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的儿子启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世袭制的王朝。从此,结束了“天下为公”的原始社会,进入了私有制的奴隶社会。
奴隶主支配着奴隶们创造的一切,包括奴隶们创造的艺术。观赏乐舞是奴隶主的一种特殊享受,由此而出现了以表演乐舞供人欣赏娱乐的乐舞奴隶。奴隶时代的舞蹈和音乐开始摆脱原始先民歌舞的群体自娱性,而向表演艺术发展。乐舞奴隶有着一般人未能掌握的歌舞技艺,能表演一般人难以表演的音乐舞蹈,他(她)们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专业音乐舞蹈家。
乐舞享乐是奴隶主奢侈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奴隶主对乐舞的占有欲望大得惊人。相传夏朝最后一个暴君桀,在宫中养着专为他唱歌跳舞奏乐的“女乐”30000人。早晨,她们“噪于端门,乐闻于三衢”,闹闹嚷嚷歌舞之声传遍大街小巷。
后来,成汤推翻了夏朝,建立了中国第二个奴隶制王朝——商。商朝是中国奴隶制文化灿烂的时代。商王朝的统治者们也醉心于乐舞享受。奴隶主们活着的时候,要奴隶们表演精美的乐舞供他们取乐。奴隶主死后,还要乐舞奴隶为他们殉葬。河南安阳武官村商代奴隶主大墓及其陪葬坑中,出土了大量杀祭的人体尸骨。大墓中还出土了雕刻精美的乐器大石磬。椁室两侧的24具年轻女性骨架旁,有舞具小铜戈,证明她们生前是一群乐舞奴隶。
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辞中,有关于商朝人用舞的记载,这是中国舞蹈史上最早的文字记录。从中可以看到当时的乐舞活动和生活、生产、战事以至神权统治等多方面的联系,可以了解舞蹈在殷商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
商朝的乐舞除了向供奴隶主娱乐的表演性方向发展,还有一个特点是祭祀舞蹈盛行。祭祀的主持者是巫。商王朝巫风弥漫,巫舞成了商代舞蹈的重要组成部分。
远古时代,洪水、大火、亢旱、地震等自然灾害,以及危害人类的疾病瘟疫等造成的恶劣环境,使原始先民心中充满了恐惧与困惑。他们把这一切都归结为神灵的作用。人们对神灵敬畏崇拜,把天地日月、石木水火、山川河流都加以神化,向其敬拜求告,这就是原始的宗教。从原始时代到奴隶时代,名目繁多的祭祀,包括祭祀的歌舞,都属于这种原始宗教活动。
为了预知神灵的意志,需要有人在神与人之间传递消息。人们又幻想借助某种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控制和影响鬼神,于是产生了巫和巫术。
巫作为鬼神和人之间的中介,在巫术和原始宗教祭祀活动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唱歌跳舞是巫的专长,是巫术的主要内容。《说文解字》对“巫”字的解释是:“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甲骨文的“舞”字,像一个人拿着两根牛尾或其他动物的尾巴跳舞的样子。而“巫”的写法是“夾”或“”,也像人拎着牛尾或鸟羽起舞的样子。可知“巫”和“舞”原是同一个字。
图7 殷商甲骨文“舞”字
商朝的统治者迷信巫术和祭祀。他们相信天上有个上帝,能主宰人间的一切;死去的祖先也能干预活人的活动;山川河岳的神灵,也能降祸赐福。因此巫歌巫舞也就风行一时。
《尚书·伊训》说了这样一件事:商朝太甲即位时,伊尹认真地训导太甲,说先王曾儆诫其官员:“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先王并说卿士有了这种巫风,家必丧;国君有了这种巫风,国必亡。可见,以歌舞为特色的“巫风”,在商朝已经成了十分严重的社会问题,因而像伊尹那样的贤相才把它拿来作为训导国君的题目。但是训导归训导,这种“恒舞于宫,酣歌于室”的巫风,根本无法纠正。因为事实上商朝“先王”本身就是“巫风”的带头人。
这种巫风从商朝开国时已经很盛。传说商朝第一个君主成汤执政的时候,天下大旱七年。汤占卜的结果,说要用人作牺牲,老天才会下雨。汤不忍心拿活人祭天,于是自己穿上麻布衣服,披上干枯的茅草,驾着白马拉的大车,用这种苦行到祖灵所在地桑林去求雨。果然,他的祷告未完,大雨就下起来了。人们欣喜若狂,跳起舞来。这一场舞蹈保留下来,就叫《桑林》。跳《桑林》时,人们打着有五色羽毛的旗子,头上也插着彩色的羽毛。汤灭夏桀以后,命伊尹整理了这个舞蹈,就是《大濩〔shen深〕》,成为商代祭祀先王的乐舞。演出时要敲着鼗〔tao桃〕、磬、钟,吹着管,还有歌队歌唱,气氛威严而肃穆。
