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诗经》爱情诗中赋比兴手法的运用

作者:张武坤




  《诗经》中有很多反映爱情生活的篇章。这些原始牧歌式的爱情诗,或炽热,或倩巧,或凄惋,或柔媚,风格多样,秀姿纷呈,是《诗经》中最具异彩、最有美趣、最富魅力的篇章。
  “无郎无姐不成歌”,这情形古今并无二致。朱熹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歌咏,各言其情者也。”(《诗集传序》)《诗经》中的爱情诗题材丰富,内容清纯,情思优美,生动地反映了当时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巨波微谰,表现了他们对纯真爱情的强烈渴望与追求,洋溢着馥郁的泥土芬芳,充满了浓烈的生活气息,呈现出刚健直率、委婉含蓄、言约意远等多种风格,焕发出炽热的艺术光彩,两千多年来,一直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本文拟简单探讨《诗经》爱情诗中赋比兴手法的运用。
  赋比兴是古代《诗经》研究中对其表现手法的概括总结。朱熹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在《诗经》爱情诗中,“赋”的手法用得较多,既直陈其事,也叙物言情,有的甚至通篇用“赋”。
  《郑风·溱洧》用赋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三月上巳之辰,郑国青年男女在溱、洧河畔相约游春、嬉戏谈爱的情景。诗歌每章开头描写自然风光,叙述游春盛况:“溱与洧,方涣涣兮”,“溱与洧,浏其清矣”。诗人以其传神之笔,典型地描绘出溱与洧桃花水盛、碧波荡漾的美丽春景。“士与女,方秉兰兮”,“士与女,殷其盈兮”,这几句摄取了郑国风土人情的图画,形象地展现出男女杂沓、狂欢极乐的热闹场面。郑国风俗,每年三月上巳节,男女聚会在溱洧两岸,手拿兰草,祓除不祥。浓烈的节日气氛,透过旖旎多姿的自然景物,伴随着和煦春风扑面而来,读者也仿佛置身于这河水涣涣、士女如云、笑语喧哗、繁花似绵的境界中。接着作者通过对话显示情节发展,展现赠物定情的镜头,表现了人物热情、开朗、大方的性格。拳拳之情溢于言表,依依之态跃然纸上。此诗全用赋体,铺陈直叙,用明白如画的语言,描绘出富有青春活力的风俗画面,飘荡着爱情之花的馥郁芬芳。
  《郑风·女曰鸡鸣》同样通篇用赋,通过日常对话,显示夫妇间的恩爱情深。诗的第一节开篇对话,似乎怕惊吵了邻居的酣梦,颇有点耳语味道,烘托出清早独有的隐隐鸡鸣、晨岚弥漫的寂静氛围,有声有色,富于强烈的画面感。接着写妻子:“子兴视夜,明星有灿,将翱将翔,弋雁与凫。”寥寥数语,刻画出妻子温柔精细的性格,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里明星夜色、雁翱鸭翔,对比强烈,生气弥满。第二节写丈夫:面对打来的大雁和野鸭做成的佳肴,酒性勃发;面对温情可人的妻子,情不自禁地抒发心曲:“与子偕老。”这是力与美的歌,流露着男性的孔武有力、热情自豪。第三节“赠佩”:“知子之来之,杂佩以报之……”颇富于戏剧性,情绪欢快热烈,对话中流淌着浓郁的抒情气息。这首对话体小型叙事诗很有个性色彩,妻子的温柔,丈夫的勇武,形神毕肖。我们不能不佩服古代无名诗人构思之巧妙,仅用赋的手法就创作了这样一出具有“三一律”特征的诗剧。
  其他如《王风·君子于役》的纯朴真挚、《鄘风·柏舟》的直抒胸臆等,也是“赋”之上乘之作,千百年来脍炙人口。
  《诗经》用得最多的还是比兴手法。“比”是比喻,比拟,“以彼物比此物”。刘勰说:“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意为“比”是举出事物来附着作者的思想感情,用夸大的言词以切合事物的本质。比有多端,“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文心雕龙·比兴篇》)。《诗经》爱情诗中,常用“比”来描绘人物,摹写景物,以达到抒情的目的。《卫风·氓》是弃妇诗的代表作,尽管已历两千多年,但诵读之中,我们仿佛仍能听到女主人公催人泪下的悲怆呼声,仍能看到她那哀丽坚贞的感人形象。此诗具有如此强大、不朽的生命力,除了作者真实地写出了彼时彼地人物的独特心境,还得力于独具匠心的“比”手法运用。诗歌第三章“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以桑树的繁茂喻自己的青春年华;“于嗟鸠兮,勿食桑葚”,以鸠食桑葚喻女子自陷情网的后悔心情,进而揭示出全诗主旨:“于嗟女兮,勿与士耽。”这是女主人公从“三”年婚嫁生活中得出的痛苦教训:女子啊,千万不能沉溺于男女的情爱之中!男子耽于情爱,可以解脱;而女子一旦沉溺其间,总是不能自拔!因为女子用情专一不二,男子却是朝三暮四。她从痛苦的经历中认识到男女在婚姻生活中地位的不平等。第四章仍用桑树作比:“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写她在夫家受到摧残,像桑叶一样枯萎凋零,红颜也随之褪尽。这与前面的“其叶沃若”形成鲜明对照,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怆然之感。第六章以“淇则有岸,隰则有畔”喻自己的苦海无边:淇水还有岸,河岸还有边,我的愁怨何时能完?这是反喻,抒发了满腔的悲愤之情。
