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0期

两首竹枝词的风格比较

作者:张卫婷 文若兰




  缪钺先生曾说:“唐诗以蕴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虽唐诗之中,亦有下开宋诗派者,宋诗之中,亦有酷肖唐人者;然论其大较,固如此矣。”本文拟以此为切入点,选取唐宋竹枝词各一首加以分析,见出两首诗的异同,以略窥唐音宋调的些许风貌。
  
  竹枝词九首之一
  刘禹锡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
  懊恨人心不如石,少时东来复西去。
  
  夔州竹枝词九首之一
  范成大
  
  白帝庙前无旧城,荒山野草古今情。
  只余峡口一堆石,恰似人心未肯平。
  前一首诗是刘禹锡被贬郎州司马任上所作。刘禹锡自幼勤奋好学,涉猎极广,除诵习儒家经典《诗》《书》之外,还博览了“九流”“百家”之书。三十二岁入为监察御史,开始正式涉足唐朝上层社会。当时,他深得太子侍读王叔文的赏识,贞元二十一年二月王叔文主持的永贞革新被废除,参与人员均被外贬,刘禹锡其时被贬为郎州司马。从此,他经历了“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的外贬生涯。在贬任上刘禹锡积极向民歌学习,创作了大量的民歌体新诗,上面所选即为其中之一。范成大的竹枝词写于他帅成都期间。范成大少年连遭亲丧,孤奋自励,二十八九岁始出应举,中绍兴二十四年进士。此后在官场几进几出,乾道五年荐为礼部员外郎,六年被命以起居郎借资政殿大学士使金。淳熙元年,除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知成都。(《范石湖集》前言,中华书局)“在四川帅任上,他治兵选将,施利惠农,边防得以巩固。”(《范成大诗集》周汝昌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蜀期间,范成大秉承其一贯的诗风,写下了大量的爱祖国爱人民的诗篇。竹枝词九首中有描摹当地风土人情、人民艰苦生活的诗篇,也有表达他爱国热情的作品。上面所选当属于后者。
  竹枝词,本为民间歌咏形式,是三峡的古老民歌。刘禹锡被贬巴蜀之地后,对其加以改造引入文人创作视野。刘禹锡在《竹枝词九首》序中说:“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岁正月,余来建平,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聆其音,中黄钟之羽。末如吴声,含思婉转有淇濮之艳。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到如今荆楚鼓舞之。故余亦作《竹枝》九篇,俾善歌者扬之。”刘禹锡的竹枝词除描写男女爱情,和当地生活风情之外,还有上面所举的借景起兴抒发自我抑郁激愤之情的作品。而南宋的范成大继承了刘禹锡开创的,以竹枝词的形式抒发自我情感的传统。然而在继承的基础上,范成大又能博采众长、自出机杼,具有自己的特点。下面具体分析两首诗的不同。
  就意象而言,刘诗中的意象比较简单疏勒,只有“滟滪堆”“波浪”。诗人以即景起兴的手法,由滟滪堆在波浪面前的坚固和刚毅,联想到人心的多变。正是由于奸佞小人的出卖,才导致永贞革新的失败和诗人壮心的难酬。诗作为我们勾勒了这样一幅画面:满怀忧愤的诗人,站在波浪激荡的岸边,面对坚不可摧的“滟滪堆”,自然联想起被贬的因由和在被贬中奸佞小人所起的作用,不由引发出诗人“懊恨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的恼恨和感叹。诗作紧紧围绕人心的多变展开,没有多余的背景描写和烘托,诗中一开始就以将与人心反比的“滟滪堆”开篇,先写石的坚不可摧,到第三句自然转到对人心的议论上来。而第二首诗作中的意象较为密集,“白帝庙”、久废的“旧城”、“荒山”、“野草”,最后才转到“石”和“人心”。白帝城,在州城东白帝山,旧城久废,刘备防吴,曾以此为要地。诗作先从具有历史意义的白帝城起笔,通过对白帝城兴废的感叹,转到第三句第四句对霸业未成人心不死的揣测,从而深层地表达了自己对祖国统一的恒久渴望。在这首诗中,诗人为我们展示的是这样一幅画面:诗人站在瞿塘峡口岸边,先极目远眺城东的白帝庙和白帝城,却只看到荒山野草依旧,而往事都已随着旧城的荒废成为了陈迹,然后转至眼前景,“峡口一堆石”,联系历史的兴亡,把始终不死的人心比作眼前的礁石,言人心如滟滪激荡不平,为刘备诸葛亮统一事业未成而愤懑。相较而言,前一首诗的重点是在后面两句,前两句对石的吟咏只是为后面的“懊恨”作铺垫。而后一首诗则是完整的浑成的,并没有明确的重点,我们很难说诗人是因为后面两句的感叹而有前两句的远景,还是由对历史兴亡的感慨而顺衍出“人心不平”的思绪。前者以议论出思想,后者更多的则是寓情于景。
  因为选取的意象和写作手法的不同,两诗在意境上也是各有千秋的。前诗的意境比较简单,细微,从小处着笔,只写眼前景,开篇明旨,因而形象是封闭式的鲜明的。后一首诗却是从远景落墨,先联系历史上曾在白帝城设塞征吴后败绩亡于此的刘备,以及白帝城的湮没,然后回到眼前景。此诗的意境因为具有了历史的意蕴而显得厚重,因为有了远景近景的结合而显得廓大宏阔。形象也是开放式的苍茫的,给人更多想象的空间。语言上而言,刘诗语言明白晓畅,简单如话没有阅读障碍,范成大的诗却在意象密集的绝句中运用了蜀吴征战,以蜀败亡白帝城湮没告终的历史典故,增加了诗歌的历史厚度和表情达意的深度。这就形成了刘诗豪放疏朗的诗风,而范成因借用李商隐《览古》诗“草间霜露古今情”的意境而显得深情邈邈、温婉精雅,也颇有刘禹锡“杨柳青青”诗的清新和意味深长。
  总之,两首诗作都是抒发自我情感,都是以礁石比人心,却因为诗人经历志向的不同而各有特色。刘禹锡因为永贞革新的失败屡遭贬谪,对奸佞小人的“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善变有着切身体会,因而诗作中充满对奸佞小人的愤慨,以滟滪堆的坚韧反比人心的多变。而范成大是胸怀祖国统一大业的有志之士,当时在川也是为朝廷训练兵将,因而诗作能联系也曾在此屯兵的蜀汉,从历史的变迁着手,以时空变化中亘古不变的礁石比喻渴望统一的不平之心。刘禹锡的诗作抒发自我遭贬谪的不平,感情是自我的幽独的,境界是细小的;而范成大诗中抒发的是祖国统一大业难成的不平,感情是时代性的忧愤的,因而诗作前两句具有咏史的意味,意境也是具有历史浑厚感的宏阔。两首诗作存在着壮美和优美的区别。从以上分析可知,前首诗颇有宋人之风,而范成大的诗却能得唐诗意境创设的妙处,而又具有着意象密集,同时透露着一丝理趣的宋风。当然这两首诗并不能代表两人的全部风格,只能说是一个侧面而已。
  
  参考文献:
  [1]王元明主编.刘禹锡诗文赏析集.成都:巴蜀书社,1989
  [2]《范石湖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
  [4]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张卫婷,文若兰,兰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