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后来
作者:戴 来
“快到高潮了,你听我说完,马上就完了。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只能进去尿。我一进去服务生当然上来问我预订了没有,还好是个小伙子,我装作镇定地冲他摆摆手,然后压低嗓门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儿?’他一愣,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他问我,先生,请问预订了没有?而我回答他,请问洗手间在哪儿?像不像接头暗号?最起码我当时的口气很像。我跟着他往洗手间去的时候,能够觉到自己走路的样子都不正常了,两条腿……”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我连着“喂”了几声,显然,王馨把电话挂了。正眉飞色舞讲述着的我就像欢快奔驰着的马儿猛地被勒住了缰绳,一下子无法从这一意外的事故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尚处于一种亢奋的叙述状态里。我真想像马儿一样仰着脖子嘶鸣两声,但最后我也只是摩挲着手中微微发热的手机,对自己说,算了,她早就不耐烦了,她能听你说这么久已经是个意外了,再把电话打过去,她非发怒不行。可是,老刘怎么还不来,已经七点二十五了。这家伙搞什么名堂,有事迟到也应该打个电话。我立即调出老刘的号码打了过去。
老刘进来后一边用小毛巾擦手一边像一个日理万机但平易近人的大人物般问道,怎么,最近在减肥?我还沉浸在被王馨挂断电话的不快里,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不痛快,心里憋屈。老刘递了一根烟过来。我说不抽了,有你这个烟鬼在,我还用自己抽。老刘嘿嘿地笑着自己点上了。我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它的出现和离去同样地迅捷,因而难以捕捉,同时我的心脏痉挛般抽搐了一下。我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没什么异常的。
老刘点完菜后又要了一盒烟,七星。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抽七星。他一贯表现得非常怀旧。他说自己认定了的东西一般不轻易改变。二十年前,他在日本待过几年,从此就只抽七星了。上个月我们在一起吃饭,有朋友还劝老刘,大家都在抵制日货,你也该换换烟了。老刘直摇头,说,算了吧,我们在座的谁也避免不了使用日货,就算你白天不用,晚上也会用,就算你今天不用这个星期不用,一个月里也总会用那么几次吧。抵制日货,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也有朋友私下里议论,认为老刘所谓的怀旧纯属做秀,是一个有钱人的故作姿态故弄玄虚。我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只要看看老刘鼻子上那副可笑的从我们认识他那天起就戴着的黑框眼镜,以及他那个用了二十多年早已经惨不忍睹的老婆,我们就该相信他的怀旧是骨子里的。
刚吃了两口,老刘的电话就响了。他叹了口气,可我知道他其实并不讨厌被人打扰。我已经想好了,等房间里坐满四个人我就起身回家,不是受不了不断有新面孔加入进来,而是不能忍受自己阴沉着个脸坐在一桌欢声笑语的家伙中间。老刘拿起电话的同时,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点上。我的心脏又一次很突兀地抽搐了一下,继而快速跳动起来。我惊愕地看着老刘慢慢把手里的那只日本产的朗声打火机放回桌上。它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我探过身去把它拿过来,然后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
我到家时,王馨已经躺在床上了,手里拿着遥控器胡乱摁着,荧光屏闪烁不定的光亮照在她脸上。我一言不发地拿了睡衣直接进了卫生间。调水温的时候,王馨跟了进来,问我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我冷冷地回答说,不接是因为不想一会儿再被你挂断。
“我挂断是有原因的,我急着上卫生间。”
“是吗?”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我洗得非常仔细,多了很多不必要的程序。我知道洗完澡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去检查一下厨房的垃圾筒,二是把电话里没有讲完的事讲完。做这两件事对此刻的我来说都还需要积聚一些勇气。
刷完牙,我没有马上出去。我两手撑在脸池边缘,低头闭着眼,在心里模拟着走出卫生间后的情景。我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垃圾筒盖,不对,进厨房后应该先把厨房门关上,然后再看垃圾筒,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会有几个七星姻头,接下来走回卧室,不等王馨开口就说,后来,等我尿完出来时,恰好看见和小弟在一起的那个人从餐厅那边过来,进了洗手间,不过她进的是女洗手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一直等到她出来,这次看清楚了,是个女的。
我想我会说得非常简短,口气是平淡的,好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我只是想快点说完,然后上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地立即睡过去。
(选自《收获》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