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新时期前后比喻的整体差异

作者:胡邦岳




  比喻是人类语言中的一种重要的表达手段,是人们乐意运用的一种辞格,历来受到古今学者的高度重视。比喻从形式上讲,有本体、喻体、喻词三个成分;从内容上讲,有思想的对象(即本体)、另外的事物(即喻体)和相似点三个要素。比喻三个成分的组合产生了各种形式的比喻。
  考察比喻在新时期前后的差异,首先要认识到比喻的可变性。比喻是不是随着时代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呢?首先,比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法不属于“语言”范畴,而是一种语言的运用,即属于“言语”范畴。按照结构主义语言学的观点,一个民族的“语言”具有相当的稳固性、持久性,它可以历经许多世纪仍保持其主要特点,但是“言语”则可以有相当丰富的变化。事实上,比喻作为一种适应性很强的修辞手法,其潜力远远没有被发掘殆尽,比喻虽然是最古老的修辞艺术,但是它又因为自己拥有很强的适应性、可变性,具有一种不断进行自我调节的能力,因此它肯定是非常年轻的。其次,比喻作为一种常用的修辞手法与活的语言,尤其与活的文学语言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就是文学活体中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比喻既有一种纵的历史继承性,又与同时代活的语言有一种密不可分的横向联系。而从文学史的角度说,新时期是新文学史上继“五四”之后第二个思想大解放时期,在这个时期文学的观念与实践均发生了相当深刻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不可能不影响这个时代修辞的特点,也不可能不影响到比喻。
  那么与新时期前相比,文学作品中的比喻究竟有哪些变化呢?
  
  一、相似点由“形似”向“神似”转变
  
  传统比喻十分注重本、喻体之间的“形似”,讲究事物之间色彩、性质等表象特征的相似性。这类比喻,往往是从事物最明显最近似的特征联想而来,本体和喻体间联想跨度不大,从审美的角度看,这类比喻对喻体的描摹只是静止的,侧重刻画事物的“外形特征”,在美感上诉诸直观、静态的形象,这还只是较低层次的审美活动,这与当时人们的感知心理是相符的。如《诗经·卫风·硕人》:“肤如凝脂”中的喻体“凝脂”比喻细腻光滑的皮肤,就是由视觉引起的联想,容易被理解和接受。如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的心绪情感是最难以描摹难以捕捉的,在这里用诉诸视觉给人以动态感的“春水东流”来比喻,给人一种形象感。新时期以来,文学比喻除了继续发展“形似”外,本体与喻体的联系有了新的方向:不再单纯描写事物的外形、状态,而是用隔得更远的事物作喻体,以不同事物相异的性质作比或以虚喻实,本体与喻体间的相似点间接而模糊,需要更多的联想才能把二者沟通。
  (1)已经成名或者尚未成名的花儿,都在阳光灼热目光的经纪下,摆首弄姿,明争暗斗出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阴谋。(徐坤《三月的诗篇》)
  (2)你说你感到了她乳房鼓涨,像黑色的海潮,而海潮升腾又像涌起的欲望,越来越高涨,要将你吞没,你说你有种不安。(高行健《灵山》)
  (3)背后的树影间透出一点微乎其微的灯光,迷迷糊糊的,像一团不分明的意识,一种难以搜索的遥远的记忆。(高行健《灵山》)
  (4)她像一滩墨渍在米色的画布上蠕动。(格非《褐色鸟群》)
  例(1)中的喻体是“含苞欲放的阴谋”与本体似乎相似点不大,作者的意旨好象不是用喻体来说明本体,倒是本体向喻体靠拢,带给人一种想象。例(2)中“乳房鼓涨像黑色的海潮,而海潮升腾又像涌起的欲望”,本体与喻体之间联系非常的松散,缺少一种现实的确定性,这分明是作者一时的冲动即兴创造出来的。例(3)中的喻体“一团不分明的意识”,本体与喻体之间的这种相似性只能靠读者的联想把二者结合起来,树影间的灯光的模糊、若隐若现与这种虚化的意识强行地拉在了一起,带给读者以无穷的想象。例(4)中写“她”这个人的身体的蠕动给男人带来心理上的侵蚀,作者却用画布上流动的墨渍来写,把无形的东西有形化,并能带给人无尽的想象。
  这些喻体的功能与其说是说明,不如说是自指的;其作用更多的是创造氛围,增加读者对语言感知的难度,创造语言的能指优势,在这似有似无的联系中,创造出一种空灵、朦胧的美。
  这类比喻之所以越来越为人们所接受,就是因为间接表达比直接表达更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隐蔽比直接呈现出来更能引人探索。当两个完全不同的事物相比时,因比喻的两端距离甚远,比喻的相似点也很隐蔽,读者就会从感受上产生“阻拒性”,改变那种一看便知的平淡无奇的心理准备,激发审美思维,比喻的两端在本质上相距愈远,审美效果愈佳。
  
