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论晓苏的新校园小说

作者:金立群




  当下的校园小说创作,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视域。一种是青年人的视域,以一批“80后”写手为代表,将校园小说的青春梦幻和时尚特质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样的校园小说,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的样式小说,针对着特定年龄段的读者,在带给他们阅读亲切感的同时也带给他们各式各样的白日梦。另一种则是成年人的视域,如近年来活跃于校园小说创作的孙春平、阿宁、曹征路、汤吉夫等。在他们的笔下,校园也不再是单纯的象牙塔,而多多少少在社会大气候下变成了祛魅后的名利场、风尘场。在这种视域中,既包含了作者的忧思,也不乏为了保存希望而特意创造出来的理想人格。前一种视域的风格是轻盈的、飞扬的;而后一种视域的风格则是沉重的、凝滞的。
  湖北的作家晓苏,大学教师,主要经历就是从家乡油菜坡来到大学求学、教书、做编辑。他的人生经历可以被分为乡村、校园这样两大块;他的小说因此也就被分为乡村小说、校园小说这样两大题材。总体而言,晓苏的校园小说从内质上应该归于后一种视域。但是,晓苏特殊的短篇小说技巧又使得这些校园小说摆脱了成年人笔下的沉重、凝滞,于沉重中显出诙谐和调侃,于轻盈中展示一幕幕可鄙可耻;他始终让校园的绿色和世俗的灰色、让校园的庄重清纯和世俗利益欲望的轻佻污浊这种种本该截然相对的成分竟然能够和谐统一的共存于一个时空之下,从而使他的校园小说在保持着浓浓的校园味的同时,对一般人传统观念中的校园文化进行了更加彻底的颠覆。
  
