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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近期女性题材小说的女性经验分析

作者:李俊国 李瑞华




  经历过生命的蜕变之后,黄苏子发现了生命的本真,她找到了“依附于人肉体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光彩夺目、魅力四射的成分”。她要“让自己的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从此拒绝做一个“经过腌制”、“变得酸腐”的人——单调、呆板、思想狭隘、行为机械,这就是黄苏子悟出的道理。她觉得“自己活得比谁都清醒明朗”,“同时,她果然就发现无论什么人,都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一股令她掩鼻的气息”。通过黄苏子的形象,作家方方阐述了现代人对女性生存经验的新的理解。
  在《树树皆秋色》里,方方探讨了知识女性华蓉在追寻爱情时遭遇到的男性更为冷酷的摆弄。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华蓉事业有成,倍受尊重;作为女性,她端庄沉静、雍容睿智而又相当内敛。为了追求爱情的理想主义色彩,华蓉年过四十却依然独身。为的是等待那真正属于自己的心动时刻。长期以来她寄情于山林以获得心灵的平静。作为人,华蓉与所有正常人一样,有着强烈的爱与被爱的渴望,而向自然寻求温暖实在是处于无奈。现实中男性的委琐、世俗让华蓉深深失望,但她寂寞的心中仍然有若隐若现的期待(她认定的“丈夫”就是窗前的一片山,“情人”就是山后的一汪湖水),她的这种自我想象对她的心理需求有补偿的作用。当老五以一个打错的电话为由闯入了华蓉生活并导演了一场有模有样的欲望陷阱时,便在无形中满足了华蓉的潜意识需求。开始时,“华蓉隔三岔五都会接到马屎(老五)的电话。依然是为他的朋友咨询一些问题。问题都不大,很容易回答。答完后,马屎多少都会跟华蓉聊几句天。”[1]P232随着电话的继续和频繁,在男性的布控中,华蓉的感觉在变化,有时接到电话“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像水银泻地一样轻滑地溜到华蓉内心的每一条缝隙……华蓉就觉得自己心里有荧光放射了出来。握着电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没有说,笑意便上了华蓉的脸。”[1]P235有时接到的不是老五的电话,华蓉心里就会掠过一丝失望。华蓉出差时让她买一部电话,一旦华蓉关机,老五便火冒三丈,“你怎么回事?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记得把手机打开,你倒好,一直关机。你知道我一早打了多少遍?”[1]P246如此逼真的恋爱游戏使华蓉的情爱欲望萌发并且勃发了。真真为老五消得人憔悴了。当华蓉实在离不开老五而又感觉到老五与自己的交往方式缺少诚意,决定揭开这个谜底时,老五却突然消失了。情爱已经被点燃且处于亢奋状态的华蓉,对这份虚无的感情已经有了依赖感。在这个奇特的爱情故事里,男性布控了整个局面。一个虚无的恋爱格局,却开启了女性的欲望之门。欲望狂欢却没有结局。但狂欢也即生命实有。这个故事显示的意义有四。
  
  (一)显示了爱的虚无和男性的诡异、庸俗、自私
  当华蓉曾经为他死过一次的老五由于功利的原因又以电话方式出现在华蓉生活中时,华蓉悲凉地感受到了男性的诡异、庸俗、自私,感受到爱情只是一场虚无、荒诞的游戏,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而已。绝望的华蓉拒绝了老五,也就是拒绝了以老五为代表的男性世界。男性绝望、情爱绝望承续了方方在很多小说里(《船的沉没》、《随意表白》)探讨的爱情价值论。
  
  (二)女性的欲望过程本身即意义
  当华蓉最终把老五剔除出自己的生活后“回到家,华蓉推开窗透气,一面山都在眼前。树树都舒展着秋色,这秋色染透了华蓉的心。”这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方方对女性生命的体现和表达不再局限在过程的圆满上。我们不能因结局的不完满就否定华蓉自我生成起来的恋爱感觉。这令我想起方方在谈《过程》写作时说的一老和尚在生与死的交界点用悲喜交集形容自己的心情的意义所在。是的,不管怎样,活过,就是一个美丽的过程,这种情爱燃烧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
  
