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5期
关于文学阅读的三个建议
作者:樊 星
文学教育离不开阅读,阅读离不开读物。我们的文学教育家在给读者推荐阅读书目时,往往忽视了三个方面的读物,一是传记,二是创作谈,三是当代经典。我认为这三种读物是不能忽视的。
一、读点传记
成才,是无数青年学子的梦想。因此,如何成才,就成为他们最关心的话题之一。而我注意到,在我们的文学教育家向中学生推荐的文学名著中,常常缺少传记文学。这是否是一个在有意无意中形成的盲点——我们的文学经典教育常常缺乏对文学传记名著的应有关注?虽然我们的语文教材中有时也可以看到《史记·项羽本纪》那样写人的名篇,但的确缺乏像卢梭的《忏悔录》、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和《富兰克林自传》那样讲述巨人成长经历、成才经验的文学经典。
对于渴望有所作为的青年学子来说,读一些文化巨人的传记,十分必要。尤其是读那些名家撰写的传记作品,常能使人在感悟不平凡的人生智慧的同时,也不断感受绚丽的文学异彩,直至体验超凡的生命激情。
当年,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中,傅雷先生翻译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就因为“疗治我青年时世纪病的是贝多芬,扶植我在人生中的战斗意志的是贝多芬,多少次的颠扑曾由他搀扶,多少的创伤曾由他抚慰”。(《傅译传记五种》,三联书店1983年版,第116页。)
伟大的传记文学,就是伟大灵魂的不朽显示。而伟大的灵魂,当然就有永远鼓舞人、激励人的力量。
世界文学史上,不乏擅长写文学传记名著的大家。例如法国作家安德烈·莫洛亚的《雪莱传》、《拜伦传》、《伏尔泰传》、《肖邦传》、《雨果传》、《巴尔扎克传》等传记作品,都相当有名;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三大师: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罗曼·罗兰传》、《同恶魔搏斗: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三大诗人:卡萨诺瓦、司汤达、托尔斯泰》,也为人熟知;美国传记作家欧文·斯通的《梵高传:渴望生活》、《杰克·伦敦传:马背上的水手》、《弗洛伊德传:心灵的激情》、《达尔文传:起源》等等,也有口皆碑。其中《梵高传:渴望生活》在1980年代的中国读书界曾经相当流行。许多青年都是从这部厚书中了解到梵高的传奇生活,感受到艺术激发生命活力的神奇力量,并立志献身艺术事业的。上述西方传记文学的名篇,都凝聚了西方的人文精神:在与邪恶力量的较量中砥砺自我,追求成功,赢得辉煌。
在当代中国,传记文学的出版也一直繁荣。1980年代以来,从权延赤的《走下神坛的毛泽东》、《走下圣坛的周恩来》那样还原领袖人物人情味的作品到李辉的《萧乾传》、《胡风集团冤案始末》、《人在漩涡:黄苗子与郁风》等反思当代知识分子悲剧命运的传记,还有钱理群的《周作人传》、陈思和的《人格的发展——巴金传》、王晓明的《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那样回眸历史人物的力作,都溶入了当代中国作家的政治情结与文化反思,寄托了他们的文化理想与人格沉思。这两大特点,已经使“当代中国传记文学的独特品格”的话题呼之欲出了。可惜,我们的评论界对传记文学的漠视与传记文学的繁荣却形成了难以理喻的鲜明对比。
我自己就从读优秀传记文学作品中获益非浅。刚开始喜欢文学,读了一些“文艺原理”的教科书,总觉得与我心目中的文学相去甚远(当然,那也是一套文学的话语,不过是理论家的话语)。后来,读了一些作家的创作谈、书信集,还有关于伟大文艺家的传记文学作品后,才觉得“文学”这个词在自己的心中生动、活泼了许多。
至今记得学生时代读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时所体验的激动情感。我边读边抄录着这样一些充满力量的句子:“他用他的痛苦来铸成欢乐”;“我的箴言始终是:无日不动笔”……后来,又读了罗曼·罗兰的《弥盖郎琪罗传》——那位艺术大师追求“英雄的艺术”的痛苦与热狂使我明白了创造也有伟大与渺小的境界之别;读罗曼·罗兰的《托尔斯泰传》则使我记住了这样的哲理之思:一方面,“对于人类,务当怀有信念”;另一方面,“万一堤岸崩溃……洁身自好之士惟有隐遁于深邃之思想境域中”——我隐隐感到:隐遁于沉思之中似乎不同于“独善其身”……后来,又读了茨威格的《罗曼·罗兰传》。在我的心目中,这本传记充满了激情与智慧,是二者的水乳交融。其中关于“没有一定理想的理想主义”的分析,关于“体验着自我,因而也体验着整个人生的真理”的议论,关于“死真理”与“活真理”的解释,关于德、法、意等国民族性的描述都使我有耳目一新之感。
我的第一篇习作是发表于《读书》杂志1983年第4期上的读书笔记《这样探索人生》,那是读贝奇柯夫的《托尔斯泰评传》的一则心得。那本书中引述的一段托尔斯泰的话引导我开始思考“文学与哲学的关系”。读阿尔森·古留加的《康德传》则使我对“文学、哲学与心理学的关系”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文学的生动,哲学的深邃,心理学的玄妙——一切都关系到人性的探险。因此,将三者结合起来,便有了研究人性的综合视野的想法。我后来读过一些心理学著作,感到对文学研究很有帮助,那最初的冲动,似乎就在读《康德传》的过程中。后来,读汪荣祖先生的《陈寅恪评传》,郭齐勇、汪学群二先生的《钱穆评传》,既使我为前辈学者“特立独行之自由思想”而感动,又为他们“凝合过去,未来为一大现在”的博大胸怀所倾倒,还坚定了追摹中国学术“会通”传统的决心与信心。我一直对追逐西方理论新潮兴趣不大(这当然只是个人的兴趣),一直相信中国传统学术“文史不分家”的传统自有西方学术不可及之处,与读《陈寅恪评传》、《钱穆评传》的启迪有关。
我也很喜欢读那些文化巨人的自传——从中不仅看到了他们求索真理的壮丽历程,也渐渐产生出自我分析,认识自我的兴趣。
读卢梭的《忏悔录》,为卢梭的真诚所感动,也认同了“通过自己的调研来掌握真理的方法”。正视自己的弱点,忏悔自己的过失,同时,对自己的良知和追求也充满信心与热情——卢梭的伟大正在于此。读荣格的自传《回忆·梦·思考》,则为荣格深入揭示自我的神秘、人性的复杂、命运的奇异的非凡才华所感动。我从荣格这儿学到了这么一种眼光:“生活就是——或具有——既有意义又没有意义。但我却抱有这样的厚望:有意义将占上风并战而胜之。”我觉得这种豁达的人生观较之偏激的理想主义或虚无主义都更富于睿智性。而荣格对东方哲学与宗教的浓厚兴趣也使我想到了这么一个话题:“二十世纪东方对西方的影响”。我觉得我们从事中国文学研究的工作者应该有这样的意识,当许多西方人已经对中国的饮食文化、气功、风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时,当张艺谋的电影、贾平凹和余华的小说已经在西方赢得了赞誉时。
如此说来,读优秀的传记文学经典还可以有助于直接从巨人的思想活动和文史著述中找到启迪自己的灵感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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