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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莲娜瞪视着菲力愤怒的脸半晌。在他大发雷霆之后,室内一片死寂,也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木然地想着,自己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了?
  他则突然转身面向着落地窗。白色T恤下的宽阔肩膀,因强忍着怒气而显得僵硬。莲娜尽可能以平淡的语气对着那宽阔的背影道:“我想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懂你所指控的这些秘密阴谋或计划到底是什么意思。”
  菲力仍然凝视着窗外并无反应。
  莲娜继续以审慎的语气说:“我到这里来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发的电报。我对其他的事情毫无所知……”她拖长了尾音,不知该如何继续。他所说的遗产是真的吗?她的的确确拥有这栋房子及数千亩的土地?
  “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仍然粗暴,但并未回头看她。
  “完全没概念,我怎会有概念?我甚至不知道葛洛丽姨婆拥有这些财产!她在信中从来也没提过。我根本不知道她这么富有。”
  他转过头抛给她一个责难的眼神,嘲讽地摇着头:“当然,你当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真的,我一点都不知道!”莫非他认为莲娜处心积虑地设计了某种阴谋,以攫取葛洛丽姨婆的财富?
  这个念头真是恼人而又荒唐!莲娜摇头反驳:“我一直以为,葛洛丽姨婆住在郊区某个叫做多塔多的舒适但平凡的小平房中。”
  她忆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叫计程车到多塔多时,司机的喊价使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小姐,多塔多在六百公里之外呢。”司机告诉她。这也是她后来决定搭巴士的缘故。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转了两趟长途巴士,最后才在晕眩疲惫中到达多塔多。
  她向菲力保证:“我到达这里时真的是大吃一惊!”
  “我相信。”他的声调粗嘎冰冷。突然,他转身面对着她:“我敢说这比你原本希望的好得多。”
  “我并没希望过什么!”莲娜在盛怒中站起来。他这样的讥讽,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对我做这样的指控!”
  “你所说的两个理由都不对。”菲力跨步逼近她:“我不但有权利,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指控你是个淘金的女人。”
  突然之间,他和她站得这么近,她可以闻到他皮肤上阳光的气息,不用触摸即可感觉到他漆亮的黑发。她的心弦怦然悸动,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好不容易才克服想后退的行动。
  她凝视着那对黑眸,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再度意识到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同样的感受:这个男人会以他的坚忍毅力全心全意地追求自己的目标。而且,他是对的,选择他当做敌人绝对是不智之举。
  她以坚定的语气告诉他:“我不是淘金的女人。”
  他露出讥刺的微笑:“不是?那么,你要怎么称呼你自己呢?一个聪明的女人,将垂死的老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以使自己成为遗嘱受益人,你会怎么称呼她呢?”
  莲娜愕然。“垂死?你说垂死是什么意思?”她洁问:“我知道葛洛丽姨婆老了,但我不知道她在垂死的边缘。”
  “正如你不知道她很富有?”黑眸掠过她的脸,摆明了不予置信:“你可真是清白无辜喔!”
