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刀的光芒

作者:李 汀




  你肯定看到过这样的情景。
  一位漂亮的女孩握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刀面上烙着钢制两个字,闪着光,映着女孩温馨的笑脸。刀是钢制的,笑容是温柔的。女孩手里捧着苹果或水蜜桃,刀锋在水果的表面游走,水果皮一圈一圈垂在女孩胸前。削好的苹果或水蜜桃递过来,递过来的还有女孩的笑容。你品尝到了刚刚成熟的苹果的味道,水蜜桃的味道,还不止这些,还有一种味道在心里,只有你能品尝到的。那把钢制小刀流着果汁,你和女孩的谈话开始了。“再尝一个桃子吧!”女孩说。女孩握着小刀,笑容可掬。这把小刀在女孩和男孩之间传递。男孩说:“我削一个苹果,你也尝尝。”男孩笨拙地拿着小刀,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女孩。最后小刀睡在水果堆里,锋利的刀口流着甜甜的果汁。
  这是一把温柔的小刀,在剖开苹果或水蜜桃时,你看见了水灵灵的内心。这是女孩和男孩手里随时都握着的一把小刀,剖开迷雾,看到彼此,照亮对方。当然,不动声色的小刀,你看不见它的闪闪寒光。
  你看到的闪闪寒光是在这把尖尖的长刀上。
  一个屠户拿着一把长刀,淬火很好。开始那把长刀是没有寒光的,就是天长日久的见血,洗的这把长刀锃亮锃亮的。这个屠户举着长刀在对一只羊或猪时,羊和猪看见了那长刀上的寒光,眼里溢出了泪水。它们嗅到了那长刀上的血腥,羊的、猪的、牛的……它们知道这把长刀的来意。长刀刺进羊或猪的喉咙时,如注的血喷了出来,洒了一地。长刀还停在羊或猪的喉咙里,直到那颤栗的声音消失。屠户才慢慢把长刀抽出来,那血镀满了刀面,流动的血停在锋利的刀口上,凝成一颗又一颗血珠。最后,屠户把长刀放在温水里,用一块布洗去刀锋上的血迹,用大拇指在刀锋上来回刮试刀刃,然后在磨刀石上磨洗。长刀寒光闪闪地放进了屠户的竹篮里。
  有时,屠户很晚才回家,难得赶上有月亮的晚上。他不怕这黑咕隆咚的夜晚,竹篮里的屠刀放着光,屠户心里敞亮着。亮光随着屠户的脚步晃动,那些灰糊糊的山,那些黑幽幽的路在亮光里剖开,一段山路,屠户走得异常轻松和愉快。黑夜把屠刀瘦成这一线的亮光,就像屠户举起刀,自然地进入了羊或猪的喉咙。屠刀进入黑夜深处,与流血、与疼痛无关,这时的它显示出无限的坚定和顽强。
  偶尔,也能遇上月华如水的夜晚,那些山,那些路全染上了银光,山纯净得纤尘不染,路清晰得望不到尽头。屠户挎着的竹篮,盛了满满一篮子的月光,屠刀的寒光被这浩瀚的银光溶化。屠户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看不到那闪闪寒光,觉得有点害怕,他被这天地的月光照透,心也透不过气来。一个冷噤,他小心翼翼地,怕踩醒了这一地的月光。那些月光铺天盖地照来,屠刀是怕月光的。
  看过屠刀,你一定对医院那些手术刀有些了解。一个是对准动物的,一个是对准人的。当然,人也是动物,只不过要高级些。
  医生冷冷地对我说,胆结石,尽快做手术。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想,我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胆结石的呢?妻说,我们居住的地方水太硬,日积月累就结石了。我不同意她的说法。妻说,咳,不信,谁谁都是结石。我被推进手术室,躺在手术床上,还在想着那个问题。这个女孩来得是时候,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个身材苗条的女孩,端着一个金属盘,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金属刀。女孩的脸被大口罩罩着,我看不清楚,可那双眼睛我读到了,水灵灵,远比她手上的金属盘要亮。我想对女孩说,你真漂亮。一个男医生对我吼,神了,躺好,注射麻药了。麻药很快让我失去了知觉。我看见女孩一把一把的把手术刀递过去。开始我还隐隐约约听见手术刀“哧哧”剖肉的声音。我想,医生在使用这些手术刀时,是不是也要像屠户一样用大拇指刮试一下刀口呢。我想,这位漂亮女孩在端来这些手术刀时,她都一一用大拇指刮试了刀口,她怕我受刀口不锋利的苦。我相信这个女孩。后来,我陷入沉沉的睡眠中,手术刀游刃自如地穿进我的身体,直接到了胆,去剔除那不该有的结石。
  这不是深度的睡眠,我还能感受到女孩水灵的眼睛,和主刀医生脸上的汗水。这或许是我做完手术后的感受,其实我躺在手术床上,没有思维,没有知觉。但,至今我可以想象到这样的情景:“当”一下,我的脑袋像很深地敲击了一下,结石落在了女孩用手托着的金属盘。接着,手术刀“当”一下也甩进了女孩的金属盘。“好了。”医生抬起头。另一名医生开始缝洗伤口,随后,我被推进观察室。我渐渐苏醒过来,我隐隐感觉伤口的那种撕扯的疼。从医院出来,那一副形似拉链的伤口,永远地安置在了我身体上。我经常抚摸着这副拉链想,它锁住了一些什么,又从我身体内拿走了一些什么,锁住了手术刀的光芒?女孩的笑脸?拿走了坚硬的结石?身体的病痛?我甚至想,哪一天,我能像拉开衣链一样,把身体上的那副拉链拉开,看看身体内的结构和那些锁住了的笑脸。
  你看到的都是些直来直去的刀,对于弯刀,比如镰刀,是作为农具存在的,它进入你的视野时它正在月光下收割麦子。
  水果刀、屠刀以及手术刀都是直奔主题,镰刀不,镰刀收割麦子时,首先是拥麦入怀,掌握一定的角度再下刀的。所以,镰刀是一种拥抱的臂腕形状。镰刀对成熟格外敏感。镰刀朝着月华如水的夜色行进,那种按捺不住的激动,麦子也禁不住随风舞蹈起来。奇怪的是,这把镰刀在月光下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寒光,它在月光下异常地雪亮,不是那种惊乍乍的亮。我想到了这样的情景:一个肌肤嫩白的少女,在悠悠月光下舞剑。当然,还会想到这样的情景:无数的少女在月华里涉水嬉戏。还会想到这样一些词汇:温暖,安静,柔和,透明。
  月光的覆盖,白天的所有喧嚣平息了。
  镰刀收割麦子“噌噌”的声音格外清脆,仿佛是一大片的月光在麦地上滚动响起的哨音。这些和父亲母亲一样的农人选择月光覆盖的夜晚收割麦子,他们握着镰刀,俯下身子,拥麦子入怀。你看到了没有,其实,这时的镰刀更像是多情少女的一只手。这只手攀着麦子的腰身。麦子就有了酥痒的感觉,麦子放声笑起来。
  其实,你发现没有,刀的光芒是习惯性的,隐藏在光芒背后的东西你和我或许永远看不透。水果刀你天天在使用,你发现了一点什么没有?没有,它只是作为一把水果刀存在着,或许这就是所有刀的悲伤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