自己家里还要这样害怕,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她说。她给我端来一些巧克力饮料和烤面包片。我问她夫人态度怎么样。她说,除了她的侍女外,夫人不允许任何人侍候她,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话;但是朱克斯太太说,她相信,主人对那位年轻的勋爵(她是这样称呼夫人的男亲属的)怒气冲天,因为她从门口经过时,听到主人高声说道,“先生,我希望您不要忘记您本人是什么人,”或这一类意思的话。
  一点钟左右,主人上楼来;他说,“帕梅拉,当我派人来请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要下楼去吃午饭?”“先生,不论您嘱咐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照办;但是夫人不想见到我。”“不论她想不想都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家,我不允许她在这里对我的妻子发号施令。我要情深意重地对待你,用这种方式来抑制她的高傲;要不当着她的面是不能很好做到这点的。”
  “最亲爱的先生,请宽容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吃午饭吧。您情深意重地对待我,只会使夫人更加顽固不化了。”“我已告诉她,我们已经结婚了。她对这件事忍无可忍,但却假装不相信。于是我对她说,她可以自行其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还说,也许我是没有结婚。但我间她,我结婚也好,没有结婚也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在这几个钟头内,她一会儿责骂我,一会儿又恳求我;一会儿为我祝福,一会儿又对我咒骂;这样反反复复地进行了二十来次。我有时安慰她,有时又怒骂她,最后离开她,在花园里散了一个钟头的步,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你不该看到这位愚蠢的女人是怎样惹得我大发脾气的。刚才我看到她到花园里向我走来,为了避开她,我就走进了屋子。”
  他刚说完这些话,我就喊道,“啊!夫人!夫人来了!”因为我听到她在卧室里的声音,说,“弟弟,弟弟,我再跟你说一句话,”她看到我正待在里面的内室时停住了。他走了出去,她走向俯瞰花园的窗子旁边,说,“你躲着我,避着我,我却这样上上下下地跟着你,我是个多么下贱的傻瓜呀!你是个弟弟吗?你是个野蛮人!难道我们可能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吗?”
  “唔,夫人,”他说,“我对你的态度是你暴虐的行为逼出来的,你难道还要责怪它吗?你肆无忌惮地对待我,而你提到的母亲对待她的任何亲戚却从来没有为你树立过这样的榜样,难道这不是令人惊奇的吗?难道你在信中蛮横无礼地责备我还不够,还非得要在我自己的家里来侮辱我不可吗?难道我的退隐生活一定要受到侵犯吗?那个人,我感到比其他任何人更为亲爱,这样想完全是正当的,难道你一定要把她挑出来作为你愤怒暴行的对象吗?”
  “是的,”她说,“问题就在那个人身上!不过虽然我上楼来决心按捺住脾气,劝导你不要这样不讲理地避开我,但是我无法耐心地看到我生下来的这张床成了你邪恶的犯罪场所,跟这样一位——”
  “嘘!”他说,“我命令你不要用任何跟她不相称的名称来称呼这个亲爱的人。我跟你说过,你不了解她的优点;你在楼下说过的那些放肆无礼的话,我要求你不要再说。”
  她跺着脚,说,“愿上帝给我耐性吧!他是这样轻蔑地对待一位姐姐,而却这样亲切地对待这样一位卑劣的——”
  他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别吭声,”他说,“我再一次命令你。这位亲爱的人儿,你不了解她的优点,却这样放肆地污蔑她!我不应当、也不愿意容忍这种污蔑。”
  她坐下来,用扇子搧着自己,突然眼泪汪汪地大哭起来,有时还夹杂着愤怒的抽泣,那是想让我听到的;我坐在那里哆嗦着。
  他情绪极为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说,“请让我问你,戴弗斯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蛮横无礼地谴责我?难道我不是独立的吗?难道我不是个成年人吗?难道我没有权利让我自己高兴吗?不要说是一个女人,而且是我的姐姐,哪怕就是任何一位活着的男人,不论他跟我是什么亲戚,难道他曾敢对我摆出过你所摆出的那副神态吗?你的丈夫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那是任何一位正人君子也不会写、任何一位正人君子也不会毫无骨气地收下的,你为什么不派他来完成这个使命呢?他应当看到这方面的差别。”
  “我们全都知道,”她说,“自从你在意大利进行决斗之后,你已开始成了一名剑客;你的一举一动,不仅完全像个浪荡子,而且还充满了凶手的气息。”
  “你提到的这一点我忍受得住,”他说,“因为我那次进行决斗是为了救一位清白无辜的朋友,我没有理由为那次决斗的动机感到羞愧;还因为你的责备只针对我本人。但我不允许你放肆谩骂我的帕梅拉。”
  她暴跳如雷。“如果我忍受得住这一点,”她说,“那我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忍受了!啊这个小婊子。”
  这时他打断她的话,怒气冲冲地说,“滚蛋,疯狂的女人!立刻离开我的家!我跟你和你所有的亲属一刀两断,互不往来;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也永远别再喊我弟弟。”
  他拉住她的手,领她出去。
  她抓住窗帘,说,“我不走!你不应当在这妞儿看得见、听得见的情况下这样不光彩地强迫我离开你!你也不应当粗暴地对待我,让她得意洋洋。”
  我没有考虑任何事情,就从内室中跑了出来,扑倒在主人的脚边,那时他正拉着她的手,想把她领出去。“亲爱的先生,”我说,“你们姐弟之间应当相亲相爱;请让我恳求,你们不要发生任何不友好的行为。亲爱而又亲爱的夫人,”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一我请求夫人让我得到您的恩惠和厚爱。您将会发现,除了夫人善心好意地对待我之外,我决不会在其他方面得意洋洋。”
  “什么东西,”她说,“难道由你来为我求情讨饶吗!难道承蒙你的恩情我才没有从一位弟弟的面前被鲁莽地抛弃吗!滚到你的角落里去吧,妞儿!滚开,我说,唯恐我会把你踩在脚下,好让你的奸夫因此而杀死我。”
  “起来吧,我的帕梅拉,”主人说,“起来吧,亲爱的命根子。她是个性情十分暴躁的女人,不要让她不知好歹地嘲笑你那高尚的品格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领回到我的内室中去。我坐在那里哭泣着。
  主人正要回到戴弗斯夫人那里去时,她的侍女上楼来,十分恭顺地说,“好先生,请原谅我打扰!我希望我可以回到我夫人那里去吧?”
  “可以,沃登姑娘,”他答道,“你进来,请领着你的夫人跟你一道下楼去,否则恐怕我会忘记我姐姐应当受到的尊敬或我应当保持的礼貌了。”
  看到夫人这样猖狂地对待她弟弟,我开始想到,我在前一天是多么幸运地逃脱了啊,这时我几乎没有想到她是怎样对待我的。
  她的侍女请求夫人下楼去;她说,“沃登,你看到那张床了吗?那是我出生的床,然而就是这张床,你和我今天早上看到这位邪恶的帕梅拉躺在上面,我的这位弟弟则刚刚从她的身上爬起来!”
  “不错,”他说,“你们两人都看到了;你们能看到它,我感到自豪。这是我新婚的床。在你们来前我所享受的幸福竟会被这样一位暴躁的女人打扰,这是不可容忍的。”
  “你这厚颜无耻的坏蛋,请向我发誓,”她说,“请不要采取欺骗的手段,不要采用模棱两可的语言,向我发誓:帕梅拉·安德鲁斯真正是而且确实是你合法的妻子;这样我就知道我该说什么话了。”
  “我将迁就你一次,”他庄严地发了一个誓:说我真正是而且确实是他合法的妻子。
  “我还不能相信你,”她说,“因为在这种具体事情中,我宁肯把你称为流氓,而不想把你称为傻瓜。”
  “请别过分惹我生气,”他说,“如果我像你一样忘记我是谁,那么你将不再会有我这个弟弟,我也不再会有你这个姐姐了。”
  “谁给你们主持婚礼的?”她说,“请告诉我这一点。难道不是一位披着牧师法衣而实际上却是个破了产的事务律师吗?请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让那妞儿听得见你说。当她醒悟过来时,她就会知道该怎样规规矩矩做人了。”
  谢谢上帝!我心中想,情况并不是这样。
  “不是,”他说,“我告诉你,我要感谢上帝,在那个计划还没有实现之前,上帝就让我嫌弃它了。是威廉斯先生为我们主持婚礼的。”
  “好,那么请再回答我一两个问题;”她说,“是谁把她交给新郎的?”
  “彼得斯先生,”他说。
  “结婚仪式是在哪里举行的?”
  “在我自己的小教堂里;它已特意经过整理装修,布置得井井有条。”
  “现在,”她说,“我在怀疑,这里还有些问题。有谁参加了婚礼?”
  “我容许一位蛮横无礼的姐姐这样来审问我,看起来是多么像傻瓜啊!”他说,“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朱克斯太太参加了。”
  “啊那个拉皮条的女人!”她说,“就没有别人了吗?”
  “有,”他说,“我的整个心和灵魂!”
  “坏蛋!”她说,“如果父亲和母亲活到今天,他们将会说什么啊?”
  “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我有责任去征得他们同意,”他说,“而不是去征得你同意,夫人。”
  “假定我嫁给父亲的马夫,”她说,“那你对这件事会说什么?”
  “那时我采取的态度不会比你现在采取的要坏,”他答道。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她说,“我采取那最坏的态度是理所应当的吗?”
  “戴弗斯夫人,你所说的情况与我的情况是有差别的,难道你由于高傲就看不到它了吗?”
  “一点差别也没有,”她说,“一位有身份的女士嫁给一个叫花子的儿子,跟一个叫花子的女儿成了一位有身份先生的妻子,这两种情况难道有什么差别吗?”
  “那么我来告诉你差别在哪里,”他答道,“一种情况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结了婚,不论这个女人将成为什么样的人,他都提高了她的身份;他接受她进入了他自己的阶层,不论这个阶层是什么。另一种情况是:一个女人虽然曾经出身于一个高贵的家庭,但通过一个卑贱的结婚却贬低了自己的身份,从自己原先的阶层下降到她屈身俯就与她结婚的那个男人的阶层。当斯图尔特王族与身份较低的海德家族(我的意思是说,相比起来低一些)联姻时,有什么人称那位女士为王后陛下或约克公爵夫人时曾经迟疑不决过呢你又有什么人曾经认为她的两个女儿,已故的女王玛丽与女王安妮由于父亲与母亲的身份不相等而不合乎王室成员的要求呢?①当家道中落的贵族进入城市,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为妻时,不论这位贵族是公爵或伯爵,难道他的配偶不是由于他的选择而立刻变得尊贵了吗?谁在称她为公爵夫人或伯爵夫人时还曾迟疑不决呢?