  好一个演员!好一个没原则的骗子!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莲娜挺直了身子。“你完全误解我了。我说我对葛洛丽姨婆的状况毫无所知,而我也不知道她快死了,虽然这些话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我发誓,这是真的。”
  “你是说你不知道过去两年来葛洛丽姨婆一直心脏病缠身,卧在床上,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她在信中没提过!她甚至没暗示过。”
  “而且她也从没提过房子或牧场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她从没表示过她是本区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完全没有!我发誓!只字未提!我虽不曾将她视为贫苦无依,但是,我也只认为是她家境还算是小康而已。”
  “小康?你的用词多谨慎呀!看得出来你已演练到完美的境界!”菲力嗤之以鼻,气愤地转身,从咖啡桌上抄起啤酒罐一饮而尽。然后再度转身瞅着莲娜。“不过,小姐,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她在信中从没提过这些,你也能从你母亲那里知道葛洛丽姨婆的事。你母亲在此出生、成长。她至少也会告诉你葛洛丽姨婆的财富可是远超过小康。”
  你母亲。你母亲。这些字在她脑海中交织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涌自心底,莲娜几乎无法呼吸。她双眸充满泪水,飞快地瞥向旁边并深深地吸了口气,以抑制满心的悲痛。
  她以奇怪的声调回应着:“我母亲从未告诉我葛洛丽姨婆的事。”
  他注意到她的反应,黑眸盯着她僵硬他说:“我对你母亲的死感到难过。”
  莲娜知道这些话不代表任何意义,但她仍点头低语:“谢谢。”她母亲刚于一年前过世,她心存感激地记住每人的慰唁,并借此度过悲伤的日子。而她也克服了丧母之痛,再度坚强起来,她既然能克服突如其来的丧母之痛,这世上就没有她不能克服的事了。
  她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抬眼看着菲力:“我母亲没有告诉过我葛洛丽姨婆的事,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姨婆而已。一直到意外发生后……”她的语调颤抖:“直到母亲过世……姨婆来信吊慰,我们才开始通信。然而,我刚才也说过了,她信中从未提到过她的财富或是她的疾病。”
  “菲力一直注视着她,黑眸深不可测。她后退,重新坐回沙发上。“我很难相信你母亲没告诉你任何事情。”
  “那是你的问题,”莲娜率直他说:“这并不能改变事情的真相。”
  她回望他时发现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他已坐在沙发上而不再耸立在她身旁,她不禁松了口气。他体型上的优势,及他欠身贴近她时,都会使她心头一阵悸动。
  莲娜迟疑了半晌,无法决定是否也坐下来。不过,她决定暂时站在原地,反客为主,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吧!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黑发闪着耀眼的光泽。莲娜这才察觉到他极为英俊,只可惜他的脾气却坏得像只疯狗。
  他似乎未察觉到她的凝视,随随便便地伸直了双腿。“不错。”他同意道:“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事实。”
  两人默默地打量着对方许久。莲娜心中有许多疑团待解,包括这房子、牧场,以及葛洛丽姨婆,但是间菲力一定会自讨没趣。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以预设的鬼恶形象予以曲解。
  然而,有一件事她一定要知道。“葛洛丽姨婆去得很平静吗?她是在医院里去世的,还是在家里去世的?”
  “她如愿以偿地死在启家床上。”他的声音很低沉:“她死得很平静,我当时陪侍在她旁边。”
  莲娜点点头。姨婆去世时,有人陪侍在侧,她会感到许多的安慰。
  菲力打断了她的思潮:“你信写得真勤快,一星期一封。可真是费尽苦心。”
  莲娜没有回应。随他去讥讽吧!她和葛洛丽姨婆间的通信是很自然而又愉快的。随即,她间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葛洛丽姨婆告诉你我们一直在通信吗?”
  “她提起过。”他舒适地交叉起双腿:“但是,直到前几天我发现你的信时才知道你们通信这么频繁。”
  她恍然大悟,知道菲力为什么对她的一点一滴都知之甚详。她的职业,她订婚的事,以及她的未婚夫是伦敦市税务顾问等。
  她带着谴责的眼光逼视他。“你看了我的信?我认为你无权做这种事!”
  他毫无悔意地看着她:“你何必这么担心?你怕我发现你所有的秘密?”
  “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不过是觉得你的好奇心大没有品味了。”
  “是吗?”
  “没错。”
  “真有趣。那么,让我们交换些意见,我告诉你什么才叫没有品味。”他坐直身子,以锐利的目光逼视她,“我个人认为最没有品味的,就是你以甜言蜜语来讨好葛洛丽姨婆,答应她要来探望她,借此骗取她的感情。”
  “我本来是想来探望她的。”
  “是啊,在她死后!在她生前你做不到,在她死后,你却排除一切困难,赶搭第一班飞机来接收你所得到的遗产!”
  这真是恶毒的指控,纯粹是凭空捏造的恶毒谎言。她感到眩晕,一时无言以对。
  她打起精神反驳.“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我本来是要来探望她的!克里夫原本也要和我一块儿来!我们原订明年复活节来看她的。”
  “你不认为稍嫌晚了吗?”他的语调尖如碎石,“根据最乐观的诊断,她只能活到去年八月底。她已经比预期的活得久了。”
  “可是我并不知道她病危了!如果我知道,我会提早赶来的!我想要见她,你并不了解我有多么想见她!”
