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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项羽本纪》的艺术特色

作者:罗留义




  司马迁《史记》中的人物传记大都是以历史人物的活动为中心来记录历史的,《项羽本纪》就是这样,围绕着项羽的一生业绩,再现了群雄蜂起、楚汉相争的宏伟历史场景。在对项羽的性格、命运作血肉丰满的描绘和比较完整的反映的同时,既有作为历史学家对这一英雄人物的深切同情和历史批判,又有作为文学家驾驭史料精心裁剪、巧于对比和锤炼语言的高超的艺术才能。
  作为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一生的事迹具有强烈的传奇色彩。起兵八年以来,有规模的战斗经过七十多次,围绕着他有繁杂众多的历史人物,更有复杂纷纭的历史事件。然而,司马迁却能够纯熟自如、得心应手的驾驭浩繁的历史材料。清朝人邵作舟指出:“《史记·项羽本纪》全以东西两字作眼目,随时指画汉楚形势,宛如掌上螺纹。”这里所说的“眼目”就是文章的关键。司马迁以项羽西进东退的军事成功为其一生事业之关键,紧紧抓住这条线索来粘合材料、梳理脉络、规划全篇,从而使文章波澜迭起、一气贯注。
  文章从项羽青年位微时写起,以雄浑浩荡的史笔记叙了他率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西进、谋臣归附、诸将云从的光辉开端。接着是杀宋义、救钜鹿、降章邯、坑秦卒,所向披靡,拥众数十万而成天下注目之英雄。然后是设宴鸿门、分封诸侯、都彭城、杀义帝,达到一生事业的巅峰。而转折又始自鸿门起,自彭城大战后,战场形势明显地演变为楚汉相争的格局。项羽军广武、割鸿沟,继而引兵东退,身陷垓下之围,四面楚歌,最终乌江自刎。
  全文正是“以东西两字作眼目”,以盖世英雄的骤起骤灭这一历史悲剧为线索,描绘出项羽勇冠三军、粗豪爽直,但又刚愎自用、残酷暴烈的形象和风云际会、轰轰烈烈、规模宏伟、时空广阔的历史画卷。通过项羽及其霸业的存亡兴衰,水到渠成的引出深刻的历史教训,给后人以深刻丰富的启示。
  传记文学作为富于文学性的历史记录,既要有历史的实录精神,又要有文学的形象描写。司马迁善于通过主次分明、详略得当的剪裁艺术来突出主要人物并刻划其性格。《项羽本纪》就是司马迁对素材进行成功剪裁的范例。项羽一生身经百战、可歌可泣的大事应该是太多了,但作者以其一生中最重大、最能表现其性格特征的三件大事来集中表现人物。这三件大事就是:钜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围。
  “钜鹿之战”是项羽一生伟业的奠基。卿子冠军宋义和项羽奉命救赵于围城钜鹿。项羽反对宋义饮酒高会、拥兵观望。项羽慷慨陈词,勇斩宋义,破釜沉舟,大破秦军,充分表现了他的雄才大略和过人的勇武。“鸿门之宴”是项羽由胜趋败的转折,这场激烈的外交争斗,双方唇枪舌剑,众多的历史人物联袂登场,终因项羽的妇人之忍、宽厚天真,以“不忍”之心,纵敌轻逸,以致坐失良机,后患徒贻,从而刻划了项羽性格的另一面。“垓下之围”则是英雄末路。在“溃国、斩将、刈旗”的殊死决战中,再现了霸王的神勇不减当年。他无颜见江东父老而壮烈自刎表现了他宁死不屈的品质,而临终之语云“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又表现出他“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的愚昧顽固。
  这三个场面都是具有重大意义、关系到天下大势的历史事件。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斗争异常激烈尖锐,都分别从不同侧面反映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因此,以它们为主要环节而组成的《项羽本纪》既能互相关联,形成完整的人物传记,又能引人入胜地表现人物性格特征,表达出作者对他的深切同情和历史批判。
