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试探元杂剧对明清小说的影响
作者:肖 涵
元杂剧作为一种博采众长而后起的文学样式,在它走向成熟之后对中国文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对于明清小说的发展和繁荣立下汗马功劳。
一、元杂剧中心理描写的深入
元杂剧以曲为主体,以代言体的方式描写人物的活动及其思想感情。原则地说,戏曲刻画人物应包括人物的语言和行动(含“科”在内),而人物的语言又有唱曲和说白之分。但元杂剧不重视科白,主要通过唱曲来表现人物。元杂剧在主要以曲词来刻画人物时,就有一个很明显的优势,即可以通过大量心理活动描写来抒发人物的感情,而在这种抒情的同时又兼具了叙事的功能。
例如,《赵氏孤儿》第一折中《油葫芦》、《醉中天》等曲刻画韩厥将军自杀前的内心斗争,第三折中从《新水令》至《鸳鸯煞》的唱词表现公孙杵臼被烤打得近乎神智失常差点泄密但随即又清醒镇定而撞阶自杀的心理起伏,这都可以称之为心理描写的典范之作。
当然,关汉卿的描写是最突出的。
以《窦娥冤》为例。第一折窦娥出场时的二支曲子,所倾吐的是她丧夫三年来所经受的寡居生活的痛苦。丈夫去世后,她“数年经受”的“满腹闲愁”显然不是因缺衣少食而引起,而是一种心灵上的孤苦无告。“锦烂漫花枝”所以“催人泪”、“断人肠”,正说明美好的景色仍能撩动她的本能的欲望,并非真正心如止水,而其所受封建礼数的教育又极力压抑着她的青春的火焰,拒绝让这种要求进入明晰的意识层。故而导致难以名状的焦虑、烦躁,忘餐废寝,无休无止。关汉卿把这位因受压抑而未觉醒的二十岁寡妇的痛苦心理描写的如此细腻,是以前少见的,引起了观众和读者的深深的同情。
第三折的描写更见功力。窦娥赴法场的唱词,既指责天地的不公,又发誓寄希望于天地,实是在无人可诉的境况下,她的心同天地的对话,是她在同天地——即整个环境(生活的环境和观念中的环境)的冲突中抒发的怨恨和愤怒,所以能够感天动地。在矛盾冲突进入高潮时倾全力把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描写得如此细腻和动人,这正是关汉卿之所长。
这种出色的内心描写在关剧中不是个别的。
《鲁斋郎》里,当张圭迫于鲁斋郎的淫威,只得瞒着妻子把她送给鲁斋郎的时候,一路上所唱的几支曲子,无疑是我国古典戏曲中最精美的内心独白之一。
全失了人伦天地心,倚仗着恶党凶徒势,话支刺娘儿双拆散,生各扎夫妇两分离。从来有日月交蚀,几曾见夫主婚妻招婿。今日个妻嫁人夫做媒。自取些奁房断送陪随,那里也羊酒花红段匹!
——第二折[南吕·一枝花]
曲子把张圭内心的痛苦、羞愧、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感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由此可知,以关汉卿为代表的元杂剧在心理描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从某一个片断、某一个局部来说,以前的文学作品从来没有写出像窦娥死前那样强烈而感人的心理活动,这是中国文学从未有过的创造。宋词对于人物的心理刻画也很细腻、传神,但只能从某个特定的角度描写人物刹那间的心理活动,只能写一个片断而无法展开,更无法刻画人物的形象。随着元杂剧心理描写的深入,以汤显祖剧作为代表的明清传奇又从表现人物在矛盾冲突处于高潮的心理向各个阶段展开,从而变得更加深入和细致,使得人物思想感情的演变过程逐渐清晰地展示出来,人物形象也就越来越丰满。
二、元杂剧中矛盾冲突的展开
众所周知,中国未曾如西方那样形成过“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的观念或原则,并且的确有一些作品的矛盾冲突没有展开,或不作正面描写,或存在种种缺陷。然而,戏剧冲突安排得很紧凑、展开得比较充分的名作也不乏其例,《窦娥冤》、《救风尘》、《墙头马上》、《王西厢》等,都完整地写出了冲突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局。尤其描写窦娥心理活动最为强烈和深入的曲词正是在戏剧冲突推向高潮时才抒发的,这说明矛盾冲突的展开尤其是高潮的处理对于心理描写的深入和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有着重要的意义。换言之,在矛盾冲突中对人物思想感情的描写不断地展开,这既能使矛盾冲突本身不断地丰富,又能使人物形象不断地丰满。