  ①英国国王詹姆士二世(1633—1701年),在当国王前曾被封为约克公爵。他于1606年与平民爱德华·海德(1609—1674年)的女儿安妮结婚。后来他成为国王,在位时间为1685一1688年,他的妻子成了王后。他们的大女儿玛丽,二女儿安妮后来都曾即位为英国女王。
  “夫人,虽然你出身的家族跟你出嫁过去的家族同样历史悠久和光荣体面(只是在有无爵位方面有所不同),但是请让我问你,你跟戴弗斯勋爵结婚之后,不是已使你成为大不列颠一位有爵位的夫人了吗?如果你没有嫁给他,那么人们就只会把你称为一个老处女罢了。
  “戴弗斯夫人,我跟母亲的侍女结婚与你跟一位肮脏的马夫结婚,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你现在看到了吗?母亲的侍女在心灵与容貌上具有使任何阶层增光的魅力,而一位马夫所接受的教育、所进行的谈话、所接触的机会,使他除了在肮脏的工作中,产生一种低级的趣味外,还会有什么优点呢?”
  “坏蛋!”她说,“你想方设法为你卑劣的行为寻找到一些什么样的掩饰、辩解之词呀!”
  “戴弗斯夫人,请让我再向你指出,当一位公爵把一位平民百姓提高到他自己的等级时,由于他是她的丈夫,他仍然是她的主宰者;但当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下嫁给一位马夫时,那位马夫岂不就成为她的主宰者了吗?这个差别难道不能打动你吗?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以一位马夫为首,其他有身份的女士还有谁应当去尊敬她呢?如果有一位女士确实尊敬她,那么这位女士岂不是就把那个马夫放在跟她本人同等的地位上了吗?你把这称为掩饰、辩解之词也好,称为其他名称也好,都随你的心意;但如果你看不到这个差别,那么你对你本人就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审判官,对我更是一个很不称职的谴责者了。”
  “我希望你把你这些精彩的理由向全社会公布。如果有什么年轻的先生受到影响,听随他家中女仆的摆布,那么有了他愚蠢的行为,你对你自己的愚蠢行为就可以不感到难为情了。”
  “如果有一位什么年轻的先生迟迟不肯结婚,后来他找到一位像我帕梅拉这样的女人,她在容貌和心灵上具有极大的魅力,而且具有杰出的才能,能为她所提高的地位增光,那么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很容易地认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就像他们认为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一样,除非社会上有许许多多的戴弗斯夫人,比我担心的还多,那才会是另一种情况。”
  “因此,”她答道,“你说,你已经确实地、真正地、正派地,或者准确地说,愚蠢地跟这个妞儿结婚了?”
  “如果你要不客气地这样称呼她,那么我确实是跟她结婚了!”他说,“如果我愿意,为什么我不该跟她结婚?谁有权利指责我?我跟她结婚伤害谁了?难道我没有一份独立的财产由我自由支配吗?难道我可能对你或对我其他任何亲戚欠了很大的恩情要受你们束缚吗?当我自己有充分权力时,我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让一个女人得到幸福,而要迟疑不决呢?这位女人不仅美丽、贞洁、谨慎,而且比我交谈过的任何女士都更宽宏大度。是的,戴弗斯夫人,她出乎本性地具有这些优点。这些是她生下来就有的。几年的教育,加上她的天才,已使她获得了其他人一生才能获得的知识与见解。”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求求你,”她说,“诚实的人!你那些愚蠢、荒谬的想法使我感到恶心。你比偶像崇拜者还坏;你制作了一尊雕像,然后对你亲手做成的工艺品顶礼膜拜,而且像杰罗博姆一样①,你想要每个人都向着你的金犊低头鞠躬!”
  ①据《圣经》载,杰罗博姆违反上帝意愿,实际上制作了两个金犊,因而触怒了上帝,遭到惩罚。
  “戴弗斯夫人,不论什么时候,当你的愤怒容许你转到讲俏皮话的地步,那么你的愤怒就将要消退了。但是,让我告诉你,虽然我本人崇拜这可爱的人儿,但我却并不需要其他人也来崇拜她。如果在我们相互幸福的过程中,你没有闯进来打搅我,那我就感到高兴了。”
  “说得好,说得好,态度亲切、礼貌周全的弟弟!请你相信,在这之后,我会很少来打搅你的幸福。过去我曾认为你是一位正人君子,并以有这样一位弟弟而感到自豪;但现在我要用葬礼上的话来说,在灰上撒卜灰,在污泥上撒上污泥!”
  “是的,”他说,“戴弗斯夫人,我们最终全都要在那里结束我们的生命;你怀着你高傲的心理,我拥有我巨大的财富,但全都必须这样结束我们的生命;那时候你显贵的地位在哪里呢?让我告诉你,除非你和我改善我们为人处事的态度(虽然你在某些事情上要比我少犯一些过失),否则,虽然你现在出于虚荣与愚蠢的心理,对这位和蔼可亲的人儿极为轻视,但那全能的上帝却将会把她提升到比我们无限高的地位上去;比世界上最高傲的君主自以为高高在上,地位比身份最低微的人们高出很多很多,但帕梅拉将来高出于我们的程度将要比那还大,因为上帝将不考虑人们在世上的贫富贵贱。”
  “了不起的传教士!”她说,“我弟弟早已成为一个清教徒了!我为你的这个转变向你祝贺!唔,”这时她向我走来;我看到她走来时身子哆味着,当她走近我时我就站了起来;她说,“请把你的手给我,帕梅拉姑娘,安德鲁斯姑娘,还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在短短的时间里创造了奇迹!你不仅让一个浪荡公子成了一位丈夫,而且还让一个浪荡公子成了一位传教士!但是请注意,”她毕竟还是怒气冲冲地用讥讽的口吻说道,又在我的脸上轻轻拍打着,“请注意,不要在他结束虚荣心的地方滋长出你的虚荣心;你也不要把你自己称为我的弟妇。”
  “戴弗斯夫人,我希望,她能大大地转变你的思想,使你不再高傲,就像她大大地转变我的思想,使我不再放荡一样;那时候,她就可以把她本人称为你的弟妇了。”
  朱克斯太太正好在这时候前来,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正等待着大家去吃。
  “来吧,我的帕梅拉,”主人说,“你要求我原谅你吃早饭时失陪我们,但我希望你将陪戴弗斯夫人和我一道吃午饭。”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夫人说。
  “夫人,”他答道,“你怎么敢在我自己的家里侮辱我,特别是在我已跟你说过我已经结婚了以后?既然你拒绝承认我的妻子享有属于她当我妻子的荣誉,那么你怎么还能考虑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呢?”
  “仁慈的上帝,”她说,“请给我耐性!”然后她把手按在前额上。
  “先生,亲爱的先生,”我说,“请原谅我失陪了;请别惹夫人生气。”
  “别说话,亲爱的宝贝,”他说,“你已经看到,你的谦虚忍让已给你带来了什么。你已经扑倒在她的脚边;她是个蛮横无礼的人,她已威胁要踩踏在你的身上。她会立刻问你,是不是由于你的调停,她才得到原谅;然而没有其他原因能使我宽恕她。”
  可怜的夫人!她忍受不了这句话,就疯狂似地跑到她苦恼的侍女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领我下楼去,领我下楼去,沃登!让我们立刻离开这个宅第,这个我现在深恶痛绝的宅第。请嘱咐男仆们做好准备,我永远也不会再来看这个宅第,也永远不会再来看它的主人了。”于是她就愤然离开房间,嘱咐她的男仆们为她离开这里做好准备。
  我看到,亲爱的B先生感到为难。“亲爱的先生,”我说,“请随夫人下楼去,让她平静下来。她那样都是由于她爱你的缘故。”
  “可怜的女人!”他说,“我为她感到忧虑!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坚持你要下楼去。否则她的高傲就会取得新的力量,我们全都要重新从头开始。”
  “最亲爱的先生,”我说,“这一次请原谅,我不下楼去了吧!”
  “亲爱的,我确实不愿意原谅你,”他答道。“当我在家的时候,我姐姐把我妻子吓唬得不敢到餐桌上去吃饭,人们将会怎样议论这件事呢?不,我已经忍耐得太多了!你也一样。我嘱咐你,当我派人来请你的时候,你就下楼来。”
  他说了这些话,就离开了;我不敢争论,因为我看他十分坚决,不会再改变了。他不仅十分善良,而且也十分威严;我时常有理由观察到这一点,不过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突出。
  夫人立即披上头巾,戴上手套;她的侍女把她的一条围巾系好;因为她的主要东西并没有打开;她的马车夫把她的四轮轻便马车准备好了,她的马夫也已经把她的马准备好了,她看上去决心离开这里。但是她的男亲属和科尔布兰德已到什么地方散步去了,因此她就气急败坏地在前庭坐下来;她的侍女就在她身旁,她在等待着他,并拒绝走进屋子里来。最后她对一位男仆说,“詹姆斯,你是不是留下来侍候我的外甥?我们将从原路回去。”
  朱克斯太太走到她身旁,说,“夫人请进去吃午饭吧,饭菜都已经摆到桌子上了。”“不,”她说,“我对这宅第厌恶透了,确实是这样!请向你主人问候,并告诉他,他把我惹得很不快活,但我却祝愿他比我快活。”
  他已派人请我下楼去,我服从了他的要求。餐桌已经在我曾从那里跳出去的客厅中摆好;我看到主人烦恼不安,心事重重,正在走来走去。
  朱克斯太太走进来,问他是不是愿意现在就开始让仆人侍候吃饭,因为夫人不肯进来,并要求她转达问候,说虽然他惹得她很不快活,但她却祝他比她快活。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在窗口看到一切都已为她的离别准备就绪,就走到她身边,说,“戴弗斯夫人,如果我认为你不会为我的驯服而嘲笑我,那么我想请你到屋子里去,至少让你的男亲属和仆人们吃了午饭以后再出发。”
  她哭了,并把脸从他面前转过去,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他拉着她的手,说,“让我劝我的姐姐进屋子里去。”
  “不,”她说,“别请我!真但愿我能像你恨我一样地恨你!”
  “你已经这样恨我了,”他说,“而且你恨我还厉害得多;要不然你就不会这样惹我生气了。请进去吧。”
  “别请我,”她说。
  “亲爱的夫人,”H先生说,“我希望夫人吃了午饭再走。”
  “不,杰基,我不吃就走,”她说,“我不能留在这里;看起来,我好像是个闯进来打搅的人!”
