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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啊,姑娘,尽管你这么倔强和冷酷,
         我的心可是与你的一样高傲。
                        西沃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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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安娜·西沃德(1747—1809),英国女诗人,曾活跃于当时的文学界,死后,她的诗作由司各特于1810年予以出版。
  在丽贝卡的审问——如果那可以称作审问的话——举行的当天傍晚,囚禁她的牢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屋里的人没有理睬它,因为她正按照她的宗教的要求,聚精会神地作晚祷,祷告的最后是一篇赞歌,如果把它译成英文,大致便是这样:
     当主所爱护的以色列人,
     走出奴役他们的土地时,
     上帝在前面给他们领路,
     在烟和火中作他们敬畏的向导。
     白天在危机四伏的土地上,
     云柱护卫着他们缓缓向前移动,
     夜晚阿拉伯半岛的红色砂土
     又用光亮的火柱照耀着他们前进。
     赞美的歌声从他们中间升起,
     号角和手鼓紧紧追随着歌声,
     锡安的女儿们在齐声欢唱,
     教士和武士的声音互相应和。
     现在不再有凶兆令敌人畏惧,
     以色列人仿佛成了荒野中的孤儿,
     我们的祖先不了解你的意图,
     误以为你已把他们抛弃不管。
     其实我们看不到你,你仍在我们身边
     在光辉灿烂的兴旺日子,
     你在我们心中仍是云雾的屏障,
     可以遮挡虚假欺诈的光线。
     在魅影幢幢夜幕降临的时候,
     你也总是降临在犹太人的旅途上,
     你容忍一切,从不轻易震怒,
     你是燃烧不息的光芒四射的明灯!
     我们的竖琴已留在巴别的河岸边,
     它遭到了暴君耻笑,外邦人的凌辱;
     我们的祭台上不再有香烟缭统,
     我们的手鼓、喇。和号角也已沉寂。
     但是你说过:山羊的血,
     公羊的肉,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悔改的心和恭顺的思想,
     才是我所要求的祭品。[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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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诗的第一节写以色列人逃出埃及的情形,根据《旧约·出埃及记》。第二、三节写他们获得自由后的欢乐,以及继之而来的迷茫,但上帝仍在他们身边,保护着他们。第四节的巴别出自《旧约·创世记》,是挪亚的后裔建立的城市,但在希伯来文中,巴别就是巴比伦,因此这里是说以色列人从“巴比伦囚虏”中释放后流亡各地的心情。
  当丽贝卡的虔诚歌声终于沉寂之后,轻轻的叩门声又出现了。她答道:“如果你是朋友,进来吧;如果你是敌人,那么我也无法拒绝你进来。”
  “我是朋友还是敌人,丽贝卡,”布里思·布瓦吉贝尔一边进屋,一边说道,“就要看这次会见的结果怎样了。”
  丽贝卡认为她的灾难的根源,便是这个人肆无忌惮的情欲,因此一看见这个人心中已经慌了,立刻向后退缩,但这举动是在惊恐中防备万一,不是害怕;她一直退到了屋子最远的一角,仿佛决定要离他越远越好,只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才站住。她采取的态度不是蔑视,而是坚决,这是表示她并不想挑衅,然而如果她遭到攻击,她就会尽她所有的力量反抗到底。
  “你没有理由怕我,丽贝卡,”圣殿骑士说,“或者讲得准确一些,至少目前你没有理由怕我。”
  “我并不怕你,骑士先生,”丽贝卡答道,尽管她的急促呼吸与她的英勇口气不太一致,“我充满自信,我不怕你。”
  “你也不必怕我,”布瓦吉贝尔严肃地说道,“我以前的疯狂意图你现在不用再担心。这儿门外就有守兵,他们是连我也管不了的。他们可以把你押赴刑场处死,丽贝卡,但是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侮辱你,这也包括我在内,如果我的疯狂——这确实是一种疯狂——迫使我这么做的话。”
