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是《春秋》最好的注本。汉人桓谭曾经在《新论》中评论说:“《左氏传》于经,犹衣之表里,相待而成。有经而无传,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不能知也。”(严可均《全后汉文》卷一四)这是很切实的评价。举例说,前边引用的隐公元年“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的《春秋》经文,真是“闭门思之十年”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有通过《左传》的解说才知道是郑国国君和弟弟共叔段争位的事。《左传》是这样解说的: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gong攻]叔段。庄公寤[wu悟]生(逆产,脚先出),惊姜氏,故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请求把制邑封给他)。公曰:“制,巖邑(重镇)也,虢〔guo国〕叔死焉。他邑唯命。”请京(请求封京邑),使居之,谓之京城大〔tai太〕叔。祭〔zhai债〕仲曰:“都城(都市的城墙)过百雉(方圆超过300丈),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大城市不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京邑的城墙超过规定),非制也(违反制度)。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满足)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早作处理),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让西部、北部边境地带兼受自己领导)。公子吕曰:“国不堪贰(经受不了双重领导),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不要乱了民心)。”公曰:“无庸(用不着),将自及(会自己送上门来)。”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取消双重领导而变成自己的领地),至于(扩张到)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势力大起来就会有人跟着走)。”公曰:“不义不暱(不义之人不能团结),厚将崩(势力大了也要垮)。”大叔完聚(修城备粮),缮甲兵,具卒乘(扩充兵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开城接应)。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逃到共国)。
通过这段解说我们才能明白“郑伯克段于鄢”这件事的原委。此外还可以看到:《左传》的文章层次清楚,结构谨严,而且叙事生动,语言精练。仅仅用了300字的笔墨就写出了可以改编成多幕历史剧的复杂事件的全过程。
《左传》非常注重人物性格、心理状态的刻画。“无庸,将自及。”只用了五个字就勾画出郑庄公城府很深并且稳操胜算的冷然神态。所以,读过这篇文章我们感到出场人物有血有肉:共叔段恃宠任性,逐步扩张;郑庄公工于心计,欲擒故纵,把握时机。这些人物性格的特点,无不随着故事的开展而跃然纸上。《左传》不但保存了丰富、完备的史料,而且创造了足以垂范后世的记事文学,它的主要历史价值就在这里。
《左传》解经,有纠正经文错误的地方,也有把经文解错的地方。比如襄公二十七年经文:“冬,十有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左传》改为“十一月,乙亥朔”。清代王夫之、江永都肯定这个改笔是对的。据追算这是公元前546年10月13日的一次日全蚀。但是前引庄公七年“夜中,星陨如雨”的经文,《左传》却把“星陨如雨”解释为“与雨偕也”。这样讲就成了又陨星又下雨,星雨齐下,完全错了。
《左传》里还有许多“无经之传”。这些记事往往是对《春秋》的补充。但是哀公十六年以后直到二十七年的“无经之传”就是后人续加的了,称为“续传”。续传不但写到鲁哀公于二十七年出走越国,而且延伸到鲁悼公四年,已经到了韩、赵、魏三家分晋的时代,进入战国。据此可知,《左传》的最后成书应在战国初年。
《左传》从先秦到汉代一直在社会上流传,只不过在秦始皇焚书以后暂时消沉。先秦文献如《韩非子》引述过它。入汉,刘邦的诏诰引述过它。张苍、贾谊、张敞都传习过它。司马迁“网罗天下放佚旧文”作《史记》,也采用了《左传》不少材料。河间献王在自己的封国里设立过《左传》博士。刘向父子在宫廷校书之前就笃好《左传》。但是这些都属于“私学”。当时《春秋》的“官学”是《公羊》学。《公羊》学家主要根据《公羊传》研究“微言大义”。他们反对《左传》的主要理由是说《左传》不传经,就是说它光记述史实不讲经义。其实这种说法是片面的。《左传》也讲“微言大义”。只是还比较地实事求是一些,不像《公羊传》说得那么玄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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