  “请考虑一下你使用这个词儿有没有道理吧。你暴躁的怒气是唯一打搅我们的东西!请把它撂开吧,从来没有一位姐姐像你这样让我当弟弟的感到更为亲爱的。”
  “我求求你,这样的话一句也别说了,”她说,“因为只要你说一句亲切的话,我就太容易什么都宽恕你了。”
  “你将听到一百句这样的话,”他说,“不,一万句,如果它们能起到这个作用的话。亲爱的戴弗斯夫人,”他吻了她的脸,向她致意,“请把你的手给我吧。约翰,请把马拉到一边去。来吧,H先生,请把您的舅妈领进去,她不允许我得到那份荣幸。”
  这句话完全战胜了她;她把手递给了她的弟弟。“我允许,”她说,“你应当领我到任何地方去,但别以为我会宽恕你。”
  他领她进了我所在的客厅。“但是,”她说,“你为什么要把我领到这个妞儿那里去?”“她是我的妻子,戴弗斯夫人;如果你由于我的缘故不喜爱她,那么,为了你本人的缘故,请别忘记你对她通常应有的礼仪。”
  “求求你,夫人,”她的男亲属说,“既然您的弟弟高兴承认他的婚姻,那么,正如B先生所说,我们就不应该忘记通常的礼仪才好。先生,”他又说,“请允许我祝您快乐。”
  “谢谢您,H先生,”他说。“我可不可以,”他说,一边迟疑不决地看着B先生,于是主人把我介绍给他,他十分有礼貌地吻了我的手,向我致意,说,“我向上帝发誓,夫人,”他把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向我鞠躬,“昨天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如果我犯了错误,我请求您原谅。”
  “你是个性情温厚的笨家伙,”夫人说,“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本来可以不必作出这种没有意义的表示。”
  “嗯,如果他们已真正结婚了,那是生米做成熟饭,无可挽回的事;我们不应该在丈夫与妻子之间制造麻烦。”
  “但是,弟弟,”她说,“你认为我会跟这个东西坐在一张餐桌上一道吃饭吗?”
  “我求你别使用轻蔑的称呼,戴弗斯夫人!我告诉你,她真正是我的妻子,我凭什么要让她受到不好的对待呢?如果你允许她喜爱你,她将会永远喜爱你和尊敬你的。”
  “说得对,说得对,我确实会的,夫人,”我说,同时举起了双手。
  “我不能,也不愿意跟她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她说,“帕梅拉,我希望你并不认为我愿意吧?”
  “夫人,”我说,“如果您弟弟允许,我真愿意退出去,独自一人吃午饭;但他是我所尊敬的保护人,我不愿意他姐姐由于我在这里吃饭而感到不自在。”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她答道,“那就让她离开这个房间吧。”
  “夫人,您确实是违反常理了,”她的男亲属说,“就事论事,那样做是不对的。”
  “不行,夫人,不应该那样做,”主人说,“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摆两张餐桌;你和你的外甥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我的帕梅拉和我在另一张餐桌上吃饭;但是那样一来,亲爱的戴弗斯夫人,请想一下,你将会显得多么荒谬可笑呵!”
  她似乎犹豫不决;她的弟弟把她扶到餐桌的次席上坐下。第一道菜端进来时,主人担心她会说出一些对我不尊敬的话来,就嘱咐男仆退下去,让朱克斯太太进来。“沃登,”他说,“请你侍候你的夫人;朱克斯来侍候我们。”
  “你想你要坐在哪里?”她对我说(不过这时男仆已经走了),“你要我把位子也让给你吧,妞儿?”
  “喂,喂,”主人说,“我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本人在餐桌的首席坐下,并把我安排在他的左手,“亲爱的,请原谅我,”他说,“这一次请原谅我!”①
  ①餐桌首席本应是家庭主妇坐的,因此B先生请帕梅拉原谅。
  “啊,真可恨,”她说,“你这样巴巴结结地对待这样一个——”
  “嘘!戴弗斯夫人!嘘!”他说,“听到你轻蔑地说到她,我是忍受不了的!你暴躁、任性,很不合适,为了迁就你的这些脾气,我已对你作出了这样的妥协,这已足够了。”
  “H先生,”他又说,“请在你文雅有礼的舅妈身旁坐下。”
  “沃登,”她说,“既然一定要这样,那就请你在帕梅拉身旁坐下;我们将全都十分亲密友好地相处!”
  “我衷心地尊敬妇女,”主人答道,“当我坐着的时候,我不愿意让那些身份极低但内心高尚的妇女站着。”
  “你说得很好,坏蛋,”夫人答道,“你已经把一位身份极低的女人提高到跟你平等的地位了!但你一向都是这样想的吗?”
  “并不一直是,戴弗斯夫人。就跟家中其他高傲的傻瓜一样,我过去并不是一直都知道,身份低下的一些人们具有的美德是许多身份较高的人们都无法夸耀的。”
  朱克斯太太走了进来。
  “戴弗斯夫人,是不是让我帮你夹一块鲤鱼?”她的弟弟问道。
  “去帮助你心爱的人吧!”她说。
  “谢谢你的好意!”他答道。“现在,亲爱的,让我来帮助你。”
  “非常好!”她答道。但她坐到一边,好像要转过身子避开我似的。
  “亲爱的舅妈,亲爱的戴弗斯夫人,”她的男亲属凑近她的耳朵说,但声音并不很轻,“请让我们看到你们相互接吻,成为朋友吧。既然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一味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请闭上你那愚蠢的嘴吧,”她说,“从昨天到现在,你的语气就转变得这么快吗?”
  “从昨天?!”B先生说,“我希望昨天在我妻子自己的屋子里没有做出什么冒犯她的事情来。”她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请接受这一巴掌吧,冒失无礼的弟弟,”她说,“在她自己的家里,我将行使你妻子的权利!”
  她似乎还有些担惊;但他却情绪愉快地说,“谢谢你,姐姐,谢谢你,只是我已很久没有挨你打了。”
  “当着上帝的面发誓,先生,”她的男亲属说,“谢谢您这样和善地对待这件事。夫人确实是一位很好的女性,但我本人也曾被她打过好多次。”
  “我可不能就此了事,”主人说,“除非您让我确信,您曾看到她这样对待过她的丈夫。”
  我把我的脚压在他的脚上,轻轻地说,“别这样,亲爱的先生!”
  “什么,”她说,“这东西在给我说情,使我免受侮辱吗?如果我采取了良好的态度还不能使他不冒犯我,那么我将不会把他的克制归功于你,妞儿。”
  “戴弗斯夫人用‘侮辱’这个词用得真好!”主人说,“不过,来吧,让我看你吃,我将宽恕你,”然后他把餐刀放在她的一只手里,把叉子放在她的另一只手里。“我希望活下去,”他说,“所以我对你的孩子气感到难为情。”
  她切了一小块,但又把它放在盘子里,“我不能吃,”她说,“我不能咽,如果我试一试,那就一定会堵塞我的喉咙。”他亲自从餐桌边站起来,离开去倒了一杯葡萄酒。这时,我们之间的座位空着,她就转对着我,“厚颜无耻!”她说,“你竟敢挨着我坐?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去从那个属于你的人手里把杯子接过来?”
  “仍旧坐着,亲爱的,”他说,“我来帮助你们两人。”但是我站起来,因为我怕挨她打,我说,“先生,请让我来帮助夫人吧!”“当她高兴接受你的帮助时,你应当这样做,”他答道,“而她是应当接受的。戴弗斯夫人,”他说,一边向她献上一杯葡萄酒,“请接受我亲手献上的这杯酒。”“这是要侮辱我吗?”她说。“不,确实不是,”他答道,“而是想劝你吃。”
  她接过杯子,说,“邪恶的坏蛋,愿上帝宽恕你今天这样对待我!这有一点像你过去经常对待我的样子!我以前得到过你的爱,但现在已经改变了;为了谁呢?这使我生气!”她哭了;没有喝就放下了杯于。
  “你做得不好,”他说。“你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弟弟对待,也没有把我当作一个成年男子对待。我像以前一样爱你。但是,就一个应当明白事理的女人来说,你完全像个傻里傻气的孩子一样行事。好啦,”他接着说,并把杯子向她举过去,“让你曾经爱过的弟弟来劝你喝这杯酒吧。”于是她就喝了它。他握住她的手,“愤怒是怎样把最高贵的心灵给毁伤的啊!”他说,“姐姐通常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使人感到愉快,你不应该完全丧失它。让我劝你镇静下来,重新成为我的姐姐!”因为戴弗斯夫人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她有着贵妇人那种威严的风度,就像她弟弟有着绅士那种威严的风度一样。
  然后他把我领到我的座位上,并重新坐在我们中间;当第二道菜端上来时,他说,“朱克斯太太,只怕外面可能需要您,就请男仆们进来侍候吧。”我又碰了碰他的脚尖,但他没有理睬它;我看到他是正确的,因为夫人这时似乎已镇静下来,举止也显得有些得体;但是她不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一声抽噎。
  她要求给她倒一杯葡萄酒,就跟她刚才所喝的一样。“我是不是再来给你倒,戴弗斯夫人?”她的弟弟说,同时站起来,走到餐具柜那里,给她倒满一杯。“我喜欢我的弟弟安慰我!”她说,“为你的健康干杯,先生!”
  “亲爱的,现在我来照顾你了,”主人对我说,“我来给你倒满一杯!我必须对你们姑子与弟妇两人一视同仁!”她向男仆们看了一下,仿佛他们妨碍她讲话似的,然后对主人说,“先生,你现在怎么了?你好像不知道在干什么吧?”他凑着她的耳朵说,“别当着我仆人的面向他们的女主人表示轻视;我让她当他们的女主人,她是当之无愧的。事已定局,无可挽回,请考虑到这一点吧。”“是的,”她说,“正是这一点要了我的命,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给了我一杯。“为夫人的健康干杯,”我站起来说。“那不行,”她说,一边稍稍向我探过身子,想要喊我妞儿、东西或这一类的其他名称。主人看到亚伯拉罕朝她看,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就说,“戴弗斯夫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为这件事把自己弄得这么苦恼了。”“为什么事?”她问。“为你丈夫没有到这里来呀,他是答应要来的,”他答道。他坐下来,她轻轻地打着他的肩膀;“啊!邪恶的人,”她说,“那也不行!”“唔,毫无疑问,”他接着说,“像你这样才貌兼备的女人,如果真要受到轻视,那是会生气的,但是你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摇摇头,说,“你就惯于耍弄这种伎俩!①你居然会这样害怕真叫人吃惊!”“谁!我的勋爵被抓住②了吗?”他说,“不,不!他很聪明,不会被抓住!但我以前从没有听说你爱争风吃醋。”“你现在也没有理由这样想,”她说,然后她对男仆们说,“诚实的朋友们,你们不需要在这里侍候了;我们需要什么,我的侍女会帮助我们。”“不,让他们在这里侍候,”主人答道。“亚伯拉罕,请给我倒一杯葡萄酒,喂,”他说,“我代戴弗斯勋爵敬你一杯,夫人。我希望他会小心谨慎,不会被人发现!”“你真是气人,弟弟,”她说。“我希望你像戴弗斯勋爵那样,是个善良本分的人,有他一半善良本分就好了。不过不要把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唔,”他说,“我承认,这是个敏感的问题;我的玩笑是开得太过分了!”