  “当然!”菲力不耐地挥着手,“我想这就是你为什么等了24年的原因?我没说错吧?24年?不论你多想见她,你这辈子也没有想办法来探望这位老太太。”
  “在我母亲去世之前,我和她并没有联络!你说这话不公平!你的指控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如果早知道她病了,我会尽早赶来的。我对遗产没有兴趣。我在乎的是姨婆!”
  她应该少费口舌,他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他已经认定了她是淘金的女人,而且坚信不疑。
  莲娜沮丧地叹着气坐回原位。她为什么要辩解?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根本不在乎。
  他真是可恨!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关于那些信……你拿了信而且看了……那些我写给姨婆的信……”
  “泄露了你玩弄无儿无女的老寡妇,以取得遗产的那些信——?”
  莲娜毫不客气地插嘴,“我说过,那是私人信件……”
  “那些信已不属于你了。那是葛洛丽姨婆的财产。”
  “而现在是我的财产了,因为房子属于我,不是吗?你绝对无权看那些信。”
  “你大概也认为我无权坐在这沙发上吧叶他的眼光充满挑衅,“或许我也无权进入这屋子吧?也许你希望我离开?”
  她不是没想到这点。事实上她很希望他离开。然而,莲娜却微笑着回应:“我可不敢这么想。你知道我生性好客。”
  他回报她一个微笑,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温暖而热情,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那真叫人松一口气。”他仍然微笑着。“被你这样的年轻女孩赶出去虽是有趣,但也挺难为情的。”
  他当然是在嘲弄她。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将孟菲力赶出去,更何况莲娜这样的一个弱女子。
  然而,奇妙的是她却感到一丝兴奋。他虽语带讥讽,却别有所指,是带有挑逗意味的不当暗示。
  的确是不合时宜。这个男人是她的表哥,而她也即将结婚,此外,她发现这个人在各方面都令人难以忍受!
  她以很坚决的语气告诉他:“好客是一回事,但是,看别人的私函又是另一回事。”她希望自己的眼神能表达出足以压服他的气势。“我刚说过了,我认为这是很没格调的。”
  他对她的谴责充耳不闻。他往后靠着沙发垫;伸长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霎时摆出了既傲慢又动人的姿态。她也不禁承认,他那古铜色的强壮臂膀,真是充满阳刚味的艺术精品。
  她坐下,逼视着他:“不管怎样,你都没有权利看那些信。”
  “抱歉,你错了。”他很技巧地伸展着手臂;她瞥见棕色肌肉强有力地起伏。“我有绝对的权利去看那些信。”
  “为什么?只因为你是她的侄孙。”
  “我可没这么说。”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她不耐烦地摇摇头,在他还没回应前又加上几句:“你已经告诉我,这栋房子及房中的一切东西,现在都是我的。照这样看来你并没有任何权利。”
  黑眸审视着她。“别太贪得无厌。如果说‘每一件东西’都属于你,是不太精确……”
  他特意中断谈话以迫使她脸红。她可不是贪得无厌,这和贪婪根本扯不上关系。但是,他的眼光却使她羞得双颊赧红。
  她以稍带歉意的语气说:“我以为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姐,如果我是这么说的,那么其错在我。这房子、家具、地毯、油画……甚至厨房中的刀叉碗盘、橱柜里的餐巾、书架上所有的书……所有的这一切,都靠着你那一封封感情丰沛的书信而依法属于你了,合不合理则另当别论……”
  他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充满威胁性地摇着。“不过,这些信可不属于你。葛洛丽姨婆将她所有的私人文件都留给我了。”
  “我明白了。”
  “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你现在了解我有权利看这些信件了吧?”