  (三)女性是虚无的,女性是被男人所布控的悲剧者
  在这场交往中,老五始终掌握着话语的主动权,他对整个爱情事态发展的操纵事实上就是他所代表的父权社会对女性命运、情感的操纵。
  
  (四)超现实的表达方式
  在对男性诡异、自私的指控方面,林白的《说吧,房间》和陈染的《与往事干杯》采用一种现实的指涉方式,写出了当代女性令人困惑的生存怪圈:逃不出男性的视界。《树树皆秋色》则以超现实的方式完成了这种女性宿命式的人生表达。
  
  三、文学意义:男权话语中的女性生存困境的独特性书写
  
  “因为长久的压抑至深至重,才导致反叛愈烈愈浓,这是女性解放自己的一个必然的过程”。[4]
  方方深知处于几千年来历史文化中的中国女性灾难的深重,又深知处在当代男权话语中的女性获得幸福的代价太巨大,太沉重。所以,方方为这些女性选择的反抗道路——情欲狂欢,令我们领略了女性毁灭前的生命舞蹈:美丽,但绝望。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上,一大批女性作家,以自己的独特视角,生动而形象地揭示了中国现代女性在追求自我解放道路上的真实感受与理想破灭的困惑,其中不乏像丁玲、张爱玲、王安忆、林白等与历史决裂、颠覆男权中心的作家。丁玲笔下的莎菲在爱情追求过程中采取主动出击、惟我独尊的傲视态度。对周围的男性(苇弟、凌吉士)玩弄于股掌之中。面对凌吉士“色的诱惑”,莎菲内心深处追求的爱情的神圣光环使她无比清醒地逃离了。莎菲的逃离与方方笔下女性的情欲狂欢姿态相比,当然有时代、历史的局限性。相比之下,王安忆在《我爱比尔》、《岗上的世纪》、《小城之恋》里宣告了一个新的女性主义文学时代的到来,使女性认识到个人的需要,具有自我肯定的意义。可以看出,《我爱比尔》中的阿三与《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里的黄苏子有相似之处,阿三明知异国恋情并无归宿,却始终不愿放弃那一屡情思,哪怕它转化为堕落的诱因,展现出了阿三追求人的主体性与价值的坚韧的生命气质。方方对于黄苏子的书写展现了作家对于当代男权话语时代中女性命运更为清醒的认识。黄苏子有一份丰厚的收入,是一个人格自立的女性,避免了阿三经济上的尴尬。黄苏子的主动卖淫是对男性世界的调侃与反击,人格分裂后夜晚的虞兮对所操职业的洒脱更胜阿三一酬。黄苏子更明白男性世界的强大,“男尊女卑”已经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内化为社会成员的深层心理结构。所以虞兮的主动卖淫更可以看作女性世界对当代男性霸权(民不告官不纠的三妻四妾)的彻底颠覆,是对男性彻底绝望后的女性生命选择。林白的情爱价值观决定了她笔下女性的自闭命运,被陈思和称为林白最好的作品的《致命的飞翔》体现出林白的女性意识从虚幻的想象世界走向丑陋的现实。主人公北诺的复仇方式是杀死玩弄自己的男性。相比之下,方方笔下主人公的复仇方式彰显女性生命本身的另一种价值意义,多了一层理性的自觉与情绪的苍凉。
  总的来说,方方在这几部小说里探讨的情欲狂欢是复仇是燃烧,是女性的自娱式生命表达,是悲剧绝望的存在方式,是当代女性在男性文化中的悲剧性、反抗性、自娱性的情欲过程与存在方式。
  
  参考文献:
  [1]方方《方方作品精选》2005年6月 长江文艺出版社
  [2]方方《闭上眼睛就是天黑》2006年1月 武汉出版社
  [3]李俊国《在绝望中涅槃》2000年11月第1版
  [4]方方《叛逃的路能走多远》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2002年第2期
  李俊国,男,华中科技大学教授。李瑞华,女,华中科技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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