  ①B先生胡编了一些话,转移男仆们的注意力,使他们猜不到戴弗斯夫人生气的真正原因。
  ②英文be caught可理解为感到害怕,感到进退两难,也可理解为被抓住。裁弗斯夫人说B先生害怕,B先生却故意误解为她的丈夫偷情,被她抓住,说她争风吃醋。
  由于这些善意的安排,这顿午饭进行得比我预料的要好。当男仆们退下去以后,主人依旧坐在我们两人中间,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戴弗斯夫人。这个问题是,你要不要陪同我到贝德福德郡去?我打算明天动身到那里去。如果你要与我们一起去,那我将听随你的意愿。”
  “你的妻子(就像你称她的那样)是不是跟你一道去,教友?”她问。“毫无疑问,她将跟我一道去,我教友会的姐姐①,”他答道,并拉着她的手,微笑着。“是不是要我跟她在一起,一路炫耀给大家看?嗨!同时为她的扈从增光?嗨!请告诉我,你是怎样计划这件事的?我是不是要按照你的意图去做,诚实的教友?”
  ①教友会:基督教的一个教派。B先生称戴弗斯夫人为教友会的姐姐,是因为她讲话时称B先生为教友,而不称弟弟,而且她刚才使用的某些英文词语也和教友会使用的一样。
  “唔,我将告诉你我想要怎样来安排这件事。你和我的帕梅拉将——”“如果你想要我耐心地坐在这里,那么我就要求你把我的两个字去掉。”“不,”他说,“我不能去掉。如果你愿意,你和我的帕梅拉将一起乘坐你的马车,你的外甥和我有时骑马,有时到我的马车里去,跟你的侍女在一起。”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东西?”她对我说。“夫人,如果夫人认为这对我不是太大的荣幸,”我说。“我认为是的,”她答道,“我是个有爵位的夫人,我认为这对你将是太大的荣幸。不过,然后怎样呢,先生?”“唔,然后当我们回到家里时,我们将请戴弗斯勋爵到我们这里来住一两个月。”“如果他来了又怎样呢?”“唔,从伦敦将送来一些衣服款式,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有很好的鉴别力,我想请你为帕梅拉判断一下好坏如何。”“叫人生气的坏蛋!”她说,“现在我希望我只管我自己,不去干预别人的事情。”“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惹你生气,”他说,“也不应当那样做。但是我告诉你我已结婚了,那么我们就得添置一些新衣服,难道这不是婚后必然要做的事情吗?”
  “这类谦和有礼的话语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如果我们在教堂里在众人面前露面时,你肯赏光陪我们去,”他答道,“那么我将赠送你一件值得你接受的礼物。”“如果我想要你的礼物想得要死,得不到它就要活不下去,那我才会接受它。你是个坏蛋!”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但他抓住它,她的男亲属说,“亲爱的戴弗斯夫人,我对你真感到奇怪!哎呀,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嘛。”
  我请求允许离开;当我走出去时,主人说,“请看那容貌!请看那身材!请看那可爱的样子!啊戴弗斯夫人,如果你是个男人,那么你也会像我一样喜爱她的。”“是的,”这位没规矩的夫人说,“要是那样我就把她当作我的妓女,而不是当作我的妻子来喜爱。”我听到这句话,就转过身子,说,“夫人,您真是冷酷无情;显贵的妇女尚且说这样的话,那就难怪男人们要胡作非为了!”我哭了,接着又说,“如果您弟弟不是一位最宽宏大度的男子,那么夫人的厌恶将会使我感到非常难受。”
  “别担心,妞儿;别担心,”她说,“我知道,你将会像任何人一样长久地把他掌握住!可怜的萨莉·戈弗雷对他的兴趣从来不及你的一半。”
  “站住,我的帕梅拉,”他怒气冲冲地说,“站住,我跟你说。你现在已听到对我两点卑劣的控诉了!我怀着十分诚挚的感情爱你,因此我应当当着这位控诉者的面说几句话,以便你不会认为你的贞洁是跟一位十分邪恶的坏蛋连结在一起。”
  她的外甥似乎感到局促不安,并指责了她。我走口来,但站着的时候浑身哆嗦。他让我坐下,并拉着我的手,说,“亲爱的,我刚才曾经被指控为一名决斗者,现在又在另一种意义上被指控为一名荒淫放荡的人;过去有一段时间,如果我在那时听到这些指责,那就不会像我现在听到时这样忧心忡忡,因为现在我希望规规矩矩地做人,和你的贞洁完全是一个路子,我想这样来向所有的人表明,你的榜样在我身上已产生了多么大的力量。她对我的第一种指控,简要的情况是这样的:
  “意大利一位有爵位的人,像其他许多有爵位的人一样,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他雇用了一些刺客企图把我的一位朋友卑鄙地暗杀掉;在帕多瓦,我在捍卫我的朋友时曾幸运地把这些刺客当中的一个人解除了武装,并让他招供出他的雇主;我承认,我曾向他的雇主挑战,在锡耶纳我们进行了决斗;一个月之后他因患热病而一命呜呼;但我希望,这不是由于他受到我给他的一些轻伤而造成的;不过我不得不由于这个原因而离开意大利,比我原先打算的时间要早,因为他的许多亲戚都认为我是他死亡的原因,对我恨之入骨。
  “这是她善意暗示中的一个;当你想到你已跟一个杀人犯结合在一起时,这可能会使你善良的心感到震惊。她的另一个暗示——”“好了,弟弟,”她说,“别再说了。如果你再说下去,那就是你本人的过错了。”“她应当了解全部情况,”他说,“我蔑视你极度的恶意。
  “当我在大学念书时,有一位寡居的夫人待我很好。她有几个女儿,但只有很少的财产给她们。这位老夫人让她的一个女儿吸引我跟她结婚,她是一个值得喜爱的好女孩子。老夫人挖空心思提供许多机会把我们拉到一块,并让我们待在一起。我当时还没有成年,这位年轻的小姐不像她母亲那么狡猾,连一半也没有,因此在她母亲的图谋还没能达到成熟的地步时,就顺从了我纠缠不休的要求,并因此完全挫败了那个图谋。我的帕梅拉,这位小姐就是萨莉·戈弗雷,戴弗斯夫人怀着极坏的意图已经把她告诉你了;我要求天主宽恕我的这个罪过以及我可能已经做过的其他放肆行为,只有当我今后犯了有害于我帕梅拉的类似罪过,重新得到上天的报复时,才请天主不再宽恕我。
  “现在,我亲爱的,你可以退下去了,因为我这位道高德厚的姐姐已把她所知道有关我的坏事,全都说出来了;这些坏事是应当由我找到适当机会时告诉你的,那时我可以说服你,它们并不是我可以夸耀的事情,而是我感到遗憾的事情,因为我不喜欢你把我想得比我的实际情况好;不过我希望,从我致力于培养高尚品德的时刻起,直到我寿终正寝为止,我的行为将是无懈可击的。”
  她听到这些话,并看到他悔罪恨过的高尚态度,大为感动,涌出了眼泪,说,“不,我求你现在别走,帕梅拉。我刚才由于愤怒做得太过分了。”然后她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说,“你应当留下来听我请求他原谅”,接着想把他的手也拉住;可是,使我感到忧虑的是,他突然挣脱了她,从客厅往外走到花园里去,那怒气冲冲的神态使我浑身哆嗦。
  她坐下来,把头靠在我的胸前,眼泪汪汪地流得我的脖子都湿了,同时又握着我的手;我也陪着她哭泣。她的男亲属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后来他走出去了,然后走进来说,“B先生已嘱咐把他的马车准备好,不想要任何人对他说话。”“他在哪里?”她问。“在花园里散步,直到马车准备好为止,”他答道。
  “唔,”她说,“我确实做得太过分了。我鬼迷心窍了!现在,”她说,“他在一年之内不会宽恕我了,因为我告诉你,帕梅拉,如果你什么时候冒犯了他,他是不会轻易宽恕你的。”
  我虽然一时感到悲伤,但夫人对我的善良态度却使我感到高兴。“你是不是敢陪我到他那里去?”她说,“你敢跟随一只狮子到他的巢窟里去吗?”“不论夫人嘱咐我到哪里去,”我说,“我都将伴随您去。”“唔,妞儿,”她说,“我的意思是说帕梅拉,总的说来你是很好的!我本来是会像母亲那样喜爱你的,如果——但是现在这全都已经过去了。确实,你不应该跟我弟弟结婚。但是来吧,我必须爱他。让我们去把他找到。不过他对待我将会比对待一条狗还坏。”她又说,“我不应该惹得他勃然大怒;因为不论什么时候我这样做了,我总是落得个最坏的结局。他知道我爱他。”
  她靠在我的胳膊上,跟我这样谈着话,然后走进花园。
  我看他好像仍旧十分激动;他走了另一条路来避开我们。她在他后面喊他,说,“弟弟,弟弟,请让我跟你说话!跟你说一句吧!”当我们赶紧向他走去,走近他时,他说,“我要求你不要再用你那暴躁的态度来压迫我。我对你忍耐得太过分了。我发誓从今天起的一年当中——”“嘘,”她说,“我求你不要发誓赌咒,因为我知道,你要是发了誓,那就会忠实地信守誓言。你看,”她说,“我放下架子,请帕梅拉帮我来劝导你,这肯定会使你平静下来了!”