  二、喻体选择从客观到主观、从实到虚转变
  
  受思维心理的影响,传统文学比喻在喻体选择上十分讲究事物的客观存在性,注重事物的形,讲究读者的形象感知,因而在选择喻体时一般采用视之有色、触之有形的实实在在的事物作喻体,这种喻体往往容易带给人以联想。而新时期以来,由于人们思维方式和行为观念的变化,人们更加追求一种主观感受和内在精神的幻化,喻体的选择上发生了新变。作家在选择喻体时,十分注重营造一种精神氛围,依靠艺术直觉、借助人物的心绪和感觉传达意念的纷纭、情绪的潜动。请看下面句子:
  (5)颂莲的心里很潮湿,一种陌生的欲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苏童《妻妾成群》)
  (6)吴胖子说,“新娘棒极了,嫩得就像抠出来的蛤蜊肉。(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7)目光如鞭,一道道抽来,我在痛感中奔跑,样子像呼哧呼哧跟随贵妇脚边的京巴狗。(江南雪儿《支离破碎》)
  (8)学着林清玄,温一壶月光下酒,将月光沉淀在酒杯之中,慢慢的细品,那些在月色里不能相忘的流年,那些在月色里如昙花般绽放的爱情,那些在月色里渐行渐远的青春……(红尘飞雪《温一壶月光给生命》)
  例(5)喻体把主体“欲望”升腾用“风”这个喻体来描述,靠的是人的一种主观感受,只能是人的一种主观感觉才能体会到。例(6)用来形容新娘的“嫩”,作者却用诉诸味觉的“蛤蜊肉”来表达,与其说是喻体表现主体,还不如说是主体向喻体靠拢,读者调动自己的味觉和想象去感受新娘的这种超常的“嫩”。例(7)中的喻体“鞭”,鞭的作用是用来抽打的,带给人的是一种“痛”感,作者却用它来写“目光”的威力,这种喻体就是靠转移的触觉感受来描绘视觉,喻体越来越感觉化。例(8)情窦初开的少年“绽放的爱情”转瞬即逝看不见摸不着,作者抓住“昙花”的特征来描述,增强了读者的想象力,而流失的“青春”更是悄无声息在月色里渐行渐远显得更加虚幻了。
  比喻这种辞格是随着时代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带上了明显的时代烙印。而文学作品又是时代的传声筒,作品中的比喻必然有鲜明的时代色彩,本文在考察新时期以来文学作品中的比喻句发现,新时期前、后比喻具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相似点和喻体的变化,而本体只是人们选择的作比的对象,这种变化是不必去探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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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陈思和李平:《当代文学100篇》(下)[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
  [7]王蒙:《2001中国最佳散文》[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2年
  [8]潘家云:《论比喻喻体的变化》[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1年12月第14卷第四期
  
  胡邦岳,女,华中师范大学语言文字学研究生,湖北黄石理工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