  司马迁的精心剪裁不仅表现在善于选择重大事件来描写人物,还表现在善于运用细节来刻划人物,如钜鹿之战后,原作“壁上观”的诸侯将“无面膝行而前,莫敢仰视”这一细节,烘托出项羽雄风慑人、威震三军。在“垓下之围”一节的激战前夜,作者又以细腻的笔墨来描摹“霸王别姬”的场面。以“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这一细节给末路英雄添上悲壮抒情的一笔,令人同情,更发人深思。至于“鸿门之宴”,更是具其首尾,既详尽记述了宴会前的斗争,也不忘记交待刘邦孤身独骑“至军,立诛杀曹无伤”的果断行为。在宴会中范增、项伯、张良、项庄、樊哙等人的行动、语言、心理无不细说锱铢。所以千百年后,鸿门宴上的刀光剑影仍历历如见,鸿门宴上的历史人物也栩栩如生。
  为了使历史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立体化、多角度的展示历史人物的思想性格,《项羽本纪》环绕着三件大事又前后穿插了一些小故事,如项羽读兵书“略知其意”,“不肯竟学”;屠城咸阳、焚烧秦宫室后,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于细微处展示人物的个性特点。
  高超巧妙的对比是《项羽本纪》的又一艺术特色。这一对比艺术的突出表现集中于“鸿门之宴”这一环节之中,这段文字主要写了八个人物,分别对称于两大军事集团中,他们是,主帅:项羽——刘邦;谋士:范增——张良;勇将:项庄——樊哙;内奸:项伯——曹无伤。刘邦文有张良,武有樊哙。对文臣言听计从,对武将委以重任,对我方的叛徒则立斩无赦。而项羽虽然文有范增,武有项庄,但对范增言不听计不从,而项庄却英雄无用武之地,轻信自己营垒里的内奸项伯,却不经意的轻轻一言就泄漏出了对方的叛徒曹无伤,以致内线顿绝。两相对照,刘邦的机智权变、善于用人足以映衬出项羽的粗疏大意、刚愎自用。此外,文中描写刘邦急于逃命推堕儿女于车下“如是者三”,在项羽欲烹刘父时,刘邦却以戏笑的态度回答:“吾翁即若翁,必欲而烹翁,则幸分我一杯羹。”而项羽俘获刘父和刘妻,却“常置军中”,“终未加害”,最后归还汉王。刘邦的非人残酷又衬托出项羽的宽厚。文中多处对比描写,鲜明地反映出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是司马迁在坚持历史真实的原则下成功地运用文学手段的范例。
  最后要说的是《项羽本纪》在语言方面的艺术成就。在对话语言中,司马迁有时直录口语,如项羽年轻位微时说“彼可取而代也”等,表现了项羽的神情性格;有时大段陈词,如项羽斩杀宋义前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雄辩有力;霸王别姬的悲歌又是那么的缠绵悱恻、香软温柔,儿女情长、爱意无限;与乌江亭长诀别,则又显得仗义非常、愧悔交加,体现出了对话语言与人物性格、环境、地位、心理状态的关联。文中作者的叙述语言在描摹人物的动作、情态,渲染环境气氛时是简练精确的。如“鸿门之宴”一节,在交待双方军事力量对比及军事态势时,在宴会过程中的渲染气氛时,在述说刘邦对内奸的处理上极其简练精确,惜墨如金。在纵横议论、抒发感慨时,又饱含着真挚的感情和强烈的爱憎。如“太史公曰”这一段在议论项羽的功过、策略上的失误及个人的品行上可以见出。所以,读《项羽本纪》如直接当事人,亲睹当时事,亲闻其语,使人乍喜乍愕、乍惧乍泣,不能自已。这种叙事如神的技巧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司马迁精湛的语言技巧。
  罗留义,河南许昌理工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