  “那真是谢天谢地!”犹太姑娘说,“在这个罪恶的魔窟中,我担心的根本不是死。”
  “是的,”圣殿骑士答道,“对于勇敢的心灵,死的观念是容易接受的,如果通向它的道路突然打开的话。一枪刺死,或者一刀砍死,对我算不得什么;对于你,从高耸的城墙上纵身一跃,或者给锋利的匕首刺中心脏,都并不可怕,你和我一样,都是把耻辱看得更严重的。但是请你听我说,也许我的荣誉感也像你的一样,只是一种幻想,丽贝卡,然而我们同样懂得,怎样为了它慷慨就死。”
  “不幸的人,”犹太姑娘说道,“难道你曾冒生命的危险,只是为了那些连你清醒的理智也并不信以为真的原则吗?这无疑是为了不能活命的食物,抛弃你最珍贵的东西。但我不是这样,不要这么理解我。你的决心会随着人们互相矛盾、千变万化的看法而摇摆不定,我的意志却是建立在永恒的磐石[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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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出自《圣经》,《以赛亚书》第26章第4节说:“你们当依靠耶和华直到永远,因为耶和华是永久的磐石。”
  “别说了,姑娘,”圣殿骑士答道,“这样的争论现在没有多大意义。你已被判处了死刑,但这种死不是一瞬间的痛苦,不是烦恼所挑选的、绝望所欢迎的那种死,这是一种缓慢而悲惨的死,一种漫长的痛苦过程,只适用于那些顽固的恶魔对你所指控的那种罪行。”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那么是谁造成的呢?”丽贝卡说,“当然是那个出于自私而粗暴的动机,把我劫持到这儿的人,那个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今仍在夸大他所带给我的悲惨命运的人。”
  “不要这么想,”圣殿骑士说,“这不是我要你接受的命运。我愿意用我的胸膛来保卫你,就像我曾经用它来掩护你,迎接射向你的许多箭一样。”
  “如果你是为了正义的目的,保护一个无辜的人,”丽贝卡说,“那么我已经为你的关心,感谢过你了。然而现在你一再向我表功,我只得正告你,如果活着便得付出你要我付出的代价,那么这样的生活对我毫无价值。”
  “你的责备可以收场了,丽贝卡,”圣殿骑士说,“我已经够痛苦了,再也受不了你的谴责给我增加的烦恼。”
  “那么你来的目的是什么,骑士先生?”犹太姑娘说。“讲干脆一些。你除了来看看你给我造成的痛苦以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请你告诉我。然后马上离开,不要再纠缠我。在我的一生和永恒之间,已只剩了短短的、但可怕的一步,我没有多少时间为这一步作准备了。”
  “丽贝卡,”布瓦吉贝尔说,“我看到,你还在把你的苦难归咎于我,其实这是我干方百计想制止的。”.
  “骑士先生,”丽贝卡说,“我可以不再责怪你,但是我的死来源于你放纵的情欲,难道不是确定不移的事实吗?”
  “你错了,错了,”圣殿骑士赶紧说,“你是把我既未预见到,也无法防止的事,看作了我的意图或谋划。我怎么会料到那个老顽固会突然到来呢?这家伙只是表现了几次疯狂的勇气,得到了一些傻瓜对他愚昧无知、自我折磨的禁欲生活的颂扬,才爬上了现在的地位,这超过了他自身的才能,也超过了通常的情理,使他凌驾于我和骑士团中的许多人之上;我们并不同意他那些无聊的、荒唐的偏见,然而它们却是他的观点和行动的基础。”
  “可是你却成了审判我的法官,”丽贝卡说,“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根本没有错,可是你却同意了对我的判决。如果我没有听错,现在便是要由你来参加决斗,确认我的罪名,行使对我的惩罚。”
  “耐心一点,姑娘,”圣殿骑士答道。“没有一个民族像你们犹太人那样懂得怎样暂时忍耐,等待时机,以便在逆风中安全行船的道理。”
  “以色列人懂得这个道理,是在生死存亡的悲痛时刻!”丽贝卡说道。“那是灾难使人忍气吞声,就像烈火使坚硬的钢铁弯折一样;那些不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民,那些失去了自由独立的国家的公民,在外邦人面前只能低头屈服。这是我们的不幸,骑士先生,是我们自己和我们祖先的罪孽造成的。但是你们——你们自称自由是你们的天赋权利,那么你们违反自己的信念,屈从别人的偏见,这耻辱不是严重得多吗?”