  她无法辩驳,然而她却无法猜透他为什么非要看她的信不可呢。当然是出于恶意。她这么认定,便不再说什么。他所做的每件事若是牵扯到她,似乎都含着恶意。
  她交叉起双腿,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调说:“我想我应该先联络葛洛丽姨婆的律师,并取得所有相关文件。这样我才可以明确地知道哪些东西属于我,以及哪些东西不属于我。”
  “当然。”傲慢的黑眸凝视着她,“其实很简单。房子及房内所有的东西——私人文件除外——加上土地,以及房舍范围内所有的附属建筑物……所有的一切现在都是你的财产了。当然,还包括五千亩最肥沃的可耕地。”
  莲娜迷惘地摇头低语:“真奇怪,葛洛丽姨婆为什么要把房子和整座牧场留给我呢?”
  “半座牧场。”
  莲娜突然地瞪大眼睛。“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说半座牧场。”菲力冷笑着。“她把另外半座留给我了。”
  “哦?”莲娜惊讶地眨眼。嘴角下垂。她直觉地感到事情个妙了。
  “整座牧场一共有万亩。现在五千亩是你的,五千亩是我的。”
  “我懂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合伙人了。”
  “多么不幸。”
  菲力点头。“深表同感。我也想不出更令人不满的安排。”
  “我想也是。”
  “相信我。我们两个平分牧场绝非好主音”
  莲娜注视着他的脸,她暮然了解到他的敌意及恶毒背后隐藏的动机。事实摆在眼前,他指控她贪婪,其实他自己才是贪得无厌。
  她应该及早醒悟的。他恨她是因为他自己想继承所有的遗产!
  莲娜理解了这一层道理后,才开始体验到这笔意外之财的真正乐趣。知道他是因此而恨得咬牙切齿,不禁使她乐不可支。
  她戏谑地笑着告诉他。“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我们可以各自独立地管理自己的一半。”
  菲力虽然带着微笑,但他可不觉得好笑。“有趣的解决方式。我承认这法子听起来挺叫人动心的。但遗嘱的规定让我们不得不排除这个方案。牧场必须保持完整,丝毫不得改变。虽然不大方便,但我们现在共同拥有整个牧场。”
  不大方便,说得倒轻松。和这样可憎的男人合伙共事,真是前途堪虑。莲娜望着他,心中默默地转着这念头时,菲力倾身向前,双时顶在大腿上,脸上的笑意味着麻烦。
  “除了牧场要保持完整外,遗嘱中还有另一条规定……”
  莲娜隐藏着心中的一缕焦虑,只是看着他。不用开口问,他自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她。
  “葛洛丽姨婆最强调的一件事就是,两个受益人——也就是我和你——必须亲自参与这牧场的经营。”他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尽我应负的责任,不是等在这儿欢迎你……”
  他继续解释遗嘱。“如果六个月之后,我们其中一人未能善尽职责,那么他所继承的那份遗产即自动地归于另一位受益人。”
  他眉飞色舞地微笑着。“换言之,小姐,六个月后,我们现在看到的房子,房中的一切东西、还有你那五千亩牧场必定会名正言顺地归我所有。而你呢,将一文不名了。”
  他显然已打好如意算盘。她想得没错,他想侵吞全部的财产。莲娜沉稳地回望着他。“别大有把握。”
  “噢!我很有把握。”他突兀地站起来,以傲慢的黑眸俯视她。“你的一切计谋将化为泡影。你甚至连邮票的本钱都赚不回来。”
  莲娜缓缓地站起来,挺直了肩膀,柔声道:“噢,不,我可不许你染指我的部份。”
  他欠身向前。“你能阻止我吗?几天之内你就得回伦敦。你不可能实际参与牧场的经营工作。”他转过身说:“度个愉快的假。四处看看你暂时拥有的意外之财,注意看着这丰厚的遗产如何自你的指缝问溜走。”
  “它并没有从我的指缝间溜走。”
  “噢,它会的。我向你保证。”
  他回头冷峻地看着她。“六个月后,这一切都将成为我的。”
  莲娜目送着他阔步踏出大门。他错了,他永远别想染指她的遗产。
  我将拥有所有的一草一木。这是一项承诺,她默默地发誓。
  该如何着手呢?她毫无概念。但她总会想出办法来完成的。她绝对不会将她所继承的遗产拱手让给孟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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