当然,就元杂剧而言,由于受一人主唱、一本四折的限制,每本戏一般只能着重深入一个主要人物的内心世界,因此,大多数剧作的矛盾冲突的展开都不可能很充分。不过,如果把戏剧冲突进一步分为外部冲突和内部冲突,将有利于我们认识元杂剧矛盾冲突的处理。所谓外部冲突指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冲突,内部冲突则是指人物自身思想感情上的内在的矛盾和斗争。元杂剧不能充分展开的正是外部冲突,而主唱人物的内部冲突则有可能得以充分展开,戏剧作家安排外部冲突往往是为了更好地展开内部冲突,而二者是交错结合,相辅相成的。
以《王西厢》为例,全剧不仅较充分地描写了老夫人与莺莺、张生、红娘的矛盾以及莺莺、张生、红娘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皆为外部冲突),而且较深入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尤其莺莺的内心矛盾(即内部冲突),因为张生是主动的一方,从一见钟情就想到了密约偷期,但作为相国小姐,受过礼教熏陶的莺莺要与他结合,曾经历了一个徘徊、动摇的漫长过程。
第三本细致地描绘了她的内心矛盾。她请求红娘为她去张生那里看病,但当她看到张生的回信时,又忽地向红娘发起脾气,训斥甚至威吓红娘,她要红娘带信,口说是叫张生“下次休是这般”,但寄去的却是约张生月夜私会的诗简。当张生应约而来时,她却又翻脸不认帐,把张生教训了一顿。经过几次波折之后,她终于与张生私下成亲。作者通过一连串的戏剧冲突,刻画了莺莺内心的矛盾和精神的苦闷。在这一连串的错综复杂的戏剧冲突中,作者也完成了对莺莺、张生、红娘等艺术形象的塑造。
关剧在处理戏剧冲突时,更是变化多端,令人莫测。如鲁斋郎强占了张圭的妻子并把玩厌了的李四妻子转送给张圭之后,李四去郑州探望张圭,张圭在向他倾诉自身不幸遭遇的同时,介绍他和自己的新妻子相见,这就很自然的使李四夫妇重新会面,出现了悲喜交集的感人场面,同时在张圭与李四之间引起了新的戏剧矛盾。关汉卿还善于在剧情发展中埋伏下一定的“悬念”,让观众惊叹,却与前面情节遥相呼应,合情合理,增强了戏剧的效果。
到元末南戏发展成熟后,篇幅长短自由,人物个个可唱,戏曲冲突的特点就更鲜明起来。
三、元杂剧对明清小说的影响
诚然,小说对于戏曲也有影响,如唐传奇中的许多故事往往被借用为后世戏曲的基本情节,但元杂剧作为虚构性的叙事文学崛起和成熟之时,小说(尤其是白话小说)的水平还相当低,除了题材之外,几乎没有多少可借鉴的东西,但元杂剧对于后世小说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体现在小说的基本内容上。如三国故事的流传,至迟始于晚唐,宋元时三国故事被大量地搬上舞台,到金元时,演出的三国剧目至少有《三战吕布》、《赤壁鏖兵》、《隔江斗智》等三十多种,而且这些剧本继续表现前人“尊刘贬曹”的倾向,当然关汉卿的《单刀会》和《西蜀梦》是很突出的代表。至于水浒戏,更是元杂剧的重要题材之一。元代水浒戏存目有二十多种,现传有《李逵负荆》、《双献功》等六、七种。在这些戏里,水浒原来的人物故事日益丰富,水浒英雄由三十六人发展到七十二人,又发展到一百单八人,对梁山泊这块农民起义根据地的描写也接近《水浒传》了,其中有的英雄人物如李逵、宋江、燕青等已有生动的描绘。西天取经故事在元代也已定型,现存元末明初人杨讷所著《西游记》杂剧,以敷演唐僧出世的“江流儿”故事开场,这是后来《西游记》小说的一个重要内容。小说作者正是在无数艺人和无名作者创作的基础上,加上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仰仗自己天才般的创作才能,写成了辉煌巨著。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