  “你的话太尖刻了,丽贝卡,”布瓦吉贝尔说,不耐烦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不过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跟你互相指责。你要知道,布瓦吉贝尔是从不向人屈服的,尽管环境有时会使他改变自己的计划。他的意志像山中的溪流,有时一块石头可能使它改变一段流程,但是它最终还是要奔向大海。那张提醒你要求请人决斗的字条,除了布瓦吉贝尔,你以为还有谁会写呢?除了他,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关心呢?”
  “将立即处死改为暂缓执行,对我说来没有多大意义,”丽贝卡说。“你把我推进了痛苦的深渊,甚至已到达了坟墓的边缘,难道你出了那个主意便算尽了你的责任吗?”
  “不,姑娘,”布瓦吉贝尔说,“这不是我的全部意图。可惜这件事给那个疯狂的老顽固,还有古达尔利克的那个傻瓜搅乱了,古达尔利克的这个人作为圣殿骑士,自以为通达情理,在按照一般的规则办事呢;要不然,代表骑士团进行决斗的任务不会落到一个会督身上,团内的任何骑士都可以担当。这样——这是我的目的——我便可以在号音吹响时,改扮成一个路经此地的骑士,为了一献身手,才自告奋勇,作为你的斗士进入比武场的;那么,随博马诺在我们的弟兄中怎么挑选,哪怕挑选两个、三个斗士来与我比试,我也有把握凭我一支枪把他们统统打下马背。于是丽贝卡,你的无辜便可得到证明,我也因而赢得了你的感谢,你当然会报答我。”
  “骑士先生,”丽贝卡说,“这只是你编造的故事——在没有合适的办法达到目的时,你便用这种花言巧语来标榜自己。你接受了我的手套,就必须在比武场上与我的斗士——如果我这个孤苦无依的人能找到一个的话——一决雌雄;你却还要装出一副姿态,好像是我的朋友和保护人!”
  “是的,”圣殿骑士严肃地说,“我仍要作你的朋友和保护人;只是你知道,这得冒多大的危险,几乎可以说,这必然会使我名誉扫地。因此请你不要责备我,在我为了挽救一个犹太姑娘的生命,抛弃我以前所珍爱的一切以前,我必须先取得你的承诺。”
  “讲下去,”丽贝卡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么好吧,”布瓦吉贝尔说,“我就像一个诚心悔改的人进了忏悔室,面对神父无话不讲了。丽贝卡,如果我不走上那个比武场,我便会失去名誉和地位——失去我的鼻孔呼吸的空气,也就是失去弟兄们对我的尊敬,失去飞黄腾达,继承老顽固卢加斯·博马诺现在的位置的机会,当然,一旦我爬到他的位置上,我的做法会与他完全不同。除非我参加反对你的比武,否则我的命运便是这样。可恨的是古达尔利克的那个家伙,让我走进了死胡同!更可恨的是,艾伯特·马尔沃辛拦住了我,不让我把手套当面掷回给那个老糊涂,这家伙又迷信,又悻晦,居然会主持这么荒谬的审问,要把你这么一个心地光明磊落,又生得如花侧五的女子当场处死!”
