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我知道这不是爱情
作者:兰燕飞
想着这样的一些人和事,越发不能入眠。我最好的睡眠留在了那座干打垒的洒满了月光与星芒的西厢房里,现在我像一个哲学家似的找不到自己的睡眠,而我分明是个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因此,失去睡眠让我羞愧不已。
夜已深沉。星垂平野,月淌溪流。窗外有秋虫的鸣唱。这些,我知道有着更深长的意味,但我无法读懂。它们触动我的听觉、视觉,正慢慢渗透我的肌肤,但我真的无法懂得它们。只有一些感叹与困扰渐渐袭上心来。
不知不觉就活到了这样的岁数。这样的岁数经过了这些那些的事,见过了这样那样的人。这样的岁数以为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楚明白。知道美女终要化为骷髅,知道爱情的最后不过是杯盘的狼藉。渐渐地不再流连春花的绚美,秋月的皎洁,渐渐地只是被动地跟着时间前行。时间是一个智者,对世间所有的美景毫无留恋,什么都不能让它停下脚步。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只有时间洞悉了美丽后面的一切。时间穿着四件衣裳轮番登场,却不解释花为什么开在春天,叶为何落在秋里。它只是长袖一挥,所有的人与事就都从时间的怀里滑落。
时间的怀里演绎过多少故事?爱恨情仇,有的就一唱千年。千年的老故事里,仇人们还在正史、野史里相互厮杀。刀光剑影、烟尘漫起、血流成河,所有的计谋与陷阱都不过是为了这无辜的江山。回乐峰前似雪的砂砾,受降城外如霜的月光,羌管声声,唱着征人望断家园的衷肠。那只是厮杀间片刻的宁静,虚假而伤怀。厮杀的最后终是有人做了帝王有人成了贼寇,现在他们已被嵌进历史深处,无须我们再去分辨什么是非。
千年的老故事里,爱人还在无望地等待。牛郎、织女隔着银河,前路迢迢。鹊桥已经老在了时间里,朽了的枯枝载不动沉沉的相思,正节节坍塌。董永在槐荫树下一睡经年,爱情把一个勤劳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痴情郎,却不可能等来七仙女的第二次下凡。只有那两只蝴蝶依旧唱得深情,此刻它们正在穿越丛林,去觅那滴着血的玫瑰,但我不能不为它们担心:蛹破蝶出,孤独的蝴蝶扇动双翅,哪里是归程,何处是故乡?最后它们落在了一把提琴的弦上,一场化蝶才算得了正果。这时我们隐约记起还有一条白蛇在雷峰塔下,徒劳地挣扎。她所有的幸福与痛苦皆来自那一场虚假的爱情,来自西湖断桥边雨幕中致命的邂逅。其实做一条蛇有什么不好?爱一条蛇又有什么不好?但她做蛇做了三千年,所有蛇应该经历的她都经历了,现在修成了人身,她当然要换一种活法。那一柄适时开放在她头顶的伞花遮住的不仅是那飘洒的雨丝,更遮住了她眼里的慧光。可惜她选错了爱人,她不知道人类的爱情已经败给了声色犬马,败给了佛经道学,她不知道人类的爱情脆弱得如一点风中的烛光,她不知道人妖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异类的爱情总是来得纯粹执著而惨烈,她以为自己握住了爱情,她不知道许仙的爱悄敌不过法海几句居心叵测的忠言,她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敌不过一杯端午的雄黄。水漫金山,舍命采得灵芝来,都不能改变她万劫不复的命运。
就像我明知道那不是爱情,但我还是被那眼神灼伤,还是丢失了睡眠,然后慢慢丢失了自己。我知道它们都丢在了时间里。如果时间是一条河流,那么一网下去,总有些鱼虾水草,总有一鳞半爪。而现在我只能空手而返。我知道时间走过渐渐古老的村落,走过斑驳的老墙,走过石阶前的绿苔,我知道它停留在所有的事物中,但我永远不能握住它,我握住的只是自己瞬间的心情,并在这种心情中,记下一些似是而非、杂乱无章的文字。如此而已。
现在所有的门都开着,空空荡荡。空空荡荡的门里到处都是时间的眼睛。它悲悯地看着那双如风一样轻轻抚过我头发的手,微微地叹息一声,然后掉头而去。
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选自《百花洲》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