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浅析《孔雀东南飞》中兰芝的五次眼泪
作者:艾雄超
“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刘兰芝第一次落泪,是在告别焦母之后,与小姑告别之时。临别焦母,“阿母怒不止”,为何“怒不止?”原因就在于刘兰芝一大早起来专心致志“起严妆”,精心打扮得“精妙世无双”。在焦母看来,与其说刘兰芝是在展示她的美丽,倒不与说是在向自己示威和挑战。可以想见,焦母看到浓妆艳抹美丽绝伦的刘兰芝时,肯定是怒火万丈,依她那蛮横霸道的脾气,一定会破口大骂,把刘兰芝骂得个狗血喷头。面对焦母的挑衅谩骂,刘兰芝极力克制自己,压制自己情绪,绝不流出一滴眼泪,更不顶撞焦母。但我们仍然能从她的临别之言中,觉察到她的些许不平。“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从表面上看,这番话客客气气,充满了自谦自责;实际上,话里柔中带刚,有一种“硬”气。等到从焦母的房间退出来与小姑告别时,刘兰芝先前憋在心中的不满之气终于找到宣泄的时机,强忍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竟像连串的珠子般地落下来。所以,这泪水中包含刘兰芝所忍受的委屈、侮辱、悲愤等。当然,亦包含着对小姑依依不舍的深情。“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毕竟,小姑是她看着长大的,并且相处融洽,有着一份与之割舍不断的情份。
“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刘兰芝离开焦家,泪流不止,竟至“百余行”。这是她第二次落泪,从数量看,比上一次还要多,由“连珠子”变成“百余行”。但泪中所包含的情感,却与上一次迥然不同。这“百余行”的落涕,确实是悲喜交加的产物。喜的是,总算可以离开焦母,摆脱焦母的梦魇般的阴影,从此不必受她无端的指责、谩骂和凌辱。悲的是,要离开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离开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家。想想看,好端端的一个家,恩恩爱爱的一对夫妻,竟被婆婆活活拆散,“棒打鸳鸯两下里”,怎能不令人悲从中来。再则,离开焦家后,何去何从,前途未卜;回到娘家,处境也未必比呆在焦家好多少。想到这些,刘兰芝怎能不“泪落百余行”。悲喜交加之中,“悲”占据上风。在我们为刘兰芝摆脱焦母而庆幸时,刘兰芝离开焦家后,难以预测的命运所产生的恐怖马上淹没了我们淡淡的喜悦。我们无不为她的前途忧心忡忡。
刘兰芝回到娘家不久,就有媒人上门提亲。面对媒人,“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这是刘兰芝的第三次落泪。“含泪”表明刘兰芝比较克制,泪水停留在眼眶里,还没有流出来。相对与前两次的落泪来说,刘兰芝这次要平静得多。然而,表面的平静并不能掩饰内心的波澜。当初回娘家时,焦仲卿嘱咐刘兰芝“且暂还家去”,“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并“结誓不别离”。可“还家十余日”,焦仲卿音信全无,没有半点迎取的意思,这不免让刘兰芝忐忑不安。焦仲卿言而无信,轻言寡诺,无时不刻地啃噬着刘兰芝的心灵。尽管如此,刘兰芝还是对焦仲卿抱着一线希望,便婉拒了媒人的提亲。要知道,在这十余日里,刘兰芝是如何煎熬过来的,说她一日三秋度日如年亦不为过。我们完全可以揣想,刘兰芝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多么地艰难和痛苦。自己“进退无颜仪”的羞愧,母亲“大悲催”的刺痛,兄长“性行暴如雷”的逼迫……这些如冰似火的痛楚,油煎水烹着刘兰芝的心灵,她该忍受多么沉重的痛苦。可以说,刘兰芝的第三次落泪,犹如平静的大海下蕴藏着惊涛骇浪。
在“性情暴如雷”的兄长的一再逼迫下,在对焦仲卿遥遥无期音信渺茫的等待中,刘兰芝绝望至极,终于作出了最后的抉择。这抉择,表面上看,是应允了太守家的婚姻,是妥协,是背叛;实际上,是确定了最后的归宿,是不屈,是反抗,甚至是毁灭和死亡!不是陷入走投无路的处境,刘兰芝断不会出此下策。太守家大张旗鼓准备迎亲,而刘兰芝则心灰意冷,毫无准备。到了迎亲的前一天,刘母焦急万分,对刘兰芝说“何不做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莫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这是刘兰芝第四次落泪,此时的她已经走到了绝望的边缘。如果说,刘兰芝应允婚事时,还抱着一丝的侥幸,希望焦仲卿有所作为,出现转机,实现他的“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的诺言;而此时,太守家迎亲在即,一切已成定局,不可逆转。刘兰芝此时此刻,备感孤单无助,焦仲卿近乎抛弃自己,兄长冷漠无情驱赶自己,母亲爱莫能助……爱情不可靠,亲情不可依。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呢?“手巾掩口啼”,其景也惨,其情亦哀。人在悲痛时,如果放声哭出来,悲伤之情得到宣泄,心里就会好受多了。如果以巾掩口,痛不出声,那内心的痛楚就会如狼啮鼠啃,椎心泣血,苦不能堪。“泪落便如泻”,热泪如江河奔流,一泻而下,无言的痛苦化作滚滚落泪,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
“哀莫大于心死”。刘兰芝平静地完成裁剪缝纫嫁衣,天色已晚,生命亦将走到尽头。“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这是刘兰芝最后一次落泪。昏昏暗暗,天色将晚,一个人踽踽独行,来到野外,无须遮拦,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扯人心肺撕人肝肠的悲啼,字字浸血,声声渍恨,这是对封建邪恶势力控诉,是对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呐喊,是对难以把握的幸福生活的呼唤。
耐人寻味的是,刘兰芝没有在焦母面前流过泪,这既显示了她隐忍坚强的一面,也显示了她与焦母的矛盾达到几乎不可调和的地步。眼泪是女人最锐利的武器。刘兰芝先前可能在焦母面前流过眼泪,而焦母却不为所动,隐恻全无。软弱的泪水不起作用时,刘兰芝就没有必要在焦母面前示弱。刘兰芝也没有在焦仲卿面前流过泪,知夫莫若妇,她对焦仲卿几乎不抱幻想,那样一个软蛋,指望得上吗?与其在他面前流泪,徒添他的痛苦,倒不如收敛眼泪,给他一些慰藉,也保持自己的尊严。
泪水不是无情物,一点一滴皆关情。眼泪由“连珠子”、“百余行”、“便如泻”到最后“出门啼”(对眼泪不着一字,即言泪已流干),悲苦无告刘兰芝便这样一步步走向人生的末路,“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投进悲剧的深渊。
艾雄超,男,湖北襄樊市第47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