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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主题再认识
作者：谢诺冰
有个学生看过《警世通言》的另外一篇小说《卖油郎独占花魁》，立即说道：“应该找一个象秦重一样的人。因为秦重勤劳、忠厚、稳重、踏实、能吃苦，更重要的是他对莘瑶琴情深意重，尊重她的人格，没有把她看作低三下四的人。”
有了第一个学生的大胆发言，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另外一个学生则认为明朝以后，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商品经济逐渐发展起来，杜十娘应该只把李甲当做可以把她赎出来的人，不应该在他身上抱什么幻想，更不能依靠他，应该自己在扬州或者苏杭其它地带置办个有点规模的刺绣作坊，自力更生，那样可以依照自己的条件找一个完满的夫君。
还有一个学生认为小说中提到的侠义之士柳遇春是个仗义疏财，真挚重情的谦谦君子，是杜十娘应该选择的佳配。
在肯定三位学生积极开动脑筋后，我想到冯梦龙在《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入话开宗明义地指出：“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封建社会的女性就处于这种可怜的地位上，传统的道德观念把女性对幸福的追求压制到了最低限度，这要求中没有爱情，没有尊重，而只有被社会所承认的婚约。第三位学生所说的柳遇春确实仗义重情，但作为一位游侠之士，常常浪迹天涯，也恐怕不是合适人选。
这样看来第二个学生的想法虽然很好，但是恐怕不符合当时女子的想法，更不符合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角色的定位。还是第一位学生的想法比较恰当，杜十娘和莘瑶琴同是误落风尘的女子，同是对生活对感情有真善美的追求，也同样早有从良之心，而最终结局却天壤之别，就是因为莘瑶琴选择对了人，而杜十娘所托非人！
什么样的人会使名妓倾心于他，产生从良于他的真切想法呢？无外乎这几种情况：郎有潘安的貌，邓通般的钱，或者知情识趣，善于帮衬。“帮者，如鞋之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但凡做小娘的，有一分所长，得人衬贴，就当十分。若有短处，曲意替她遮护更兼低声下气，送暖偷寒，逢其所喜，避其所讳，以情度情，岂有不爱之理？这叫做帮衬。莘瑶琴看中秦重的就是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尊重，而杜十娘所看中的李甲则是“俊俏的庞，温存的性”。从这里就可见二位在择偶标准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倘若杜十娘也同莘瑶琴一样，想必也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不会成为悲剧人物。不过那样的话，古代文学史上就少了一篇震撼人心的佳作。
对于第二个问题，有的同学很不理解，觉得李甲确实懦弱、自私、无主见，辜负了杜十娘的一片深情和真心，象这样一个人物，我们还要对他寄予同情，为他开脱，给他想条路子，不遭后人唾弃吗？
我认为文学作品总是在歌颂真善美的人和事物，批判假恶丑的人和事物，我们当然觉得李甲见利忘义不对，辜负十娘直接导致她含恨投江不对。但是几百年来，他受到了多少鄙视和批评，况且在文章的结尾交代他染了重病，不久于人世了。
经我这么一辩，一个学生说：“李甲只有当初不接受杜十娘从良跟他的要求，他才不会受到世人的指责和批判。”我听到回答，觉得这个学生想法很有见地，于是问他原因，他一时没想好，大家也都在下面纷纷议论。
我说道：“李甲答应了杜十娘从良后跟他的要求，只有一条路可走——与家庭决裂，自谋生路。李甲的父亲李布政是绝对不容许儿子娶一个妓女回家的，杜十娘出的权宜之计，让李甲先回家说服父亲，再回来接她，她只要求做一个有名分的小妾，其实并没有多大成功的把握。而李甲倘若与父亲决裂的话，他没有谋生的手段，就缺乏与家庭反脸的物质基础，并且还要背上不孝的名声，这恐怕是他难以承受的。但是假如他不选择杜十娘，就不会出现最后的一幕，不会致使一个如此美好鲜活的生命陨落了。那样他人性中的丑恶的一面就不会如此真实、鲜明、集中的暴露在世人面前。没有金刚钻的人是不会揽瓷器活儿的，而骨子里没有叛逆之心的李甲也就不该和杜十娘在一起。他对父亲充满了敬畏之心，又是娶了妻室的人，最好的选择就是纳个小家小户，有些颜色，有些聪慧，调教些才艺的清白女子为妾。”