  “说实话,”他说,“你们两人我现在一个也不想见;请让我一个人待着吧。”他正要走开,但她说,“先生,我要求说一句话。如果你宽恕命那么我也将宽恕你!”“你要宽恕我什么?”这位亲爱的人傲气十足地说。“唔,”她说,“我将宽恕你今天对待我所有不好的态度。”因为她看到他太愤怒了,因此不便提到他的结婚是需要她原谅的一件事。
  “我将严肃认真地对待你,戴弗斯夫人,”他说,“我祝你好;但让我们从现在起为各自的安静多加考虑,永远别再相互接近了。”“永远别!”她说,“难道你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吗,冷酷无情的弟弟?难道你能吗?”“我能,而且已经提出了,”他答道,“我应当做的事就是避开你;不是作为你的弟弟避开你,而是作为一名凶手和一个荒淫放荡的人避开你,因为我不配当你的亲属;除此之外,我还应当做什么呢?请让我专心一意为我过去的邪恶忏悔,不过一位这样暴躁的控诉者不应当去打扰这种忏悔。”
  “帕梅拉,”他说,这使得我身子哆嗦,“你看到我这样烦恼不安,没有经我允许,怎么敢走近我呢!今后,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除非我派人来请你,否则请不要走近我。”
  “亲爱的先生,”我正想说——“请离开我,”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将立刻动身到贝德福德郡去。”“什么!先生,你不让我一道去吗?我做了什么事啦?”“你是我的妻子,”他说,“但对这位暴怒的女人却太低三下四、屈身忍让了;在我能镇静下来之前,我必须说,我对你感到不高兴;但是科尔布兰德和另外两位男仆将会陪随你;朱克斯太太将会陪伴你一部分路程。我希望你将发现我在那里迎接你的心情将比现在在这里跟你分别时的心情要好些。”
  如果当时我不是希望他说这些话的部分目的是为了恫吓夫人,那我相信,我是忍受不了的。
  “我曾担心,”她说,“他不仅会对我发怒,而且还会对你发怒;因为当冒犯了他的时候,他那蛮不讲理的暴躁脾气我是了如指掌的。不过请听我说一句话,先生,”她说,“如果你不能宽恕我,那就请宽恕帕梅拉吧;因为她并没有什么过失。她对我的温厚态度是她唯一的过失。刚才是我请求她来陪伴我的。我本人将立即就走,先前如果你没有阻拦我,我本来早就会立即走的。”
  “我先前是因为爱才阻拦你,”他说,“但是你却通过恨来刺激我走。至于说到我的帕梅拉,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我是不能对她生气的。但是我要求她今后永远不要在这种时候来见我,直到我重新怀有我应当怀有的情绪时,我才让这样可爱的人儿走近我。因此,最亲爱的,求求你,请现在就离开我吧。”
  “但是,先生,”我说,“难道我必须离开你,让你在没有我陪同的情况下前往贝德福德郡去吗?啊亲爱的先生,我怎么能这样做?”“你们两人可以明天走,”夫人说,“就像你原先打算一样;我将在今天下午走;既然我得不到宽恕,那我将设法忘掉我有一位弟弟。”
  “先生,”我说,“如果你能跟戴弗斯夫人言归于好,那我是否可以请求你把所有的怒气都往我身上出?”“自以为是的帕梅拉!”他答道,并使我大吃一惊,“这么说,这样不愉快的局面你都能很好地忍受了?我原来指望,你出于对我的热爱和深情是希望避免出现这种不愉快局面的。现在,”他把我的手拉过去,然后把它好像从他身边摔开似的,说,“请从我面前走开,回想一下你说过的话吧!”
  我十分惊恐,就倒在他的脚边;当他要从我身边转过身子时,我紧抱着他的膝盖,说,“请宽恕我吧,先生!您看,我体质不很强壮!你一不高兴我就忍受不了!”眼看着我就要昏过去了。
  他的姐姐说,“只求你宽恕帕梅拉吧,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将会使她心碎肠断。你发怒也要发过头了,就像我刚才发怒发过了头一样。”
  “不用说,”他说,“我是多么爱她;但是她不应该在我难以控制我自己的时刻来打扰我!你,戴弗斯夫人,由于你的暴躁脾气,曾在我心中引起了烦恼不安;我曾打算,当我凭着理智把它克眼下去以后就立刻走进屋子,以一个丈夫和一个弟弟应有的态度来向你们两人告别;但她却不请自来地打扰了我,而且必然就要承受愤怒的后果了;就像你本人的愤怒一样,这种愤怒一发作起来是难以控制的。”
  “从来没有一位姐姐像我爱你这样地爱自己的弟弟,”戴弗斯夫人说,“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给你带来这一切烦恼了。”“你决心要受之无愧地得到我的爱,”他说,“如果我不是爱你比这更为深切,那么我就会对你所说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但是当你暗示我曾参加过决斗,最后又暗示我与可怜的萨莉·戈弗雷的关系时,你是明显地含有恶意与怨恨的,这样就使我想要忘记我有一位姐姐了。我与萨莉·戈弗雷的关系是一个我永远不会不怀着忧虑心情听到的话题,如果你不知道这一点,那你是不会提到它的。”
  “唔,”她说,“听了你的话,我相信我错了。我本人也为这感到羞愧;这是卑劣、下贱的,是你姐姐不应该做的,正由于我确信这一点,所以我才放下架子,跟随你,请求你原谅,甚至想得到一个人帮助我来劝导你;从你自己所作有利于这个人的自白中,我想她与你是有些利害相关的;现在我将开始认为,你作出这些自白是故意要侮辱我。”
  “我不管你是怎样想的!在你犯了这卑劣的罪过之后,我只能怀着怜悯的心情来看待你,因为你在我的问题上确实已陷得很深了。”
  “十分明显,我确实是这样,”她说,“但是我将要走了。因此,弟弟,请让我这一次还这样称呼你!愿上帝保佑你!还有帕梅拉,”夫人说,“愿上帝保佑你!”然后她吻了我的脸,向我致意,而且哭了。
  我不敢再说什么;当夫人从他的身边转开时,他说,“你们女人真是个魔鬼!我们这些男人就像那可怜的风信鸡一样,你们多么奇怪地能随心所欲,把我们搅得烦恼不安,或让我们平静下来,或让我们转个不停。你对我帕梅拉亲切的祝福,叫我顶不住了!请你们再一次相互亲吻致意吧。”然后他就拉着我们两人的手,把它们握在一起;夫人又吻了我,脸颊两侧都流着眼泪;这时他就用胳膊亲切地抱着我们每人的腰,热情洋溢地先吻了夫人,然后又吻了我,说,“对我来说,你们是世界上最为亲爱的两个人,现在愿上帝保佑你们吧!”
  “唔,”她说,“你将会完全宽恕我的这个过失了,宽恕我刚才提到——”在她还没有说出那位小姐的姓名之前,他就阻拦住她,说,“永远忘记它吧!但是,帕梅拉,我希望,你将永远不再像刚才那样,把我的愤怒当作一件对你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并没有把你的愤怒当作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夫人说,“但她愈认为它重要,她对我的敬意也就愈高,因为她说,她宁肯忍受一切,而不愿意看到你和我不能握手言和。”
  “这是她对我的一种轻视(至少有轻视的含意),”他说,“我由于敏感,对它是不能忍受的,因为看起来她好像是在利用我对她的感情,虽然她可能会冒犯我,但不论什么时候她只要愿意,她就可以跟我言归于好,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要肯定地对她说,如果是在故意得罪我的情况下,那她并不能经常做到这一点。”
  “我可以告诉你,帕梅拉,”夫人说,“你跟我弟弟相处,是跟一位有身份的先生打交道;他有那个身份,还有良好的判断力,那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两点将会要求他怎样来对待你,这是你可以指望得到的。但是如果你冒犯了他,那么就愿上帝怜悯你吧!你从我的情况中就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这次宽恕得这么快,却是我以前从来不曾见到过的。”
  “我相信,我将会尽可能多加注意,”我说,咽为我刚才本打算让他满意,但却冒犯了他,真是感到极为惊恐。”
  这场风暴就这样幸运地吹刮过去了;夫人已完全被征服和平静下来了。
  当我们走出花园,看到他的四轮轻便马车已完全准备好了的时候,他说,“唔,戴弗斯夫人,如果事情没有这样可喜地好转,那么毫无疑问,我就已动身前往贝德福德郡去了。不过现在虽然用不着去了,但如果你愿意,你和我可以出去兜兜风。亲爱的,我们将在吃晚饭的时候来陪伴你。”
  B先生请H先生骑着马护送他的舅妈。“我会的,”他答道,“我看到你们全都这样友好,真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亲爱的主人(我想,他这次对我表示了不高兴之后,我用不着克制自己,不这样称呼他了)搀扶着戴弗斯夫人进了他的马车;她的男亲属和他的仆人在他们后面骑着马;我上楼到内室里,沉思默想着所发生的一切情况。那位可怜的萨莉·戈弗雷小姐在我的脑子里来回转个不停,我真是个多么可笑的人哟!一个人有了妻子的名义和身份以后,是多么快地就有权为了自己的缘故来思考问题了!可是,我想,我需要了解他更多的情况;因为我在这个家庭中住了很多年,竟没有听到这件事情的任何消息,这不是很奇怪吗?不过,我经常跟善良的老夫人待在一起,所以听到这些消息是不大可能的、我想,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她是会告诉我的。
  但是有关这位可怜戈弗雷小姐的情况我不敢直接问他。不过我心中惦念着她到底是怎么个结局?她现在是不是还活在人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我不久将会听到全部情况。我希望,这件事一切不好的结果都已经过去了。
  至于另一个不幸的情况,我知道人们曾经谈起过它,说在我还没有被领进这个家庭之前,他在旅行中曾经有过一两次争吵;他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以富于勇气而锋芒毕露,人们都认为他十分擅长剑术。愿上帝许可,他永远也不要去使用它!愿他永远体面、安全地得到保护!
