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边城》的人性回归
作者:罗 轶
一
茶桐是神话开始的地方,那么就从这里说起:有一条小溪,绕山流过,小溪成了他们的生命所在,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蒿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就是这样的水滋润着他们,溪水缓缓流走,载着人们的岁月的痕迹和安定的日子。河远处是幽碧的山峦,山是翠翠生命的象征,“翠翠”一名就是取自山中篁竹的翠色逼人之意,她的眸子清明如水晶,那是因为青山绿水把她染成这样的。翠翠的一切是湘西温润的风雨造就出来的,是美丽的大自然熏陶的杰作,作者这样描述她的出场:“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的黑黑的。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个小兽物。人有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出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她是属于大山的女神,所以像小兽物、如山头黄麂;她把大山作为隐藏自己的天堂,所以随时有逃入大山的神气,但我们的大山还是逐渐藏不了翠翠的小小的心灵,因为她在成长着,她学会了一个人在溪边想心事,开始了静静地思考,还梦到去山上摘虎耳草呢,小小的心间填满了涩涩的梦,让你不忍心去打乱它,让上天帮助她实现吧……
老人是上天派来的,是孙女的保护者。生活在茶桐一辈子了,环境和风水也染就了外公的生存方式,五十年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小溪上摆渡,是翠翠的保护神,也是这方水土的养护神。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代替了天,使他在日头升起时,感到生活的力量,当日头落下时,又不至于思量与日头同时死去,是那个伴在他身旁的女孩子。他永远古朴、善良、原始,他从不收过渡人的一分钱,有时实在执拗不过,俨然吵嘴似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量,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后来为了安心起见,买了茶叶和草烟,为过路人带来一些方便或给人解渴。翠翠就是在这样的一群人身边长大,所以她似乎可以永远不用长大,每天在翠绿的竹林里穿梭,在爷爷的船头拉着小绳索,给过路人烧上一大缸茶水……但外公却有了自己的心事,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他要为翠翠的将来作打算,于是平淡的生活有了层层涟漪,荡起了不平静的浪花。
是谁荡起这层浪花呢?还要从端午节的赛龙舟和捉鸭子比赛说起呢,作者多次写到热闹非凡、独具地方特色的端午节,每一次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第一次看龙舟和外公走散,幸得船总小儿子二老的相助,顺利地返回渡口,从此翠翠心里平添了不能明言也无法诉说的心事。第二次赶龙舟盛会,结识了船总大儿子大老,大老也爱上了翠翠并派人去说媒,正好得到外公的中意和喜欢,两兄弟为自己的爱情奔波着,选择了茶桐最原始的求婚方式,走水路和走马路,似乎他们中的哪一位娶走翠翠都是幸福的,我们都会真心祝福他们延续着外公的生存方式去继续摆渡,去继续下一代茶桐人。但上天为我们的神话蒙上了一层面纱,大老自动退出婚姻之后去送货,于险滩遇难,没有生还,二老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掩藏了爱情的梦,跟随川东人去办货,就这样翠翠的梦中人被永远地搁置了。
外公努力着,但上天不等人,外公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随山后的白塔一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的女神——翠翠,翠翠哭睡着了,又哭醒了,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切未发生的还要她去等待……
二
整个爱情过程,翠翠的爱都是淡淡地,涩涩地,永远是茶桐人的生命流逝方式。她对二老的好感,是从骂二老的那句话开始,心里又吃惊又害羞,从此“鱼咬了也不管你的事”这句话成了她永远的心事。第二年没有等到二老赛龙舟的身影,得知在青浪滩过端午节,所以突然停住发问:“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二老的关注,让自己的思绪飘向他所在的地方,是的,正如小说所叙述:“祖父不说什么,两人皆记顺顺家二老的船在青浪滩过节,但谁也不明白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所止处。”“另外一个人”,是翠翠吗?可以是,因为爷爷弄不懂孙女心灵深处跳动的情愫;是二老吗?可以,前一次的偶遇使他对翠翠产生好感,说不好心里正期待着翠翠的出现呢;是爷爷吗?可以,因为爷爷曾笑着问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妇,请人说媒,你答应不答应?”这一句话就牵动了无数个人心中的梦,每个人都在为梦里的主角而胡思乱想。当翠翠和二老正面接触并说话时,小小心里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东西,烦恼?忧愁?快乐?还是生气呢?“她当真仿佛觉得自己是在生一个人的气,又好象是在生自己的气。”五味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楚,但隐隐觉得是为二老。心中终于装不下这个梦了,便和爷爷商量,说梦中听到一首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自己跟着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虎耳草,可不知道把草交给谁,于是翠翠执着等待唱歌的人,可不知道那人已经开始忘掉从前的事了。当发现夕阳中背影分明是二老同家中的长年时,她先是大吃一惊,同小兽物见到猎人一样,回头便向山林里跑掉了,矜持和强烈的反应使她心中对二老的默默爱得到最淋漓的展现。一直到最后在渡口无尽的等待,也如先前一样,带着淡淡的愁绪和傻傻的心事,是的,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但我们相信翠翠会一直等待下去的……
翠翠的爱情就这样没有尽头,但在青春的岁月里却收获着涩涩的快乐,这就是《边城》中爱情的神话,每个人都可以去憧憬,却无法真正走进去,那么就让我们在心灵深处藏下这个边城的爱情神话吧!
有相关研究也谈到了《边城》的人性美问题。文章指出,《边城》在文字中进行了对生命的重构,将一个自然、朴素、正直、美丽的湘西带给读者,以牧歌情调抒发内心,让人体味世外桃源的惬意与优美,留驻了“美好、永恒的东西”。而在现代社会我们不但要真正健全人性的发展,激发生命的潜能,更应该为社会精神文化做出贡献。所谓人性,是指人类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某些共同的本性,比如对生命的敬畏和珍惜、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和包容等。从文学本身的自然魅力(即伦理道德)来审视沈从文的《边城》,就能明白“以其独到的思想认识和艺术表现方式,绘制了一部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社会生活的恢宏画卷”。作品中那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促使作者以特异的湘西边陲,作为构筑善与美的“神庙”的地基。人性,作为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在沈从文笔下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张艳姝《<边城>歌颂自然的人性美》,载《青岛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1)在沈从文看来:“一个伟大的作品,总是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对于当前黑暗的否认,以及未来光明的向往。”(《沈从文作品精编·小说卷》,漓江出版社,2002)因而,表现人性便成了沈从文创作的中心,使他游离于当时的社会背景,在文学的大道上另辟蹊径,以抒写自然的人性为题材,从而寄托对社会、人生的反思。
也就是说,《边城》所建构的,不仅是爱情神话,而且在爱情神话的深处,还有着更深的意义:清纯如溪的边城人,自然天簌的人情事理,简单淳厚的爷孙家庭,世代延绵的古风传习——那份贴近人性的和谐与丰富,恰似春水,绿意中隐藏着诗情蓬勃的原初状态的生命力量!
罗轶,湖北利川市铜锣坝初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