从甲骨卜辞的内容看,商朝人用舞很频繁,尤其在祭祀和求雨时,巫舞几乎是不可少的。如,卜辞有“庚寅卜,辛卯隶舞,雨。口壬辰隶舞,雨。庚演卜,癸巳隶舞,雨。庚寅卜,甲午隶舞,雨。”(见《殷墟文字甲编》3069)是作《隶》舞以求雨的记录。甲骨文的“隶”字写作“”,好像手里拿着一条兽尾。《隶》也称《槃隶》,据说是因为有盘旋的动作。
商代还有求雨的舞蹈称作《[上雨下皇]〔HUANG皇〕》。舞《[上雨下皇]》时,舞蹈者头上要戴着鸟羽。
从甲骨卜辞中,我们知道商代还有拿着五色羽毛,祭祀四方神的《羽舞》等。
这些舞蹈的舞者,主要是巫。有时,商王自己也作舞。如前所述,商朝从成汤开始,历代帝王都颇带一些巫气。甲骨卜辞的“王乍槃隶”(《殷墟书契前编》4.16.6)、“戊子贞,王其羽舞,吉”(《殷墟书契前编》60.20.4)等,就是商王跳《隶》舞和《羽》舞的记录。
所有这些属于原始宗教仪式的舞蹈,都列入了商代统治者祭祀的礼仪。这种祭祀延续到周朝。周朝的祭祀虽不像商朝那样天天举行,事事占卜,但举行祭祀时的仪式也很隆重,有乐有舞。巫依然起着重要的作用。
周代民间巫风也很盛。地处长江流域的楚国,巫风特别流行。楚国人把起源于远古时代的巫称作“灵”。伟大诗人屈原流放在沅湘之间时,见到当地的巫歌巫舞,把它的歌辞加工修饰,就成了《楚辞》中奇幻瑰丽的《九歌》。歌辞“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东皇太一》),“灵连蜷[quan全]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云中君》)等,描写的就是穿着华美的衣服,熏着芬芳的香料,拿着漂亮的鲜花,唱歌跳舞的巫的形象。
一部分巫舞经过商周两代的酝酿发展成全民性的风俗性舞蹈。《蜡[zha乍]》、《雩[yu余]》、《傩[nuo挪]》就是盛行于商代而流传后世的全民性习俗,其中含有丰富多采的巫舞。
图8 河南信阳长台关楚墓出土漆瑟彩绘巫师乐舞(摹本)
《蜡》是庆祝丰收,报谢神灵的民间祭典,每年12月举行。据说蜡祭起于神农时代,历经夏商周,一直保持着原始的作风。蜡祭的神有八种,都和农业有关:
先啬——农业始祖,即神农;
司啬——管农耕的神,即后稷;
农——农夫神;
邮、表、畷[zhuo茁]——茅棚、地头、井神;
猫、虎——猫神、虎神;
坊——堤神;
水庸——河道神;
百种——昆虫神。
蜡祭时,乐队吹龠(短笛),打土鼓,弹琴鼓瑟,演出《兵舞》和《帗[fu扶]舞》,还要唱着歌:
土反其宅,
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
草木归其泽。
这段咒语式的歌谣,译成现代口语就是:
土呵土呵回到堤上去,
水呵水呵回到沟里去,
昆虫呵别出来捣乱,
草木呵都长到山泽。
据《礼记·郊特牲》的记载,蜡祭的舞蹈者们披着皮衣,穿着素服,系着葛带,拄着榛杖。还要以人装扮成猫、虎之类的神灵受祭,叫作“尸”。参加蜡祭的农夫们,则穿着黄衣,戴着黄帽子。
《蜡》是全民性的活动,情景十分热闹。有一次,孔子和子贡观蜡。孔子问子贡观感如何,子贡说“一国之人皆若狂”。孔子解释说,百姓们辛苦了一年,岁终时放松一下筋骨,举行这种蜡祭,是很必要的。因为这体现了“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礼记·杂记下》)。
《雩》是求雨的祭典,就是商代的《[上雨下皇]》。周朝的宫廷里设立了专管雩祭的官员,还有专门舞雩的女巫。雩不限于宫廷,民间也举行。孔子和弟子们论志,曾说他的志向是在暮春时节,约上五六个小伙子,带上六七个小孩子,到沂水中去洗澡,再一起参加舞雩,唱着歌回家。可知《雩》中有动人的歌舞。雩祭时要用《皇舞》。春秋战国时的文献中有关《雩》的记载甚多。舞雩的目的是求雨。舞雩之后如果仍不下雨,人们就要把巫女放到烈日下暴晒,或者干脆把巫女烧死,用这种行为来感动上苍。
《傩》是驱逐疫鬼的巫仪。是古代人卫生防疫的幻想产物。巫把一些原始的狩猎舞、拟兽舞和简单的歌唱,以及一些打击乐器纳入傩仪,使傩成了载歌载舞的一种习俗舞队。傩一般是在年终岁首举行。
图9 汉画像石《大傩图》
商代已盛行傩祭,但其具体情形缺少文献记载。周代的傩仪已是全民性的习俗。周王室和诸侯代表国家的称“国傩”、“大傩”,老百姓举行的傩称“乡人傩”。
