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7期

顾城的童话之城

作者:朱晓静




  顾城1956年生于北京,12岁辍学放猪,在沙滩上写诗,1977年正式开始诗歌创作。他用他的大眼睛捕捉自然的每一个音符,编织动人的诗行,他敏感于花、梦、云、自然界的昆虫,他同样敏感于光和色彩。他的诗歌流动着清纯的自然之音,他在用成人的笔书写着孩子的梦。他不但用诗歌描绘了一座童话城堡,而且在现实中努力建构这座城堡。他逃避于此,寻找着爱、美、自由,可他的城堡太小、太脆弱,与现实及人性有诸多的矛盾。在绝望中,他一手毁灭了爱、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他自己兢兢业业守卫的童话之城。
  顾城其人、其诗、其事,构成了一个童话之城。本文通过顾城诗歌的自然之音,分析童话之城的外在环境;通过顾城的“女儿”依恋,分析童话之城的社会组成;通过顾城的性格特点,分析城堡主人的灵魂弱质;同时,通过顾城的“死亡情结”,分析童话之城的毁灭原因。
  
  一、童话之城:小小的理想的伊甸园
  
  顾城曾引用过科普作家法布尔《昆虫记》中的一段话“我有个最大的梦想,想在野外有个实验室——一块小小的土地,四面围起,冷僻而荒芜。最后我得到了乐园,在一个小村的幽静之处杂草多极了,偃卧草,刺铜花,婆罗门参……沙土堆里,隐藏着掘地虫和猎蜂的群落……树林中,集聚着唱歌鸟、绿莺……小池边住满了青蛙,在五月,它们组成了震耳欲聋的乐军……”这么个有花、有草,自然和谐的伊甸园成了顾城寻求回归的乌托邦,“你运载着一个天国/运载着花和梦的气球/所有纯美的童心/都是你的港口/我愿在这里安歇/在花朵和露水中间/我将重新找到/儿时丢失的情感”他用自然之物撑起他的城堡的天空,用他敏感的童心发掘一个个优美感伤的意象,构建他的童话城堡。
  舒婷在赠给顾城的《童话诗人》中写到:“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优美的花/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颓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着没有被污染的地方/出发”。作为童话诗人,顾城抒写的是关于童心世界的事物,以儿童的率真和纯真感受着生活。“我在阔野上/在霜气中/找寻春天,找寻新叶,找寻花丛……”他寻找着一切美的事物,他绘画着他的伊甸园。顾城曾说:“我爱美,酷爱一种纯净的美,新生的美……我生活,我写作,我寻找美并发现美。”他的诗歌中出现了一系列美的意象:“葡萄藤因为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天空,还有海上迸溅的水滴”。顾城敏感于小小的花与草,蓝天和白云,银河和星星,“墙角的草,不会再长大的”,“那时/所有的草和小花都会围拢”,“云睡在狗的床上”,“黑夜来了/我驶进银河的港湾/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星星、紫云英、蝈蝈、月亮、花朵、飞鸟等等意象,被诗人采集过来装扮着伊甸园。除此之外,顾城特别敏感于光与影、形和色。于是,这个童话之城中不仅有美好的景物,还有光明和灿烂。他写道“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夜的眼睛/都习惯光明”、“哟,心哟!自己的心/那枚鲜艳的果子/曾充满太阳的血液”。除了太阳的意象,顾城的诗中还出现了月亮,“桔红的灯”;同时,他还收集着瞬间的色彩,连同美好和光明,一起筑进他的童话城墙里,“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的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金黄的麦秸”、“淡绿的枕巾”;还有雪、白鸥的洁白……所以童话之城里,只有清丽、纯洁、明亮,所有的喜悦都带着孩子般的澄澈。
  此外,在这个伊甸园里,顾城还放进了自由和幻想,也许他的理想是至善至美的,是一个理想的“天国”。在这里,太阳可以是我的纤夫,蟋蟀可以抖动琴弦,我可以把足迹“像图章般印遍大地”;在这里,有“我”的希望和自由,“我希望/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画出笨拙的自由”。也许,此时的童话之城已经构建了它的外形,它像一个优美的传奇,明丽的故事,纯净的回忆,娓娓蕴着光和影的芳醇;它像一个世外桃源,日月开放着美丽的樱花雨,这里可以驰骋幻想,天马行空。这个城堡是个至美至纯的伊甸园,然而,在构建这个城堡的时候,诗人一直弥漫着一种忧伤,“当天大亮,冷雾散尽/我只找到一滩败草,一袖寒风……”“在开起的现实上/我飘散着、盲目的/像冰花的泪/化为缓缓开起的云雾/把命运交给风”。在找寻中,“我”并没有找到梦中的春天,只找寻到诗人并不想面对的现实。在现实面前,顾城深感命运的无依,“把命运交给风”深刻揭示出他对于命运的无奈。在他的城堡里,也溶入了他情感中的逃避和超脱、追求和悲观,这样的情感使童话之城从一开始就根基不稳,也就从开始就奠定了它终究结束的必然命运。
  