  一
  
  我就先从一篇名为《吊带衫》(载《延河》2005.12)的小说开始吧。《吊带衫》的故事在中国古代、现代和当代文学史的背景中展开,因为故事里的三个男性角色,分别是这三门课的教师,而故事里的唯一女性角色,则恰巧要通过这三门课的考试。具体的学科知识加上典型的校园生活内容——上课考试,令这篇小说充满了浓浓的校园氛围。从阅读快感来说,校园小说之区别于其它题材小说的魅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来之于这种特有的校园氛围——它可以说是校园文学最基本的装饰物。当我们谈惯了那些世俗话题、看惯了那些世俗生活场景的时候,遇到了这些装饰物,自然会有一种换了口味的清新之感、轻松之感。相对而言,成年视角下的校园小说,似乎不太在乎这些校园小说的外在装饰标记,而更注重于知识分子内在的精神过程。就此而言,晓苏的校园小说与之相比,显然有了区别,因为他并不排斥校园小说给人带来的阅读的轻松感。正是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晓苏对这个典型的校园生活背景进行了一场微妙的置换:女学生谢丽婷要通过三位教授所讲授的三门功课的考试这一校园生活中的求知求学过程,被转换为一个女人要通过三个男人的“考试”这一世俗社会中的欲望利益交换过程。谢丽婷运用了自己的美貌和财力向着三位任课教师发起进攻;于是相应的,小说中的人物、场景的符码含义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女学生被转化为女人、男教师被转化为男人;而知识呢?“安必先说,论鲁迅《药》的思想性,你可千万要把笔记背熟,这一题40分呢。安必先说完朝谢丽婷的乳沟处看了一眼”,显然,知识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文化含义,而成了欲望与利益交换的中介。本意是给人以精神疗救的《药》,在这样一种语境下被提及,的确值得我们琢磨一番其中的味道。正是在这样的轻松氛围下,时下真实的校园文化以一种近乎夸张和漫画的方式自我显现出来,而我们的晓苏只是说了一个故事,至于其它的,他什么也没说。
  在小说《绕床起舞》(载《福建文学》2006.01)中,已毕业3年的乔雨回到大学校园,准备复习功课报考研究生。这同样是典型的校园小说的背景情节——学习考试。不过小说接下来同样一方面利用了这些校园小说的装饰标记,另一方面又对它们进行了微妙的转换——为了复习考研,就必须找房租房,于是象牙塔里的超俗生活又一次和世俗社会中的琐碎生计嫁接到了一起,于是一个贪财、一个好色的教授夫妻先后登场,演出了一番好戏。《交杯酒》(载《春风》2004.10)的开篇也是如此:“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陈耳东教授前往郑州参加了一个与文学有关的学术会议”,但与这校园文化符码相邻而居的场景却是会议晚宴上,这位“新时期文学学会”的会长陈耳东教授对一个女人的臀部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碰头会》(载《作品》2006.09)的所有场景就是一个大学教研室每个礼拜都要开一次的例会——这同样是校园文化的一个重要标签,和社会上机关企业里的那些会议相比,它少了几分严肃,而多了几分自由和随意。这或许就是大学文化的一个特征。然而这个特征的呈现,竟是通过老师们毫无顾忌地在背后说人坏话来完成的:每次例会,只要哪个老师没来,大家就会一致地说他坏话。《做复印生意的人》(载《长江文艺》2005.12)更让我们看到了维系校园运转的,并不只是教师、学生、上课、考试这些精神层面的活动。校园同时意味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商机,比如学生求知的需要就能带来兴旺的复印生意。于是那些靠着这些商机讨生活的人也就成为大学校园的一部分。于是,就从某一个教学楼的复印室——一个知识的传播处——开始,一系列连环式的肉体交易链渐次展现在我们面前。
  总之,晓苏的校园小说非常注重那些外在的校园生活、学习、教研活动场景,而且这些场景和标记还不仅仅是一般的情节背景,它们本身就是情节展开的关键环节。但是在每一篇小说里,晓苏又同时对这些校园文化的符码进行了置换。他耐心而从容地写尽了校园文化的幌子,然后又不慌不忙地叙说其中面目全非的里子。而这样的幌子和里子之间又竟然毫无冲突、顺理成章地达成了转换。比如说当我们看到《交杯酒》里的陈教授想尽方法筹划学术会议会务的同时,也看到他实际上是在费尽心机实现自己的一次肉体欲望;但这两者放在一起我们竟然不会感到其中有什么不和谐,我们只是觉得滑稽、好玩。晓苏就是将这幌子和里子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其中没有任何个人的价值判断、情感色彩搀杂其中;而我们所看到的,就好像是透明玻璃背后的一场校园真人秀。
  那么这种写法和其它的成年视域下的校园小说更为根本的不同究竟是什么呢?一般而言,成年视域下的校园小说即便在批判当下校园文化堕落的同时,仍然暗含着一个校园文化理想。他们笔下的校园、师生角色已经充分社会化,校园色彩在世俗大潮的冲击下已经非常淡化,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校园不像校园,校园生活和一般的尘世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读着读着甚至不禁会问:这还是学校吗?这还是老师吗?这还是学生吗?这还是校园生活吗?而所有这一切的“不像”恰恰说明了那些作者心目中存在着一个纯洁脱俗的校园文化理想。晓苏的校园小说却正好相反,他用了大量笔墨来描绘一些像老师的人、一些像学生的人、一些像校园生活的场景、事件,来强化校园文化的种种标记,足以让校园文化之外的人读到一个新鲜的世界。读者们从开始到读完都不会有任何怀疑:这就是校园、这就是老师、这就是学生、这就是校园生活,然后他们会恍然大悟:原来学校里面是这个样子的,真可谓既陌生又熟悉。晓苏就是这样恰倒好处地运用了幌子和里子之间形成的张力,使他的小说文本在单纯透明地说故事的同时,形成了强烈的反讽力量:特别是校园文化的种种标志——那些幌子被描写得越详细、越完好,这种反讽力量就越强烈,而其中的颠覆意味也就越强烈。
  
  二
  
  晓苏的校园小说,在人物塑造上也有自己的特色。一般而言,成年视域下的校园小说都是以教师/知识分子为自己的主要角色。晓苏自然也不例外。但晓苏的特别之处在于,当他揭示出这些知识分子的丑陋处时,同样是以一种“幌子+里子”的方式,写出这些人物形象的多层次性:他们一方面都很“像”老师,有学问、有点迂、有点夫子气,总之,身上有那么一股书生气;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很委琐、有算计、被欲望弄得身不由己、无法自控而丑态百出。也就是说他们固然坏,但他们的坏是那种知识分子才独有的坏,和一般社会中人的坏不一样,在让你恨的同时有时候又让你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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