  大约七点钟光景,主人捎来口信说,他希望我不要等待他回来吃晚饭,因为琼斯夫人已劝说他、戴弗斯夫人和H先生留在她家里了,达恩福德夫人、彼得斯夫人一家人也已答应跟他们在一起吃晚饭。他们没有派人来请我,我感到高兴;特别是,因为这些善良家庭的人们全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们将会在夫人面前说我的好话,进一步证实我的优点。
  大约十点半光景,我写累了,就下楼走进女管家的起居室;朱克斯太太和沃登姑娘都在那里;尽管她们都想站起来,但我却让她们坐在我身旁。沃登姑娘极为慌乱地请求我原谅她在前一天的所作所为;她说,他们过去向她介绍的情况是很不相同的;还说她没有想到我已结婚了,又说她对待这个宅第女主人的态度十分粗鲁无礼。
  我说,我毫无芥蒂地宽恕她,并希望我新的地位不会使我忘记怎样得当无误地对待每一个人;是那位先生十分宽宏大度地把我提高到这个地位,为了他的荣誉,我必须作出努力,在为人处事方面不要不配得到这个地位。
  朱克斯太太说,别人冒犯了我,我随时都会宽恕,我的地位给了我很多机会来显示我这个出自本性的优点;她说,就她本人来说,她应该永远羞愧不安地感谢这一点。
  “朱克斯太太,”我答道,“当人们的意志由地位比他们高的人所支配时,他们不知道应当怎样行事。我常常想,我应当把恶意的行为与盲从首要人物意志的行为加以区别;不过别人的命令也不应当使我们做出分明是错误的事情。身份高贵的人们当别人不服从他们的命令时虽然当时会生气,”我继续说道,“但他们对那些拒不执行错误命令的人将不会有不好的看法。”
  由于朱克斯太太似乎有些忧虑不安,我就说,我主要是根据我本人的经验来说的;由于她们两人都知道我的经历,所以我本可以说,我受到过不少威胁和诱惑;如果我当时被威胁恫吓住了或依从了诱惑,那么我就不会成为我现在这样的人了。
  “啊!夫人,”朱克斯太太说,“我从来不知道任何像您这样的人;我认为,从那幸福的日子开始以来,您的性情比以前更加可爱了,而且您比过去更加没有脾气,如果这是可能的话。”
  “朱克斯太太,这里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原因;我过去认为我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因此把每个人都看成是敌人;那时我不焦急不安,不猜疑戒备,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最亲爱的B先生消除了我感到不安的根由,使我十分幸福,如果这时我还没有显示出满意与安然的心情,并努力去获得大家的尊敬与喜爱,那么我就十分该责备了;特别是,这正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证明,亲爱的主人把荣誉给予我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我由于做出相反的行为,树敌招怨,那么那些谴责他把他自己身份降得太低的人就会愈来愈多了。”
  这种谈话方式使她们两人都感到高兴;她们在这方面对我说了许多恭维的话。
  当我最好的伴侣、戴弗斯夫人和她的外甥回家时,我们正在这样交谈着。他们回来时高高兴兴,我感到很欣慰。亲爱的B先生走到我跟前,吻了我的脸,向我致意,并说,“亲爱的,我将把我们外出的情形告诉你,它对你并不是不利的,我希望我跟你说了这个情形之后,你就不会认为我们不在家是件坏事了。因为我们在外面除了谈论你之外,没有谈论到别人。”
  夫人走到我跟前,说,“啊,孩子,你一直是我们的话题。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你已让邻近地方两三家善良的人家都成为你的赞美者了,就好像他们是你在这里的朋友一样。”
  “帕梅拉,”他说,“戴弗斯夫人已经从十来张嘴中听到对你的称赞,她听得十分高兴,但她由于高傲,是不会轻易向你承认这一点的。”
  “如果戴弗斯夫人肯用厚爱的眼光来看待我,”我说,“那我将会感到十分高兴,它是我没法表达的。”
  “唔,孩子,”她答道,“虽然我弟弟今天已经在这里把我的傲气比过去压下去好多,但高傲的心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土崩瓦解的;不过我愿意说,我祝你快乐,”然后她吻了我的脸颊,向我致意。
  “亲爱的夫人,”我说,“我现在感到十分幸福。您的厚爱使我感到完完全全的幸福,不再欠缺什么了。我对您的慈心善意怀着极为感激与尊敬的心情,并将向夫人显示这一点,直到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为止。”
  “但是,孩子,”她说,“当你在众人面前露面时,我将不会陪伴你。让你本人的善行美德使贝德福德郡所有的邻居们都成为你的朋友吧,就像它已使林肯郡所有的邻居们成为你的朋友一样。你不需要我的支持,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支持。”
  “现在,”她的外甥对我说,“该轮到我说话了。夫人,我衷心祝您快乐。根据我所看到和听到的情况,我当着上帝的面发誓,我认为您现在所享受到的荣誉,您是完全受之无愧的,丝毫没有过分。我们刚才曾在那里待过的地方,所有的朋友们全都众口一词这样说。我还要请您宽恕我对您的一切荒谬言行。”
  “先生,您是善良的戴弗斯勋爵和夫人极为亲近的亲戚;我希望对您永远表示尊敬,这是我应当做的;感谢您善意的恭维。”
  “凭着上帝发誓,沃登,”他对她说(她在侍候她的夫人,正等待她的吩咐),“我相信你也有一些事情要请求宽恕的;因为我们让B夫人仓惶出逃,全都应当受到责备!那时我们没想到我们竟让她离开了她自己的家。”
  “你经常不是说得太多,就是说得太少,”夫人答道。
  夫人坐下来,跟我在一起待了半个钟头;她告诉我,她弟弟让她愉快地兜了风。她说,他亲切地对待她,因此把她完全像着魔似地感动了。她对我谨慎与谦和的举止本已开始怀有好感,他在谈话中又进一步大大地肯定了她的这种好感。“他想让我去看望我的老邻居们,”她继续说道,“但并不打算在他们家中停留下来;琼斯夫人离我们最近,所以我们就先去拜访她,她把其余的朋友们也都聚集到一起来了;他们对你满口称赞,因此我完全被压倒了;说真的,我是先知当中的扫罗!①”
  ①根据《圣经》故事,扫罗原先在耶路撒冷迫害耶稣的门徒,说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得到大祭司批准后,扫罗领着一批人出发了;快到大马色时,耶稣向他显灵,责怪他的迫害行为;他在天上射下的强光下扑倒在地;起来时,成了个盲人。后来耶稣指示门徒亚拿尼亚与扫罗接近,使他眼睛重见光明。扫罗弃暗投明,开始宣讲耶稣的美德。
  你们可以相信,我听到这些话是多么高兴,于是就再三表示感谢。
  当夫人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时,她说,“衷心祝你和你的好丈夫晚安。我现在吻你不仅仅是出于礼貌了。”
  亲爱的父母亲,峰回路转,请为这幸福的转变跟我一道高兴吧;我曾经十分害怕发生相反的情况,它是我必须努力克服的唯一困难!那位可怜的萨莉·戈弗雷小姐,我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样了,可怜的人儿!我希望他会自动地再次提到她。这倒并不是说我十分忧虑不安。如果我真是的话,那你们就会说,我一定是有些异乎寻常了。
  我们上楼来的时候,亲爱的B先生向我叙述了他在他姐姐身上所费的苦心,以及他们见到的那些朋友们为我所说的许多善言好语。他告诉我,当大家为B夫人,也就是为我的健康干杯时,轮到他姐姐,她把酒喝了,同时说了这些话:“喂,弟弟,这里是你的帕梅拉为你的健康干杯。不过当某位夫人和她的女儿们前来拜访我的时候,我将不知道怎样去对付这件事情呢。”[亲爱的父母亲,所说小姐当中的一位就是她想要她弟弟娶来当妻子的。]“我知道,”她又说,“贝蒂女士将会就这件事尖酸刻薄地挖苦我;你知道,弟弟,她是个很会讲俏皮话的人。”“我希望,”他答道,“贝蒂女士不论什么时候结婚,都会遇上一位比我要好的丈夫,因为凭良心说,我认为,除了对我的帕梅拉外,不论对其他任何一位女人,我都很难成为一位过得去的丈夫。”
  他告诉我,他们就他过分看重自己尊严的性情对他进行嘲笑;还说,他们同意他的意见,他现在会成为一个极好的丈夫,但那一定是由于我的温顺,而不是由于他的殷勤。“因为我看得一清二楚,”达恩福德小姐说,“当夫人把她阻留在家中的时候,”她对戴弗斯夫人说,“虽然在这之前他只不过向她暗示,他想在我们家中看到她,但是当他没有见到她时,却以为她没有殷勤地对待他,于是情绪老大的不高兴,因此我和我妹妹当时都怜悯起她来,而不是羡慕她了。”
  “是的,”夫人说,“他是个傲气十足的人,忍受不了失望,从来也忍受不了。”
  “唔。戴弗斯夫人,”他答道,“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是不应当挑我毛病的,因为在我丝毫没有生气之前,我已从你那里忍受了许许多多使我失望的事情了。”
  “是的,”她答道,“但是当我把事情做得有些过分的时候(我承认,我确实曾经做得有些过分),你却狠狠地对我进行了补偿。冒失鬼,你是这样做的。他也这样对待那个可怜的人,”她又说,“当时你对我十分无礼,我让她站在我这一边替我说话,但你对她却那么不好,因此我的心都为她感到难过了。不过我知道你当时那么做,部分原因是在玩弄诡计,因为你想让我把她想得好一些。”
  “夫人,”他说,“我当时确实并没有玩弄什么诡计,因为那时候,你对她或对我的看法是好是坏我都满不在乎。我承认,在你进行挑衅之后,你们两人不论是谁来打扰我,我都不高兴。帕梅拉应该从这件事情中吸取教训——当我情绪像那样很不好的时候,千万别走近我;这种情形应当尽量少发生才是;因为如果听随我自己待着,别去管我,那么过一会儿,我就会恢复理性,为我这种暴躁脾气感到遗憾了;我这种暴躁脾气跟我这位亲爱的姐姐十分相像。由于这个缘故,当我纵容这种暴躁脾气,听凭它发作时,不论看到它的人是多么少,特别是,不论这种暴躁脾气是不是应当对他们发作(就像你在我帕梅拉的情况中所看到的),如果我事先没有请求,他们就走来阻挡我,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成为这种脾气的受害者了。”