  二、童话之城:由爱编织的女儿国
  
  顾城是生活在成人世界的孩子,是一个守卫着童心的成人。他心中渴望的女儿之爱,有两种情结:一种表现为孩子式的“恋母情结”;一种表现为男性的霸权主义(通过对女性的占有证明自己的力和强)。他需要一个母亲和一个情人,在母亲式的女人面前,他可以做一个任性的孩子,可以抛弃世界,可以固执地说出“我的心就是好孩子,谁碰了我的心就是犯了我”。女儿们帮他撑起了城堡的天空,“每一次我走过了,都是你拉我回来,站在安全的地方”,这个女儿是施爱者,顾城是受爱者,他唯一能给予的是对这样的女儿的崇敬。这个“女儿”做了他的妻子。
  同时,他还渴望着爱,渴望着一个懂得他、和他一起在童话之城里寻梦、和他一样“没超过八岁”的女儿,除此之外,他还要她比他软弱,像个“小女孩”,他可以证明自己作为男性的力度,“她喜欢想象自己被捆绑,被抢到山上,她被更强大的身体所支配、摧毁,无望地哀叹着,更显示出小女孩的柔弱。”这正是顾城所喜欢的,所勾勒的童话城堡的公主的样子。这个公主是他童话王国的精神所在,是他对爱情的希冀、向往,孩子的梦的延续。他希望“我的爱人/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他希望她的血液/像红宝石一样单纯”。这个爱人要按照他的愿望塑造,塑造成他所喜欢的小女孩的孤独无依,小女孩的发育不丰满的身体,他像爱一件艺术品一样地爱着她、怜惜她。而她稍有不慎,他就会厌恶、失望,“她穿着牛仔裤在别人家,像孑孑那样撞动,那时候,我那么厌恶她。”他对她在精神和肉体上要绝对的占有和驾驭,“我怕世界把她们拿走,女孩被碰了,我的心就会发抖,因为那是我的心”。
  “顾城的理想是要摈弃一切社会生活,甚至更进一步,要把桃花源变成太虚幻境”(顾工语)。顾城在尽心编织着他的女儿国,一个爱他不能抛弃他的国度,他就是这里的国王。他在女儿国里,享受着两份爱:一份母亲之爱,在这种爱里,他可以做一个逍遥的“童话诗人”,至真至纯,不喜欢就坐在地上大哭;一份是情人之爱,在这份爱下,他得到的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满足。在女儿国里,他可以做着孩子的梦,亦可以上演成人的故事,在双重爱的包围中,顾城才是一个完美的顾城、理智的顾城,在童话之城里完成着他的爱的全部意义:女儿般的清纯,孩子般的天真。
  
  三、童话城的王子:脆弱而悲哀的灵魂?郅
  
  顾城,是一个躲进童话之城的灵魂,“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我得抖动透明的翅膀/在一个童话中消失”。这种逃避主义在《我是一座小城》中得到集中体现:“我的心/是一座城/一座最小的城/没有杂乱的市场/没有众多的居民/冷冷清清/冷冷清清/只有一片落叶/只有一簇花丛/还偷偷掩戴着——儿时的深情……//我的梦/是一座城/一座最小的城/没有森严的殿堂/没有神圣的坟陵/安安静静/安安静静/只有一团簿雾/只有一阵微风/还悄悄依恋着——童年的纯真……”诗人完全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游弋于成人之外,逃进自己的童话城堡,品位孩子的梦。人总是要向前看,在前进的人生中显示着生命的张力,而顾城却在向后看,在已经走过的路上拾取自我,沉湎在已经失去了岁月里自知而不能自拔。他明明知道“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却还要“在一片淡漠的烟中/继续讲绿色的故事”。他固执地想要用彩色的蜡笔,“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画下所有最年轻的/最有痛苦的爱情”。然而,“我没有领到蜡笔/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顾城的心是异常敏感的,他敏感于黑夜、白昼、松果、单眼皮的窗、花朵、露水等自然的意象,“我相信在我的心中,城市会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诗人在诗中得到解脱,可以逃到诗歌的牧场中,他生活在幻梦中,这是诗歌的幸运,却是诗人的不幸。过多的理想化甚至太多幻想的色彩,使他惧怕直接去面对现实,却又带给他失落和打击,这就是顾城灵魂的脆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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