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3期

封德林《夜思》的意旨浅探

作者:周子仪




  夜 思
  静夜/我独坐灯下/等着《聊斋》故事的发生
  书中的一对灯花/在和窗外絮语/我闻出狐狸身上的气味/一行诗句/冷藏在石窟中
  何时才能浪漫一次/书页上字迹全无/猛然天体锃亮/又落下一颗/夜空绸衣上的钮扣
  在第一节诗中,“我”粉墨登场,文本中的“我”的故事拉开了帷幕: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书,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看着看着,不觉走了神,想入非非起来,等着《聊斋志异》中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聊斋志异》中共写了近500个各种各样的人狐鬼妖的故事。那么,“我”是在等待哪种故事在自己身上发生呢?从第二节诗的前三句中得到了初步答案。“书中的一对灯花,在和窗外絮语,我闻出狐狸身上的气味。”这显然写的是幻觉。“我”的走神与想入非非导致了幻觉的产生。于“书中的一对灯花,在和窗外絮语”的导引下,“我”闻出了狐狸身上的气味。呵!狐狸精或曰狐仙来了,可见,“我”所期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狐狸精的故事。那么在《聊斋志异》中,所写的狐狸精的故事是些什么样的情形呢?不妨看三例:
  汾州判朱公者,居廨多狐。公夜坐,有女子往来灯下。初谓是家人妇,未遑顾瞻;及举目,竟不相识,而容光艳艳。心知其狐,而爱好之,遽呼之来。女停履笑曰:“厉声加人,谁是汝婢媪耶?”朱笑而起,曳坐谢过。遂与款密,久如夫妻之好。(《汾州狐》)
  焦生,章丘石虹先生之叔弟也。读书园中,宵分,有二美人来,颜色双绝。一可十七八,一约十四五,抚几展笑。焦知其狐,正色拒之。长者曰:“君髯如戟,何无丈夫气?”焦曰:“仆生平不敢二色。”女笑曰:“迂哉!子尚守腐局耶?下无鬼神,凡事皆以黑为白,况床第间琐事乎?”焦又咄之。(《狐联》)
  广平冯翁有一子,字相如。……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固请之,乃梯而过,遂共寝处。问其姓名,曰:“妾邻女红玉也。”生大爱悦,与订永好。女诺之,夜夜往来,约半年许。(《红玉》)
  从上述三例中不难看出,《聊斋志异》中的狐仙故事大都有一个共性,即狐狸精往往化身为美貌女子,于晚上出来勾引独处之男人。而男人们除焦生外,似乎都是好色之徒。《夜思》文本中的“我”肯定会对如上述朱公、冯相如等男人们的艳遇、所行的桃花运而妒羡不已,而对迂腐的焦生的坐怀不乱不可理解:“怎么就不发生在我身上呢!”世上的男人有多少能像焦生那样不为美貌所动、坐怀不乱?又有几人能不像《夜思》文本中的“我”那样去想入非非?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在人的各种本能中,性本能处于特别重要的地位,它对于人格的成长、人的心理和行为都具有重大意义。“性的冲动,广义的和狭义的,都是神经病和精神病的重要起因……更有甚者,我们认为这些性的冲动,对人类心灵最高文化的、艺术的和社会的成就作出了最大的贡献。”[1]我们无意借助弗洛伊德的理论去为性犯罪者开脱,我们只想说,对于一个健康正常的男人来说,在性事方面于不伤及其他的前提下时不时想入非非一下是无可厚非的。其实,不光是对男人,对女人来说也一样无可厚非。我们并未肯定《夜思》文本中的“我”一定是男人,这个“我”也有可能是女人。譬如《聊斋志异》中有这么个故事:“楚某翁,贾于外。妇独居,梦与人交;醒而扪之,小丈夫也。察其情,与人异,知为狐。未几,下床去,门未开而已逝矣。”(《贾儿》)人有男女,狐狸有雌雄。雌狐狸化身为美女勾引男人,雄狐仙自然可以化身为男人与独居的妇人交欢。一个丈夫经商在外的女人难道就不能有性的生理需要?如果这个“我”就是这么一个独居的妇人,在寂寞难奈之时读到了上述《贾儿》的故事,一样可能产生、可以产生“梦与人交”的想入非非。