  再如《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以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蓬草喻自己不思梳理装饰的颓容和恹恹心情;“其雨其雨,杲杲日出”,比喻事与愿违,表现出内心的失望情绪。《王风·采葛》用“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喻恋人们离别的愁苦和热切的盼望;《周南·汝坟》“未见君子,叔如调饥”,用肚子饿喻相思之苦,通俗感人;《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用“非席”“非石”从反面作比,表示自己决不随人摆布的坚定性格。
  “兴”指借一物来引起他物,触景生情,以引起下面的歌词,“托物以起兴,借物以表情”。虽然“兴”只起个头,但它在诗中往往起到极巧妙的作用,或为发端,展开联想;或写景物,烘托气氛;或兴中有比,具有象征意义。《秦风·蒹葭》全诗三章都用秋景起兴,把一片水乡清秋的景物与委婉惆怅的相思感情交铸在一起,渲染了全诗的气氛,创造了情景交融的意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凄凄,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这是诗人所见客观景物,但诗人把这样的景裁入诗中,又何尝与情无关呢?它正与诗人困于爱情之中的凄惋心境相一致;换句话说,诗人的凄惋心境,也正借这样一幅凄凉萧飒的秋景渲染、烘托和表现出。吟诵《蒹葭》这首千古绝唱,我们确实不自觉地进入了一个凄清的境界:寂静的清秋早晨,天色微明,一望无际的青苍芦荻,凝寒的白露,蜿蜒的河道,迷雾朦胧的洲渚……构成一幅萧瑟苍茫的“秋水晨光图”。在晨光中,我们依稀看到河水的涟漪上倒映着一个孤独的身影,面对苍苍芦荻,怅望着远处沙洲、岸坻的霭霭雾影。诗中景物因感情的作用而意象化了,那瑟瑟的芦荻仿佛在歌唱着哀怨的心曲,那未晞的白露仿佛凝聚着失望的目光,那蜿蜒的河道里仿佛流动着绵绵不尽的愁思……我们因此进入了一个诗的美学境界,受到感染、陶醉,以至消融了自我。《蒹葭》创造了一个“苍凉凄楚”的艺术境界,诗中的“蒹葭”“白露”等具体景物和诗中所表现的感情浑然难分,已成为后代文学作品经常沿用的悲秋怀远的典型物象,无怪乎清人王闿运赞其为“千古伤心之祖”。
  《邺风·绿衣》和《唐风·葛生》都是悼亡诗,都用了托物起兴手法。前者悼念亡妻,后者悼念亡夫。《绿衣》以“绿兮衣兮,绿衣黄里”起兴,展开联想。这绿色的外衣和黄色的里衣本是亡妻亲手所制,衣裳还穿在身上,做衣裳的人儿却见不着了。睹物思人,而物在人亡,更觉悲戚。《唐风·葛生》以“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起兴,由眼前葛藤蔓延,覆盖着荆树,蔹草萋萋,蔓生野外,想到古代以葛缠棺的习俗(《墨子·节葬篇》),想到黄土垅中的夫君,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有时兴中有比,比兴合一。如《周南·关睢》这首古老的民间恋歌,以河洲上一双和鸣的关睢鸟起兴,引起求偶的联想,渲染出爱情的萌动。而这兴中又隐含比喻,以关睢和鸣喻男女爱情的和谐专一。
  《诗经》爱情诗中,更多的是“赋”“比”“兴”三种手法在同一首诗中交相运用,相互补充,散发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赋”“比”“兴”已成为我国古代诗歌的基本表现方法和优秀传统,传承至今。“楚辞”以后,“比”“兴”合一,屈原作品中,以香草鸾凤比君子,以恶草臭物比小人,以饮食芳洁比道德修养,以车马迷途比惆怅失意。唐代李杜诗中“比”“兴”更是触目皆是,丰富多彩。“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菟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杜甫),皆是追踪《诗经》、巧用比兴的佳句。而《诗经》拓创之功,殆不可没。
  张武坤,男,四川宣汉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