  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又向我重复叙述了这同一个教训。他坚持要我接受这一教训。他承认,他刚才对我是当真生了气,虽然事后他为这件事对他自己更为生气。“但是,帕梅拉,”他说,“当你想要把我所有的不满都归咎于你本人时,我会认为这是用你的美德来向我挑战,仿佛只要把我的弱点转移到你的身上,我就一定会很快消除怒气似的。亲爱的,不论在任何情况下若你竟会希望我生你的气,或不是把我的不高兴看作是会降临到你身上最为沉重的不幸,那么,我是不能容忍你有这种想法的。”
  “但是,先生,”我说,“您知道,我当时所做的事情是设法跟夫人和解;而且,就像她本人所说,那是向她表示很高的敬意。”“情况是那样的,”他答道,“但是决不要想在损害我的情况下向她或向任何在世的人表示敬意。另外,她当时的态度令人非常不能容忍,因此我开始认为,你太卑躬屈膝了,它超过了我应当允许我妻子所做的程度;我不能容忍在任何人身上看到卑贱的行为,特别是那些我所爱的人身上有这种行为我就更不能容忍;因为她所犯的过错十分显著,所以我当时宁肯跟她断绝关系,也不愿跟她言归于好。”
  “先生,”我说,“我希望我今后将注意我的言行举止,不要被你看作是故意使你不满。我相信,只要我知道您的意愿,我就不会做出不符合您意愿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向我表明,我即使并非故意,有时也会十分冒犯您。”
  “亲爱的帕梅拉一定不要太认真了,”他答道,“我希望我将不会是一个很专横霸道的丈夫;但我并不妄想自己会十全十美,也不妄想当我心情处于极度激动的头一阵时,我就经常会由理智所管束。我指望,当你发现我错了的时候,你出于对我的深情厚意,将会容忍我。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像大多数男子一样,公正无私地分析我自己;然后我经常是和善与感激的。我的错误愈大事后就会愈和善与感激,二者是成比例的。
  “但是,亲爱的,”他继续说道,“为了使你明白你犯了个出于善意的过失(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你能考虑到我的急躁脾气,因为我承认你的意图是好的,并没有差错),你还记得,当时我心情十分混乱,所以你到我身旁来时,受到了一个你不曾指望得到的接待,听到了你不应当听到的粗暴言语。当时我的怒气尚未消失,如果你没有前来打扰我,而是待在那里,直到我走到你身旁,或我派人请你来陪伴我,那么你就不会看到这种情形,而会看到我对你那种深情厚意的态度了;我毫不怀疑,你永远应当从我这里看到这种态度。在这种性情方面,你应当经常对我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你不应该设想,不论什么时候当我不高兴时,由你本人来制止我的愤怒就会使它得到适当的控制;不过当你像一根细长柔弱的芦苇在飓风前弯下身子,而不是像刚强不屈的橡树那样抗拒它,那么我就将永远坚定不移地保持对你的好感;如果你作出相反的行为,那它就会把你和你所有的优点都从我的心灵中连根拔除了。”
  “先生,”我说(这时我眼中涌出了泪水,就转过脸去不让他看见),“我先前已经说过,我将在一切事情中努力使我的言行符合您的意愿。”
  “亲爱的,我也将作出努力,使我的意愿尽量符合理智。让我告诉你,我相信你会作出那样的努力,这正是我必须结婚的动机之一。因为没有什么人比我更加不情愿结婚的;既然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那我就来告诉你我不情愿的原因。
  “我们这些有财产的人,或者生下来就可以指望继承一笔巨大产业的人,不论男女,一般都曾接受过错误的教育。帕梅拉,你在你的日记中曾经几次偶尔地、而且十分正确地谈到这个问题,所以我现在不来多说。我们的意愿通常是倔强任性的,由于不习惯从我们父母那里受到控制,所以就不知道怎样去忍受这种控制。
  “由于我们父母的过错,我们的保姆迁就我们,于是我们首先就把她们当作实验的对象,用傲慢的态度来显示我们感谢的性情;这种傲慢的态度本应当在当初就加以斥责和制止的。
  “接着我们在学校中受到了偏爱与纵容,我们不守规矩,性情难以驾驭,常常做出一些事情来报答老师,以进一步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纵容,因为那是我们所需要的。
  “我们聪明的父母亲通过通常的方式买通了我们的成长道路,在这之后,我们被领回家来,在学识上很少长进;然后父母亲得到了他们应当得到的报答;我们用不孝顺的行为来折磨他们的心;不论我们多么不孝顺,但这种不孝顺的行为只不过是他们纵容我们自然而然所产生的结果;这种纵容从我们婴儿时代起就开始了,它是该责备的。
  “当我们把他们的心搅得也许破碎了一半时,他们为我们物色一位妻子。门第与财产是首先要考虑的因素,感情则放到末位才去考虑(如果还要加以考虑的话)。在对父母人为的忘恩负义过程中,两个受到这样教育、受到这样训练的人被拉到一块来了;对那些参与他们教育的人来说,对那些依赖他们生存的人来说,他们过去一直是倔强任性、令人讨厌的东西。他们结了婚以后,除了劲头十足地相互折磨外,还能指望得到其他什么呢?落到这样的结局确实是天公地道,因为那些从事培养教育事业的人们曾经被他们弄得烦恼不堪,并受到他们的侮辱欺凌,现在通过这种途径终于进行了报复。
  “他们两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曾是容易接受控制,或甚至容易接受顶撞的。那位男人认为,在她跟他建立了新的关系之后,在她发出要服从的誓言之后,她就必须把她的意愿完全服从于他的,因此他不能容忍她对他进行控制或顶撞。
  “那位女人也许除了爱情故事外,其他方面的书籍读得很少;她第一次认为男人来控制她是对她很不殷勤的表现,特别是她原来只指望从男人那里得到情深意厚的爱情,除此之外不指望得到别的,现在这个男人要来控制她,她就更无法忍受了。
  “他们相互指望从对方得到的东西与他们实际在对方身上看到的东西,二者千差万别,因此他们就产生了误解,这些误解发展成为争吵,然后相互采取了冷酷的行为;即使他们结婚的首要动机是爱情(通常并不是),那么这种冷酷的行为也会把他们彼此情深意厚的种种印象全都抹除。
  “接着而来的常常是向父母亲或监护人申诉;如果由于亲友们的调解,双方取得了和解,那么这种和解很少是能长久持续下去的;因为过错是在双方的思想中,而他们两人当中没有一个人会这样想;由于这一原因,伤口(不允许对它进行探查)只不过是用皮覆盖上,想使它愈合,但它却在底部红肿起来,最终将以比过去更加激烈的程度爆发出来。结果常常是分床睡觉;也许还会发生私奔,有时是有罪的私奔;如果不是这样,则会是双方难以克服的相互冷淡;也可能是相互嫌恶。不论什么时候,每当他们为了装饰门面,不得不在一起时,大家都看得出,打着呵欠的丈夫和郁郁不乐的妻子彼此确实难以忍受;但是他们分开时,却都有较为自由的情绪,而且能成为过得去的友伴。
  “现在,我的帕梅拉,我想让你了解,我希望你也将有理由认为,如果我跟这个国家的第一夫人结了婚,那么我对待她也不会比对待你更好;因为我的妻子就是我的妻子;我过去在结婚问题上迟迟没有作出决定,是因为我知道结婚所必不可少的条件,而且我对我婚后的行为捉摸不准。
  “我相信,我比许多男人更爱挑剔,但这是因为我对人们婚后行为进行过详细观察的缘故,我几乎没有看到过一种情况会使我本人喜欢。当我们相识得更长久一些时,我可能会向你举出一些更为具体的事例来说明这点。
  “如果我过去怀着跟大多数男子并不两样的目的结了婚,那么我的妻子可能是一位优秀的女士,在跟我本人同样的方式下被教养大,在一切事情中都习惯于有她自己的意愿。
  “有些男子后来进行妥协,经过几次冲突之后,就勉强满意地坐下来。但我如果跟一位公主结了婚,那也不能这样做。说实话,在我同意跟她一起到教堂会之前,我必须在她们所有女性当中最喜欢她才行。因为甚至在这种最好的情况下,在婚姻生活中也是很容易产生意见分歧的,有时会使一个男子感到待在家里很不自在。我相信,男子结婚以后比婚前更爱对方的事例,要比女子结婚以后比婚前更爱对方的事例要少。究竟是什么原因,我现在不打算去探讨。
  “然后我必须确实相信,她在所有的男子当中最喜欢我;为了使我相信这一点,她必须淡化我的缺点,而不是加重它;她必须容忍我的不足之处;她必须观察和研究我的性格;如果她需要说服我同意她的什么观点,想要我服从她的意见,那么她就应该温柔、恳切地把它提出来,但不应该采取卑躬屈膝的态度,因为卑躬屈膝的态度不是出于她的判断与感情,而似乎是出于冷淡无情、无可奈何的心情。
  “她不应当使我感到,在我对她的行为中有必要带有丝毫强制或强迫的迹象。在我这方面命令这个词和在她那方面服从这个词,我想该从我的词汇中删除。由于这个原因,我认为我不应当向她提出任何不合理、不公正的要求,这应当是我的责任;她在她那一边满足我的要求时,不应当显示出任何勉强、不安或怀疑的情绪,哪怕说出半个字也不行。
  “我要注意使她的顺从是合情合理的,在应当允许她自由行动的事情上竭力不去破坏她本人的自由,但在这同时,我将不会原谅她让我在同一件事情上告诫两次;如果我并不经常正确,那么当她看到我意志坚决时,我指望她会容忍我;我还指望她站在顺从我的正确立场上劝导我,因为那就会向我表明,她与我意见不同(假定那是一些小小的争端,亲友之间通常会由于这些小小的争端产生极大不和的),并不是为了要顶撞我,而是为了我本人的缘故,想要说服我,这样我在另一次将会作出更加适当的决定。
  “这将是十分谦和有礼的行为,因此说句公道话,对于一个为了尊重我、可以放弃她本人意见的人,我应当加倍尊敬;我应当看到,她在已经表示顺从之后前来劝导,除了想要纠正我今后的看法之外,并没有其他目的,因此在一些更加重大的事情上,我就不可能不更为尊重她的意见和劝告了。
  “在所有的朋友们面前,不论我是否完全当得起,她都应该表示十分尊敬我,并对我有高度的评价;特别是,这种尊敬给她本人不仅会带来声誉,而且也会带来安全;因为我们这些放荡的花花公子敢于对一位已婚的女人打主意,除了受我们本人的虚荣心驱策外,首先是从她对她丈夫缺乏好评或对他怠慢和轻视中得到鼓励的。
  “因此我指望,她将出于善意,把我的过错遮掩过去;当她不能隐瞒时,也应当轻描淡写地加以淡化;她还要从有利的角度来看待我正当的行动,并且表明,不论社会上的人们怎样损害我的名声,她对我总是保持着良好的评价。
  “她应该看在我的分上尊重我的朋友们;不论我带回家来的是什么人,她都应该表现出高兴、热情、大方的态度;不论她在我身上看到什么缺点,她千万不要当着朋友们的面指责我,至少不要摆出一副神态,认为她本人的见解比我高明。
  “好了,我的帕梅拉,我指望我妻子应有的行为,我已在这里概略地叙述过了。不论她的身份如何,我都应该这样指望,否则我就一定不会和她和睦相处;请你判断一下,一位喜爱时髦风尚的女人,我是不是能容忍呢?