  文本第二节说“书中的一对灯花,在和窗外絮语”,在和窗外的什么东西絮语?自然是与窗外的狐狸。正因狐狸来到了窗外,所以“我”闻出了狐狸身上的气味。这自然是幻觉。正因只是幻觉,所以就很快破灭了,并未能如“我”所期待的那样继续发展下去,直到有实质内容,而仅仅只是闻到了一点狐狸身上的气味。接下来两句“一行诗句,冷藏在石窟中”,以隐喻的手法点明了幻觉的破灭。“一行诗句”可视为“我”的隐秘欲望如希望狐仙进房来与我亲密直至交欢的一种隐喻。“我”所期望的在哪儿呢?原来还在石窟中冷藏着,连解冻的工作都还未做,哪还谈得上进房里来!那么,促使“我”的幻觉迅速破灭的是什么呢?自然是“我”内心的“自我”与“超我”。1923年,弗洛伊德发表了《自我与本我》,随后又结集出版了《心理分析引论新编》。在这些著作中,他详细论述了堪称经典的“人格心理结构”。这是一幅富有魅力的人类心理地形图。之一:“本我”,是最原始的无意识心理结构,由遗传的本能和性欲构成。它无视逻辑、理性和社会风俗习惯,无时无刻不在追求快乐,即遵循着“快乐原则”。之二:“自我”,是受知觉系统调节和修改的“本我”,代表着理性和常识。它提倡对欲望、本能和性欲进行克制,以迂回的途径提升原始冲动。它遵循着“现实原则”,以保护生命在本能的泛滥之中免遭灭顶之灾。之三:“超我”,是理想化和典范化的“自我”,它代表着道德和良知。正因我们的内心有“自我”与“超我”的存在,想入非非才会无伤大雅。又正因有“自我”与“超我”的压制,“本我”才会时不时蠢蠢欲动,我们才会时不时想入非非,通过幻想去弥补现实生活中时不时出现的缺憾。弗洛伊德说:“幻想的动力是未得到满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个愿望的履行。”[2]旨哉,斯言!
  幻觉的破灭是让人遗憾的,“本我”时时受到压制是让人痛苦的,所以文本第三节开篇就是一句深沉的感慨:何时才能浪漫一次!这也可说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种出自本能的呐喊。扪心自问,芸芸众生的我们在生活中难道没有过这种感慨与呐喊吗?甚或说,这种感慨与呐喊还少吗?在此感慨与呐喊的情形下,谁还能有心思继续往下看书呢?所以“书页上字迹全无”。文本中最后三行写了一颗流星的陨落,这也是一个隐喻。流星的陨落是美丽的自然景观,美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犹如上述幻觉。最后的这一隐喻,也点明了“我”此时的心态。虽在幻觉破灭时,“本我”占了上风,发出了感慨与呐喊,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在“自我”与“超我”的作用下,“我”的内心翻腾的大海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正因如此,唯有如此,“我”以及我们,才能正常地生活下去。若一天到晚沉浸于幻想之中,那么他与精神病院也就只有一步之隔了。弗洛伊德说过:“如果幻想变得过于丰富,过于强烈,神经官能症和精神病发作的条件就成熟了。”[3]我们有谁愿意进精神病院呢?
  事实上,流星的陨落也可看作一个“漂浮的能指”,它完全可以漂浮到诗歌文本的前两节的后面并与之对接,就幻觉的行踪与结局进行同步暗示。
  毋庸置疑,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人人都有。诗人封德林通过《夜思》文本,将“我”的一种隐秘欲望具象化,其旨显然不在揭“我”的短,出“我”的丑,而在于要引起我们大家对隐秘欲望的认真思考,进而把握好幻想的量与度,使幻想真正成为自己人生旅程中的美丽点缀。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商务印书馆,第9页。
  [2][奥地利]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下卷第4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3月第一版。
  [3][奥地利]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下卷第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3月第一版。
  
  周子仪,湖南怀化工业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