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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梦吗?





  我曾爱她爱得发疯!
  昨天我回到巴黎,当我再次见到我们的房间——我的房间,我们的床,我们的家具,一个人死后留下的一切——这时我感到如此剧烈的新的悲痛,真想打开窗子,跳到外面街上去死掉算了。在她曾住过而留有她的、她皮肤的、她呼吸的成千个原子的这四壁之内,我无法逗留下去。我拿起我的帽子就逃走。到门口时,我经过门厅那面大照身镜。她特地把这镜子放在那里,每天出去时可以把自己从头看到脚,从小巧的靴子看到帽子。
  我在这面照身镜前停下。她在那上面照得太多——太多了,太多了,它一定还留着她的身影。我站在那里浑身发抖,眼睛盯着镜子——盯着那平滑的、深邃的、空洞的镜子——它曾把她整个人装进去,并像我一样拥有她。我觉得我好像在爱着这面镜子。我伸手去抚摸它;它是冰凉的。这使人伤心的镜子,使人情热的镜子,使人害怕的镜子,它使人感到无比的痛苦!一个能把心中的一切忘掉的人是幸福的。
  我出门不觉就向公墓走去。我找到她简朴的坟墓,一个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上写着:
  她爱过,被爱过,与世长辞了。
  她在那底下。我前额贴地哭个不停,在那里逗留了很久。后来我看到天色渐渐黑下来,我心中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疯狂的愿望,一个感到绝望的爱人才会有的愿望。我希望在她的墓上哭一个通宵。但我会被看见并赶走。我该怎么办呢?我计上心头,站起身子,开始在这死人的城市中走起来。我走啊走。和我们生活的城市相比,这个城市是多么小啊。但死人比活人数量要多得多。我们需要高大的楼房、宽阔的街道和许多房间。而一代又一代的死人却没有什么东西。土地把他们接回去了。永别了。
  我来到公墓尽头,到了最老的一个墓区,这里的十字架本身腐朽了。周围满是没有修整的玫瑰、粗壮暗黑的柏树——一个悲哀和美丽的花园。
  在这里完全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蹲在一棵绿树下,躲在阴暗的粗枝之间。
  等到天完全黑了,我离开藏身的地方,开始轻轻地走起来。我走来走去走了很久,但始终找不到她的墓。我伸出双臂走,我的手,脚,膝盖,胸口,甚至头在墓上碰来碰去,就是无法找到她。我像个瞎子那样瞎摸;我摸基石、十字架、铁栏杆和一个个枯萎的花圈。我用手指摸一个个姓名。我怎么也再找不到她!
  没有月亮。多黑的夜啊!在两排两排坟墓之间的小路上我真吓坏了。我在一排坟墓上坐下,因为我再也走不动了;我的双膝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听见我的心在卜卜跳!我还听到另一个声音。什么声音?一个说不出、弄不清的声音。是我头脑里的声音吗,是黑夜的声音吗,还是神秘的地下的声音?我向四周看:我恐怖得浑身发麻,吓得心寒胆颤,我准备大叫出来了,我准备好没命了。
  我忽然觉得我正坐着的那块大理石板在动。它好像在升起来。我赶紧跳到旁边一个墓上,清楚看到我刚离开的那块石板掀开,竖了起来。接着里面出来一个死人,把石板重新盖上。虽然天黑,我却看得明明白白。十字架上写道:
  雅克.奥利万之墓
  终年五十一岁。
  他爱他的家,为人善良正直,蒙受主的恩典逝世。
  死人也在读墓石上的碑文;接着他从路上捡起一块尖的小石头,开始小心地刮墓石上的字。他慢慢地刮掉它们,用眼洞看看原来刻着字的地方。然后他用食指的骨尖写上发光的字:
  雅克.奥利万之墓
  终年五十一岁。他残忍地加速他父亲的死亡,目的是谋取他的财产。他虐待妻子,折磨子女,欺骗邻居,掠夺一切人,最终死于非命。
  死人写完之后,看着自己写的字,站着一动不动。我转脸看去,只见周围所有的坟墓打开,死人全都出来了,他们刮掉他们亲人刻在他们墓上的谈辞,代以真实情况。我发现他们全都欺凌左邻右舍——恶毒奸诈,是些伪君子、骗子、恶棍;这些所谓的好父亲、忠实妻子、孝顺儿子、纯洁女儿、诚实商人全都偷盗,欺骗,为非作歹,坏事做尽。他们在他们的永恒住所的门口,一个个同时把真实情况,可怕而神圣的真实情况写出来,当他们在世时,这种真实情况人们或者是不知道,或者是装作不知道。
  我想到她一定也在她的墓石上写上什么,现在我不再害怕了,我跑了起来,向她跑去,我一定能马上找到她。不错,不用看脸我就立刻把她认了出来。在她那个大理石十字架上,我原先读到的是:
  她爱过,被爱过,与世长辞了。
  而现在我读到的是:
  有一天冒雨出去,做欺骗她爱人的事,得了感冒而死。
  第二天天亮时,他们找到我躺在墓上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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