  “可是现在你对我夸夸其谈或者奉承巴结,又有什么用呢?”丽贝卡答道。“你在陷害一个无辜的女人和丧失你的富贵荣华之间,已经作出了选择。现在再谈论它们的得失有什么意思?你已经决定了。”
  “不,丽贝卡,”骑士说,声调温柔了一些,向她走近了几步,“我还没有作出选择;请你注意,我没有,要作出选择的是你。如果我走上比武场,我必须维护我在武艺上的声誉;那么,不论你找到了斗士没有,你都得给烈焰吞没,死在火堆上,因为世界上还没有一个骑士可以与我匹敌或超过我,除了狮心工理查和他的宠臣艾文荷,可是艾文荷,你知道得很清楚,他还不能穿盔甲,而理查还关在国外的牢房中。总之,如果我上场,你便得死,哪怕你的姿色打动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愿意为你决斗也没有用。”
  “你反反复复这么讲,有什么意义?”丽贝卡说。
  “意义很大,”圣殿骑士答道,“因为你必须懂得,怎样从各方面来考虑你的命运。”
  “好吧,那就请你翻到挂毯的反面,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犹太姑娘说。
  “如果我走进了那个不幸的比武场,你得到的便是缓慢而悲惨的死,这种痛苦据说是到了阴司也不能解脱的。但是如果我不上场,我就会身败名裂,被指责为遭到巫术蛊惑,与邪教徒同流合污的人;我的显赫名声会使这些谣言变本加厉,成为一种咒骂和低毁。我失去声望,失去荣誉,失去了连帝王也难以相比的伟大前途;我只得牺牲我的远大抱负,让我苦心经营的计划化为乌有——据说异教徒曾想建造通往天堂的梯子,这计划便是我的梯子,现在这一切都付之东流了。然而,丽贝卡,”他又说,跪到了她的脚下,“我愿意牺牲这一切,丢掉我的虚名,抛弃我已经到手了一半的权力,只要你说一声:“布瓦吉贝尔,我接受你作我的情人。”
  “不要痴心妄想吧,骑士先生,”丽贝卡答道,“你不如赶快去找摄政王,找王太后,找约翰亲王;为了英国王室的荣誉,他们不会允许你们的大宗师这么胡闹。这样,你既可以保护我,也不必牺牲你自己,或者要求我作出任何报答了。”
  “我不跟那些人打交道,”他继续说,抓住了她的衣据,“我只想求你一个人;什么能抵得上你的选择呢?你考虑一下吧,就算我是魔鬼,然而死更可怕;你只能在死和我之间作出选择。”
  “我不想对这些不幸进行比较,”而贝卡说,不敢激怒那个狂热的骑士,然而也决定不再容忍他的胡言乱语,不再与他假意敷衍。“请你做一个正直的人,像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如果你的信仰确实还让你保留着一点善心,不仅在嘴上这么讲,也在行动上这么做,要从可怕的死亡中拯救我,那就不必要求任何报答,使你的宽宏大量变成卑鄙的交易。”
  “不,姑娘!”骄傲的骑士说,跳了起来,“你这些道理骗不了我;如果我抛弃现在的名声和未来的野心,那么这是为你抛弃的,然后我们便得一起出走。听我说,丽贝卡,”他继续道,声音又温柔了一些,“英国和欧洲不是整个世界。我们有不少地方可去,那是个广阔的天地,甚至可以满足我的野心。我们可以前往巴勒斯坦,那里的蒙特塞拉特侯爵康拉德是我的朋友,他像我一样自由自在,不把那些束缚我们天生的自由思想的糊涂观念放在眼里;我们也可以与萨拉丁合作,这比受我们瞧不起的那些顽固分子的气还好一些。我要为远大的前途开辟新的道路,”他继续说,又迈着大步在屋内走了起来,“欧洲会听到,从它的家中给赶走的一个儿子的响亮脚步声!它派出的十字军屠杀了千百万人,也不能保住巴勒斯坦;萨拉森人的千万把军刀,也不能在各国争夺的那块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地盘;只有我和我那些不顾老顽固的阻挠,追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凭我们的力量和计谋,才能在那里建立起一个王国。到那时,丽贝卡,你便是王后;我凭我的勇敢,要为你在加尔默罗山上建立起一座王宫,我要用我长期盼望的骑士团的权杖换取一个国王的权力!”