我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有些表示赞同，有些表示疑惑，但我觉得出这个题目的意图达到了，那就是学会对人物进行人文关照，更多的从他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不是一味的批判指责，若我们是李甲，也未必能潇洒地做到与封建大家庭决裂，毫不为金钱所动。人生的选择是非常重要的，自己在了解自己性格和能力的情况下，所做出的明智选择会比因一时激情所做的错误选择要好的多，李甲并不是毫无良知的坏人，与其说他为自己的懦弱自私背负了一世骂名，不如说他为自己不明智的选择内外交困（内心惭愧悔恨，外在名誉扫地）。
对于第三个问题，学生们回答最踊跃：有的认为如果没有孙富，杜十娘就不会死，他最后得到的报应“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见杜十娘在旁诟骂，奄奄而逝”就证明了这一点。另外一个学生也同意这个观点，并找出了杜十娘投江前的一段话作为根据“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一旦破人姻缘，断人恩爱，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必当诉之神灵！”可见，杜十娘也是把自己的悲剧命运归咎于孙富的。还有学生认为至少孙富是造成杜十娘死亡的直接原因，如果他不向李甲说那番话，李甲就不会卖了她。也有学生认为孙富即使不出现，杜十娘跟着李甲也不会有好的结局。因为李甲本来就是个优柔寡断没主意的人，经不起任何人的挑唆。
很明显，不少学生还是浮于小说情节的表面。他们将杜十娘的死完全归咎于孙富，弱化甚至误解了小说的主题。如果没有孙富，杜十娘也不能与李甲过上“山盟海誓，白首不渝”的幸福生活呢？
李甲并不是杜十娘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李甲不仅懦弱无主见，并且毫无城府，在十娘投江之前，曾微窥公子，欣欣似有喜色，这恐怕是他“为情所困”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就凭借这欣然窃笑，足见他与十娘的“感情”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出于他任何自私的原因，十娘“始乱终弃”的悲剧命运是免不了的。另外李甲的父亲位居一省最高官位，必严防内室有不好的名声，一个妓女是决不会被爱面子的布政使接纳的。正如孙富所言，如果李甲带十娘回去，将会导致李家大乱的。
学生会产生疑问，既然李甲懦弱无能被十娘看在眼里，但为什么还要把终身委托给他呢？这是因为杜处在被侮辱被损害的地位，过着被玩弄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一个女子想要摆脱卑贱的地位，谈何容易呢？她怀着对李甲的侥幸心理做出各种让步，于是把幸福寄托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在她眼里，李甲还与别的嫖客不同，他的“忠厚志诚”比别的嫖客还是要强些。
那既然李甲如此负心，那么杜十娘为什么又要寻死呢？这就触到人物的个性和价值取向了。十娘性格刚烈，觉得自己的幸福和幻想一旦破灭，那她就不再留恋人世了。而在其它被异化的人看来，这样的做法是不可思议的。她虽是“误落风尘花柳中”，但“可怜了一片无瑕玉”。孙富的出现实际上增强了小说的故事效果，没有他小说缺少了跌宕的情节，缺少了剧烈的矛盾冲突，也不能完全凸现李甲的性格，也是他让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当众撕裂。如果没有孙富，杜十娘或许不会投江，但是她已经跟了李甲，又怎样给她安排一个幸福完满的结局呢？
在讨论结尾的时候，有个同学提出了个有趣的问题：小说题目为什么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而不是《杜十娘含恨投江》，难道巨额财宝的失去比美丽生命的陨落更具有悲剧性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也很值得学生们去思考，这样的讨论课启发了学生的思维，调动了他们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让语文课堂生动活泼起来，是非常有意义的。
谢诺冰，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