  “我常常看到人们,甚至是那些有理智和有地位的人们,结了婚以后刚愎自用,相互顶撞,这使我对结婚产生了一种偏见,对它感到厌恶;我知道,我不能容忍别人顶撞我,因此当一个女人由于所受的教育,很可能跟我顶撞时,我就拒绝跟她结婚,这当然是有理的。你看,亲爱的,我没有到我这个阶层的人们当中去物色妻子,我也确实不知道能在任何阶层的人们当中找到一个像你这样适合我心意的妻子,因为我不能满足于从妻子那里只得到中等程度的幸福,这是我的不幸所在。
  “要是你认为我对你的爱情你本人已稳稳地得到,因此可以把别人的过错归咎于你本人,并按照可以把自己多余功劳分送给别人的那种所谓的美德,认为你的调解足以弥补别人的那些过错,那么请根据我所说的所有这些话来判断一下,我是不是能很好地忍受这种做法呢?我知道我自己的缺点,又多又大,但是我不允许它们能成为原谅我妻子缺点的理由,或者因为她在我身上看到更大的过错,所以就让她认为,我应当容忍她身上那些她能加以纠正的过错。
  “总的说来,我指望你会容忍我,并考虑到我的性情;除非,仅仅除非你看到我会用侮辱来报答你的谦虚,除非你认为我十分卑鄙,只有以冷淡或顽强的态度对待我,我才会变得温和一些,那时你可以不再容忍我。我还想再讲一件事,就是如果一位妻子所应享受的权利,一位公主可能指望得到,而我却不容许我的帕梅拉得到,那么我就将藐视我自己。因为你是我深深喜爱的妻子,在你以前我从来不曾希望得到一位妻子,有了你以后我也不希望得到另一位妻子了。”
  我感谢他对我作出这些善心好意的暗示和宽宏大度的保证;并告诉他,这些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这些训诫,连同他以前对我令人极为愉快的教诲,以及他今后高兴给予我的指导,应当成为我今后为人处事必不可少的准绳。
  我用记日记的方法把我幸福生活这些最初阶段所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确实感到很高兴,因为它会加深我的印象,而且每当我不大相信我的记忆时,我将会常常翻阅我所写下的这些文字,以便更好地调节我的行为。
  让我来看一下,从这次严肃的教训中,我所应当遵守的是一些什么准则呢?唔,是这样一些:
  1.当他处于对任何人极为愤怒时,我不应该不经他的允许就去打扰他。——我一定要牢记这一点。
  2.我应当把他的不高兴,看作是会降临到我身上的最为沉重的事情。——我的确应当这样想。
  3.因此,当他对任何人表示不高兴时,我不应当插手去把那人解救出来,否则就会招致他更加不快。——如果我这样做了,那就让我为这而吃苦头吧。
  4.我决不应当损害他向任何人表示敬意。
  5.我必须不要故意作出卑贱的行为,犯下这种过错!——这句话中包含着许多意思;我将努力遵守它。促使他说这句话的事由就说明了这一点;我即使生气,也不应该说出任何怀恨、恶意、不尊敬或不顺从的话来。
  6.我必须容忍他,即使当我发现他错了的时候。——这有些苛刻,因为这可能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才是。
  我不知道可怜的萨莉·戈弗雷小姐究竟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7.我应该像寓言中的芦苇那样柔顺,因为唯恐像那抗拒暴风的橡树那样,会被连根拔除。——我将尽量这样做;我希望,我不大可能会十分刚愎自用;不过,只要我无意养成刚愎自用的性情,那么暴风将不会把我刮倒在地上的。
  8.他说,有地位的年轻人通常接受了错误的教育。——备忘录。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对孩子们的教育担负一部分责任,那么我在应当制止他们的事情上决不纵容或迎合他们。
  9.我要让他们习惯于忍受失望和控制。
  10.我不要让他们在儿童时代受到过分的溺爱。
  11.他们上学时也不要过分迁就他们。
  12.当他们回家时不要惯坏他们。
  13.因为孩子们通常把他们倔强任性的脾气从保姆身上扩展到老师身上,又从老师身上扩展到父母身上。
  14.他们下一步,就会把他们自己弄得不幸福,这对所有人都是某种惩罚。
  15.他指出,件逆不孝与倔强任性的孩子们通常会成为不好的丈夫与妻子——而且极为可能,成为不好的主人与女主人。
  16.他指出,早年不易接受控制的人,结婚以后,他们就不能相互容忍。
  17.在每个人心中埋藏很深的过失,将不会自动改正。
  18.因此就会产生误解、争吵、申诉、无效的和解、分居、私奔——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冷淡或者嫌恶。——备忘录。以下这些文字是不幸婚姻的极好写照: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是打着呵欠的丈夫,一个是郁郁不乐的妻子;但他们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兴高采烈,生气勃勃。
  19.他说,结了婚的人们言行举止很少是他喜欢的。——让我怀着敬畏的心情来思考这一点,以便改进我自己。
  20.有些男子为了求得平静的缘故,能够跟他们的妻子妥协,但是他不能。——确实,我相信那是真的;我也不要求他妥协。
  21.他认为,结婚前相爱是绝对必要的。——一般说来,我相信这是必要的。
  22.他说,男子结婚以后比婚前更爱对方,这种事例比较少。——但为什么这样呢?我真但愿他能说出他的理由来!我想,这种情形不会为他们男子增添光彩。
  23.他坚持说,一个女人应当使她丈夫有理由认为,她在所有男子当中最喜爱他。——毫无疑问,应当这样。
  24.他说,如果她想要说服他,那么她应该温柔、恳切地把意见提出来。——当一个人的意见没有被说服时,我担心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在任何发生争辩的问题上,我们全都喜欢别人认为我们的意见正确。我担心遵照这个训导处事,会使一位诚实的妻子成为一个虚伪的人!
  25.但是她不应该显示出一种卑躬屈膝的讨好态度,好像那不是出于她的判断与感情,而似乎是出于冷淡无情、无可奈何的心情。——这一点相当可以。
  26.他说,命令与服从这两个词应当从他的词汇中删除。——很好,我极为高兴地赞成这一点。
  27.一个男子不应当向妻子提出任何不合理、不公正的要求。——毫无疑问,这是正确的,然而谁来一直当审判官呢?
  28.她在满足他的要求时,不应当显示出勉强、不安或怀疑的情绪,哪怕说出半个字也不行;她不应当被嘱咐两次去做同一件事。——这是傲气十足的态度!在有些情况下,难道就不可以稍稍不遵照这条训诫行事吗?但他后来确实说了,
  29.这只有当他注意使她的顺从合情合理,并在那些允许她自由行动的事情上不与他的自由行动冲突。——细想起来,这是相当好的。然而,我又要问,谁来当审判官呢?
  30.如果他着手做一件错事,那么她不应当与他争论,而应当先让他去做,以后再来进行劝导。——这一点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我想这有些困难!我想在一个女性的议会中,这会产生一场尖锐的辩论。但
  是他这时说,
  31.假定争论的都是一些小问题。——唔,这就好些了;因为我想不应当在小问题上坚持己见;我可不可以说,不论哪一方都不应当这样?
  32.他说,亲友之间极大的争吵是从小事情上发生的(夫妻是或应当是友伴)。——我相信这一点很正确;因为当我用意很好的时候,我却几乎遭受到愤怒的对待。
  33.他说,一位妻子不应当为了顶撞,而应当为了他本人的缘故来说服她的丈夫。——因为一位妻子真想要驳斥,那么双方都会找到对自己有利的驳斥理由。因此我相信这是很正确的。
  34.在所有的朋友们面前,一位妻子应该表示尊敬与爱她的丈夫。
  35.为了她本人的声誉与安全应该这样做,因为
  36.放荡的花花公子想要破坏一位已婚女人的贞洁,她对她丈夫的轻视比其他任何表现都更能使他们得到鼓励。——毫无疑问,这一点是合乎情理的,而且是很好的训诫。
  37.他说,一位妻子应当出于善意,遮掩她丈夫的过错。
  38.有些她不能隐瞒的过错,她应该轻描淡写地加以淡化。
  39.她应当从有利的角度来对待他的优点,
  40.并向世人表明,他得到她的好评。
  41.她应该看在他的分上尊重他的朋友们。
  42.不论他把什么人带回家来,她都应该表现出高兴、热情、大方的态度。
  43.不论她在他身上看到什么缺点,她都不应该在朋友面前指责他。
  44.至少不要摆出一副自以为高明的神态,仿佛她认为他的见解不如她本人的好。
  45.他说,他不能满足于从妻子那里只得到中等程度的幸福。
  46.他说,一位妻子不要以为可以把多余的功劳分送给别人,因此可以把别人的过错也归咎于她。——确实,我认为我们承担我们自己的过错就好了!这与第3条是同样性质的;在当前情况下,这一点对我是有益的教训。
  47.他说,他的缺点不应该成为她也有缺点的口实。——毫无疑问,一个女人不会是什么都好的;但是他似乎认为,男人们不能像我们女人们这样好(对我们女性来说是光荣的事),因此将允许男人们有些缺点。但是,他确实暗示说,
  48.指望从妻子那里得到上述这些对待的丈夫,不能以侮辱来回报对方的谦虚,而且不应当剥夺她们女性应当享受的任何权利。

  唔,亲爱的父母亲,我认为这最后一条比其他各条更为重要;有了这一条,其他各条全都好办了;因为使一位宽宏大度、通情达理的人感到满足,永远也不会做得过分。由于我有幸把这样一个人称为我的人,如果我不全心全意设法去满足他的要求,那么我就非常不配得到这种荣幸了。
  可是,你们毕竟会看到,在我面前没有世界上最轻易的任务。但是我了解我自己的心,而且我知道我不会故意犯错误,因此我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关于可怜的萨莉·戈弗雷小姐我期望了解的情况,他一句话也没有提到。我真但愿戴弗斯夫人没有谈到她就好了;因为它使我产生出一种好奇心,我觉得产生这种好奇心并不完全是正确的;特别是在我刚结婚不久的时候,而且那又是一件久已过去的事。不过他向他姐姐也明白表示,他曾经有过其他过错(我猜想是这一类性质);但我毫不怀疑,他已看到他的错误,今后将会改过自新,我但愿是这样,而且祈祷会这样,这不仅是为了我的缘故,而更多的是为了他本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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