  “这是梦想,”丽贝卡说,“夜里想入非非的结果,何况即使这是真的,我也毫不动心。够了,你可能取得的权力,我根本不想分享;再说,家乡或宗教信仰对我说来,不是可有可无的,愿意拿这些东西作交易的人,不会得到我的尊敬;为了一个异族女子,不惜胡作非为,放纵情欲,把他宣誓参加的骑士团也置之不顾的人,也不会得到我的信任。骑士先生,不要为搭救我索取代价,不要把一个慷慨的行为当作商品出售,扶助弱者应该是出于善良的爱心,而不是出于自私的动机。去找英国的国王吧;理查会听取我对那些残忍的人的申诉的。”
  “这绝对不成,丽贝卡!”圣殿骑士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抛弃我的骑士团,那是为你抛弃的;既然你拒绝我的爱,那么我仍保留着我的野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愚弄我。要我向理查低头?——向这颗傲慢的心乞求恩典?丽贝卡,我永远不会让圣殿骑士团由于我的缘故,拜倒在他的脚下。我可以抛弃骑士团,但我决不会贬低它,出卖它。”
  “那么我只能祈求上帝的保佑了,”丽贝卡说,“因为人的搭救已几乎没有指望了!”
  “确实这样,”圣殿骑士说道,“因为尽管你这么高傲,你会发现我也与你同样高傲。如果我端起长枪进入比武场,我便会不顾一切,使出我的全部力量进行决斗。想想你那时的命运吧——你会像罪恶滔天的犯人一样死在可怕的烈火中——你会给熊熊燃烧的烈焰所吞没——你会化成一堆灰,化成构成我们神奇生命的各种元素——你的美好容貌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曾经生活过和行动过的人!丽贝卡,这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忍受的前景,你还是接受我的要求好。”
  “布瓦吉贝尔,”犹太姑娘答道,“你不了解女人的心,或者你接触过的只是那些丧失了最高尚的感情的女人。我告诉你,骄傲的圣殿骑士,你在最激烈的战斗中表现过你所夸耀的勇气,但这与女人为了爱情或责任,自愿忍受痛苦的勇气,是不能相比的。我自己是一个女人,是在温柔和爱护中长大的,我天然惧怕危险,不能忍受痛苦;可是我们走进那片决定生死的比武场时,你是去战斗的,我却是去受苦的,我感到我充满自信,我相信我的勇气会大大超过你的。再见,我不想再为你浪费唇舌;雅各的女儿留在世上的时间需要用在别的方面,她必须寻找安慰者[注],他可能不让他的人民看到他的脸,但凡是真心诚意寻找他,向他呼吁的人,他的耳朵是一定会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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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圣灵,其实这是基督教的概念,《圣经》中译为保惠师,《约翰福音》第14章第26节:“耶稣回答说……保惠师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差来的圣灵,他要将一切的事指教你们……”
  “那么我们就这么分手吗?”圣殿骑士停了一会说道,“老天爷应该根本不让我们见面,或者让你生在高贵的基督徒的家庭中!不,我的天哪!在我望着你的时候,在我想到我们下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面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我自己也是你那个屈辱的民族中的一员,我的手是与银钱账目打交道,不是与矛和盾打交道的。我的头得在每个小贵族面前垂下,我的目光只能使破产的债务人发抖和害怕——是的,我宁可这样,丽贝卡,使我可以在生活中接近你,避免我对你的死所必须承担的可怕责任。”