周代宫廷里傩祭时,领头的称“方相氏”。方相氏头戴假面,假面可能是铜铸的,上面有金光闪闪的四只眼睛。他穿着黑色的上衣,系着红色的裙子。手上蒙着熊皮。一手拿着戈,一手拿着盾,率领着打鬼的队伍,到各个角落跳跃呼叫,发出“傩……”的声音。据说这样就可以保证一年不生传染病。有时,方相氏还在葬礼时跳到墓穴里去,把恶鬼吓跑,保证墓主的安宁。
傩一直传延,但傩队的形式不断变化。汉代傩队中的方相氏要率领“十二神兽”,用长戈向四方冲刺。还要选10—12岁的孩子120个,称作“侲[zhen振]子”,跟着呐喊,敲着鼗鼓,唱着驱鬼的歌。所谓“十二神兽”也就是戴着狰狞兽面的舞蹈者,据说那些“神兽”可以把病魔邪鬼统统吃掉。驱傩的队伍里,还有人舞着用桃枝扎成的扫帚,拿着“桃弧棘矢”(用桃木做成的弓,用荆条做成的箭),有人装扮成门神“神荼”、“郁垒”。
唐朝宫廷傩队的组成,和汉代差不多。到了宋朝,傩队有些变化。据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所载,北宋汴梁宫廷大傩时,傩队里不见了“方相氏”,而出现“将军”、“土地”、“灶神”、“判官”、“钟馗”等。傩队变得日益与生活接近。凡是老百姓认为神奇而有威力,并且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英雄,乃至人们所喜爱的人物,都可以加入傩队。人们按照自己的形象,进行了奇特的变形和加工,神化出种种超自然的奇怪面孔。用它们来解释和“改造”自然,也用它来吓唬自己,于是制作出各种各样的傩面具,叫作“神面”。北宋政和年间(公元1111—1118年),汴京举行大傩,下桂府(今广西桂林一带)进贡神面一套,共800个,其中老少俊丑没有一个重复的。
宋代以来,民间的傩仪变得随便起来,跳舞驱傩甚至成了乞丐谋食的手段。宋人吴自牧《梦粱录·十二月》记述宋朝风俗:“自入此月,街市有贫丐者三五人为一队,装鬼神、判官、钟馗、小妹等形,敲锣击鼓,沿门乞钱,俗呼为‘打夜胡’,亦驱傩之意。”这种风俗延续到清代,清人顾禄《清嘉录》记述江浙一带到了腊月,“丐者衣坏甲胄,装钟馗,沿门跳舞以逐鬼。亦月朔始,届除夕而止,谓之‘跳钟馗’。”
耐人寻味的是源头古老的傩仪,一直能流传到今天。在黑龙江流域、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珠江流域以至一些偏远的地区,一些汉族和少数民族至今仍举行傩仪。
凡有傩仪,则有傩舞。不过傩祭与蜡祭后来在民间发生了混杂融合的演变。尽管如此,现存的各地各民族民间舞蹈中的一些内容,仍然可见傩与蜡的遗意。如西南一些少数民族在秋收完毕,都有“敬牛王”、“祭谷魂”的仪式。岭南黎族在新米飘香时,人们夜间升起篝火,欢乐地跳起《跳柴》舞,酬谢祖灵。苗族在秋收后开始“吃年”。雷公山的苗族“吃年”有三次,分别在九、十、十二月属兔日或属牛日举行,届时击铜鼓、“踩堂”(舞蹈)、祭祖。十二月八日,湖南瑶族要“击细腰鼓,戴胡头,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彝族人过小年则“打歌”。云南彝族人在“打歌”晚会后,还有“哑巴会”,又叫“跳哑巴神”,意在逐除疫鬼。舞者六人,二男哑巴,二女哑巴,二孔雀哑巴,全由男子装扮,裸体,身绘黑白纹,胯内各悬一铃铛,戴面具,持棍棒刀剑等道具,逐家轮跳。横奔竖跳,乱砍乱戳,还把水洒在观众身上。贵州威宁深山老林里,聚居的彝人有一种《撮泰吉》,戴面具作舞,也有逐除的仪式。有些地方的傩舞,已经向情节化发展,出现舞蹈与戏剧混合的仪式。如湘西吉首的傩舞,舞者戴假面,表演《砍路郎君》、《舞土地》、《开山》、《渡关》、《先锋》、《鬼王打火》等。江西万载的傩舞,也有《开山》、《土地》、《先锋》、《功曹》、《杨帅》、《小鬼穿圈》等节目,最后一场《团将》时,为首者舞七星剑与万民伞,观众拖儿带女挤进伞下齐舞,以求辟邪。舞者还有以手势表现各种神秘意义的“拗诀”。土家族、布依族等,有“傩坛戏”,也是舞蹈与戏剧混合的形式。广西壮族师公(巫师)则有“跳岭头”,有舞有戏,戴面具,击蜂鼓,表演三元、三界、雷王、盘古、土地、社王、灶王等神。有些地方傩仪与宗教仪式结合在一起,如喇嘛教的《查玛》、闽南道士的“师公祓祟”,苏皖一带的“跳五猖”等。
各地此类傩仪有舞蹈,有法术,戴面具,意在驱邪祈祥,形成了以巫风为特色的舞蹈系统。这种巫舞最初的源头则在商周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