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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屈原的山水观
作者:伍亚平
关于屈原的生平经历,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作了最早的论述:“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原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原不与,因馋之曰:‘王使屈原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1]由此可见,屈原有着很高的政治才能,并且一度实践过,但终因楚王“反信馋而齎怒”,以及朝臣“嫉余之娥眉兮”,被排挤出朝廷。屈原壮志未酬,愤愤不已。他选择以辞言志,发愤谴怀。险恶的政治环境,又迫使他不能直抒胸怀,只能曲而言之。因此用山水写志成了屈原山水观的第一方面内容。
一、以山水言志
1、“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离骚》)
“阰”,土山。“洲”,水中高地。“故朝夕采草,以自修饰”,[2]“比喻德和才顽强进修”。[3]屈原一生重视自身品德和才干,为此他汲汲追求,勤勉不已,上山下水便是寓言。山水俨然成了他志向的具象,是他寻求之意再好不过的寄托。
2、“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
这是《离骚》中流传至今的佳句。熟悉此句的人都会知道,它激励人们在漫长艰难的人生路上,要孜孜不倦的向着既定的目标开进。这是壮志的表白,更是决心的宣言。九死不悔,奋斗不已,是屈原的人生。屈原的山水情结受此激发:盘旋曲折的山路,荆棘丛生,面部愁容的他行走在这样的路上,磕磕绊绊,不时摔倒,他毅然爬起,拍拍身上的泥尘,继续走着、走着。
3、“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离骚》)
“阆风”,神话中地名,在昆仑山上。屈原想象周游求索,以冀能够担当重任,实践己志,这一切在空间上是以山水为中心的,渡水登山,访求高丘山上的神女,是有深刻意义的。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说道:“楚有高丘之山。女以喻臣。言己虽去,意不能已,犹复顾念楚国无有贤臣,以为之悲而流涕也。”[4]这里说得很清楚,屈子登山的目的是求贤,而举贤授能,为国家荐拔人才是屈子的毕生志向。这样山水再一次成了屈子驰骋想象,追求志向的自由天地。
二、以情观山水
与孔孟以山水比德,老庄以山水说道相比,屈原自觉的将山水与自我联系在一起,赋予山水人情,人性,使自然审美深入到情感净化和人格升华的层面,进一步拓展了山水审美的精神内涵。屈原一生报国无门,为群小所馋,然忠君念土之心终未泯灭。他时时将这种炽烈的爱与愁寄托于山水草木之中。流放湘南时,“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九章·涉江》)离开国都的忧思,有谁能解?湘江之水。它好像深知作者满怀愁绪,流连不去的痴情,回旋水流,滞留行船。这水难不成是屈子的心河?“卿须怜我我怜卿”,心与物融为一体。又如《九章·九思》“望北山兮流涕,临流水兮太息”。屈原观望山水,不是山光水色,既没有“横看成岭侧成峰”式观山,也没有“斜晖脉脉水悠悠”式望水。山水仿佛不在他眼中,倒像在他心上。他用一颗多情之心与山水对话。反之,山水在被他注入情性后,失去本来面目,成为“人化的山水”,也就是后来王国维说的“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5]
屈原山水观表明,早在先秦,山水已作为审美对象进入作家的视角,自此他们不断挖掘山水的审美内涵,从而丰富了人们对山水的审美认识。
其实以山水写志,以情观山水,并非屈原首创。比屈辞更早的《诗经》已有所触及。《尚书·尧典》的“诗言志”,针对的就是《诗经》。虽然此处“志”内涵偏重政治道德层面,与屈辞所谈的“志”有所区别,但它具有开创性。如“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奄有龟蒙,遂荒大东。”(《鲁颂·闷宫》)“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大雅·嵩高》)诗以泰山,嵩山的高峻衬写鲁,周王朝远祖的功德。至于以情观物,《诗经》更是不少。《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有谁不能体会出在光彩照人的桃花下,诗人喜悦的心情?承认屈原继承《诗经》山水观的传统,并不是说山水审美到屈原时就止步不前,没有发展。事实上,屈原以极富创造力的想象进一步发展了山水审美内涵,即在《诗经》基础上更加系统的将山水与个人情志系在一起,赋予山水以人生内涵。具体来说,屈子更多的以山水比配人生的征途、人生的追求、人生的现实处境、人生的理想境界,这在山水审美史上是有创造性的。
1.以山水类比艰难的人生旅途。屈原一生的理想就是通过改革使楚国走上富强之路,甚至希望由楚国来一统天下。当他的理想受挫时,屈原并没有感到走投无路,而是深深体验到人生艰难,人生道路的漫长。“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路修远以多艰兮。”(《离骚》)屈原曾对自己所走的路产生过怀疑,后悔。“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臯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服。”(《离骚》)他甚至写到人生旅途尽头理想的破灭。“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离骚》)由此可见,屈原在作品中开展了自我与山水之间的交流。他用山水抒写遭际的人生,又以特殊的人生经历观照山水,使自然山水披上一件人化的外衣。
2.以山水类比理想的人生境界。屈原审视山水时,情感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将跋山涉水看作是坎坷的人生征途,另一方面又将自己的理想家园放置在青山绿水之中,选择山水作为安乐园。《诗经·蒹葭》在此之前实践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人追寻的梦中之人,带着水意,扑朔迷离,令人向往。诗意朦胧,寄意含蓄。相比之下,屈原更显得直接。屈子看透了“腥骚并御,芳不得薄兮”(《涉江》)的朝廷和“世并举而好朋兮”(《离骚》)的世俗,加上他对自己熟悉的山水一往情深,这使他选择了山水作为自己理想世界的寄托,同时也创造出一片恍惚奇幻,光怪陆离的神境。如他写山境“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平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涉江》)“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辟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有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山鬼》)玉花、香草、美人、奇幻,这在人间难以追求到甚至无法追求的美好都出现在山间。山,仿佛成了西方净土,不带一丝污浊;又好似乌托邦,满载人类一切美好的愿望。他写水境“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撩,辛夷楣兮药房。罔辟荔兮为帷,擗蕙棉兮既张。”(《湘君》)《九歌》虽不是屈原的创作,但在一定的程度上与他的思想吻合。这里,构建理想世界更加具体化,更加形象化:水中用香草香花香木筑室,筑出美丽的天堂。而屈原最终选择自沉汨罗,以水作为归宿,实现了他回归理想的夙愿。
由此可见,人的情志、人生与自然山水在屈辞中得到了有机的结合。屈原在他的辞句中没有过多的描绘山形水色,而是整体把握,重在言志。他观照的山水给读者的印象是模糊的,但却是深刻的。他以山水诠释了他的人生:充满坎坷而又有理想的追求。他的山水观为山水史增添了一道更富有人情人性的亮丽的风景。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屈贾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7月.
[2]姜亮夫:《屈原赋校注》,人民出版社,1957年6月.
[3]金开诚:《屈原集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
[4]王逸:《楚辞章句》,见游国恩:《离骚纂义》,中华书局,1980年11月.
[5]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2月.
伍亚平,安徽大学中文系2005级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