  “你所说的犹太人的这种情形,是你这类人的迫害造成的,”丽贝卡说道。“上帝在震怒中把他们驱逐出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勤劳给他们开辟了一条取得权力和影响的道路,这是压迫留给他们的唯一的一条路。请你读读上帝的选民的古代历史,告诉我,耶和华在各国用来显示奇迹的那些人,那时是不是守财奴和高利贷者!要知道,骄傲的骑士,我们可以举出不少人的名字,你们吹嘘的北方贵族与他们相比,不过是蓖麻之于松柏而”已——他们的名字可以追溯到那个遥远的古代,那时神圣的耶和华君临在两个小天使雕像之间的施恩座[注]上;他们的光辉并非来自人间的君主,而是来自耶和华的威严声音,这声音命令他们的祖先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这就是犹太人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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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指上帝的宝座,《旧约·出埃及记》第25章:“耶和华晓谕摩西说……要用精金作施恩座,要用金子锤出两个(口基)(口路)啪来,安在施恩座的两头……我要在那里与你相会……(口基)(口路)啪即有翅膀的小天使。
  丽贝卡在夸耀犹太民族古代的光荣时,兴奋得脸上泛起了红晕,但接着红潮消退了,她叹了口气:“现在这都过去了,不再有了!犹太人遭到了蹂躏,成了被摧残的青草,与路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然而他们中间仍有不甘辱没他们的祖先的人,阿多尼康之子以撒的女儿便是其中的一个!再见!我并不羡慕你靠鲜血染红的荣誉,也不羡慕你北方异教徒的野蛮出身;我不羡慕你的信仰,它永远只停留在你的嘴上,但从未进入你的心中,也从未表现在你的行动上。”
  “我的天,我真是给魔法迷住了!”布瓦吉贝尔说。“我快相信那个老糊涂的话啦,我对你这么恋恋不舍是受了迷惑,不是自然的。”他靠近了她一些,但十分恭敬,又道:“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这么年轻,这么美丽,这么不怕死!可是注定要死了,要在耻辱和痛苦中死了。谁能不为你啼哭呢?眼泪与这些眼皮已阔别了二十年,可是在我看着你的时候,它们又回来了。然而死已经不可避免——什么也不能挽救你的生命了。你和我只是不可抗拒的命运手中的盲目工具,它驱赶着我们,像暴风雨吹打着两只美好的船,要它们互相撞击,最后同归于尽。那么请原谅我吧,至少让我们像朋友一样分手吧。我想改变你的决定,但办不到,我的又像命运的铁的指令一样不可改变。”
  “人就是这样,把自己放荡的情欲造成的后果归咎于命运,”丽贝卡说。“但是我原谅你,布瓦吉贝尔,尽管你是我过早离开人世的罪魁祸首。你的铁石心肠虽然有时也会闪过一些高尚的思想,但它是一片懒汉的花园,遍地的野草在那里扼杀了美好和健全的花木。”
  “是的,”圣殿骑士答道,“丽贝卡,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个没有教养、桀骜不驯的人;我所引以自豪的只是钢铁一般的坚强意志,它使我在大批愚昧的傻瓜和狡诈的顽固分子之间显得高人一等。我从年轻时起,便是一个战争的孩子,并且怀有极高的抱负,坚定不移地要达到我的目的。现在我也只能是这样一个人——骄傲,不可改变,不可屈服,这是世界可以证明的。但是,丽贝卡,你宽恕我吗?”
  “是的,像受害者宽恕刽子手一样宽恕你。”
  “那么,再见,”圣殿骑士说,走出了屋子。
  艾伯特会督已等得不耐烦了,他是在隔壁屋里等布瓦吉贝尔回来。
  “你拖得太久,简直使我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说,“万一大宗师或者他的坐探康拉德来了,叫我怎么办?我为了迁就你,已吃够了苦头。但是,兄弟,你哪里不舒服呀?你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布瓦吉贝尔,你究竟怎么啦?”
  “唉,”圣殿骑士答道,“我觉得自己像一小时内就要处死的囚徒一样。不过,说真的,还不如囚徒,因为我发现,有的人处在这种状况,会像丢掉一件衣服那样走向死亡。老天作证,马尔沃辛,那个小姑娘几乎使我失去了做人的勇气。我简直想去找大宗师,当面向他声明退出骑士团,拒绝他强迫我接受的残暴使命。”
  “你疯了,”马尔沃辛说,“真的,你可能因此彻底葬送了自己,却丝毫也不能挽救这个犹太姑娘的生命,尽管你把她的生命看得那么宝贵。博马诺会另派一人执行他的判决,犯人会同样被处死,就像你执行这任务一样。”
  “这是虚伪的,我要亲自为她进行决斗,”圣殿骑士傲慢地回答。“如果那样,马尔沃辛,你可以相信,这骑士团内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他们都得在我的枪尖前面滚下马背。”
  “对,但你忘记了,”狡猾的参谋答道,“你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执行这个疯狂的计划。你去找卢加斯·博马诺试试,你对他说你要抛弃你的誓约,你看看,那个专横的老头子会让你有多长时间的自由。你的话一出口,你就会给丢进会堂中一百英尺下面的地牢,作为一个变节的骑士受到审判;或者,如果他仍认为你遭到了魔法的蛊惑,你便会给送到一个遥远的修道院中,给锁在黑暗的小屋子里,睡在草堆上,让人给你念经驱鬼,朝你身上浇圣水,直到控制你的恶魔离开你为止。你必须参加比武,布里恩,否则你就得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我会逃走,”布瓦吉贝尔说,“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还没有受到疯狂和愚昧的宗教观念毒害的地方。我决不允许这个纯洁美好的少女,为了我的缘故流掉一滴血。”
  “你逃不了,”会督说,“你的胡言乱语已引起了怀疑,不会让你离开会堂。你不妨试试,走到大门口,命令放下吊桥,看看你会得到什么回答。我的话使你吃惊,你感到委屈,但这对你难道不是更好吗?哪怕你逃了出去,最后仍会被反绑着双手押回城堡,徒然给你的祖先带来羞辱,使你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想想吧。如果圣殿骑士团中最出色的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被宣布为变节分子,那时叫你的老朋友们把脸往哪儿搁啊?这会在法国朝廷引起多大的震动!目空一切的理查听到,这个巴勒斯坦与他作对的、几乎使他的声名黯然失色的骑士,竟然为了一个犹太姑娘弄得名誉扫地,而且在作出了重大牺牲之后,仍未能挽回她的生命,他又会多么高兴!”
  “马尔沃辛,”骑士说,“我感谢你,你触及了我内心深处最使我激动的一根弦!不管发生什么,变节分子的罪名永远不会落到布瓦吉贝尔的头上。不论理查,或者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喽罗中的任何一个,敢走进这个比武场,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他们不敢来,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遭到唾弃的犹太女子冒生命危险,与我决斗。”
  “如果真的这样,这对你更好,”会督说。“因为没有一个斗士上场,你便可对这个不幸女子的死不负任何责任,这是大宗师的判决,一切指责都得由他承担,可是在他看来,这种指责只是对他的赞美和歌颂。”
  “确实,”布瓦吉贝尔说,“如果没有斗士上场,我只是那个壮丽场面的一个摆设,尽管在比武场上我是骑在马上的,但我对接着而来的一切不负任何责任。”
  “丝毫责任也没有,”马尔沃辛说,“就像游行队伍中全副武装的圣乔治画像一样。”
  “对,我得恢复我的决心,”傲慢的骑士答道。“她瞧不起我,拒绝了我,辱骂了我,为什么我还要为她牺牲我在别人心目中享有的威望呢?马尔沃辛,我决定参加决斗。”
  他讲了这些话,便匆匆走出了屋子,会督跟在他后面,继续监视和鼓励他的决定;因为即使不考虑蒙特菲舍答应在处死不幸的丽贝卡以后,给予他的提升机会,布瓦吉贝尔的名声对他也关系重大,有朝一日他当上骑士团的头头后,他可以指望得到不少好处。然而尽管他在压制他的朋友较好的感情方面,凭他狡猾、冷漠、自私的性格,对一个正处在激烈思想斗争中的人掌握着一切有利条件,为了使布瓦吉贝尔坚定地履行他说服他采取的决定,马尔沃辛还是需要用尽一切手腕的。他必须密切监视他,防止他的逃跑意图死灰复燃,必须隔断他与大宗师的接触,免得他走上与他的上司公开决裂的一步,还必须一再向他重申各种理由,尽量让他明白,他这次出现在比武场上,既不是要加快,也不是要促成丽贝卡的悲剧命运,只是因为这是从贬黜和屈辱中拯救他自己的唯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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