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拷问良知的底层镜像
作者:李遇春
民工黄义先回乡过年,可是他行囊空空,一无所有,因为他的老板王栋把所有民工的血汗钱席卷潜逃了。想到家中新婚妻子殷切期盼的目光和可能已经出世的孩子,黄义先心痛如割。就这样,一个罪恶的念头在黄义先的心中猛然升起。他临时决定在陌生的乔镇下车,因为他盯上了一位在乔镇下车的陌生人的鼓鼓钱包。黄义先想打劫,想行窃,对他来说,那个陌生的大胡子男人就是一个金钱的符号。然而,黄义先没有想到,他平生的第一次行窃竟然充满了玄机。那个富人很快没有了踪影,把他孤独地留在了陌生的乔镇。除了做贼,此时的黄义先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接下来,作者叙述了黄义先奇异的行窃经历。黄义先的行窃是与救人纠缠在一起的。行窃是恶的行为,而救人是善的行为,作恶还是行善,这是自有人类社会以来便缠绕人间的一个大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很多时候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泾渭分明,那么非此即彼,而是充满了矛盾和无奈。黄义先正是陷入了这个伦理困境之中。他一不小心撞入了一个寒伧的底层家庭。这个家庭一贫如洗,连点像样的玩具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家中只有一个失明的小女孩,她叫胡燕,她的奶奶出门三天三夜了还没有回来,她的有钱的爸爸却把女儿和母亲遗弃在了身后。黄义先原本是来行窃的,他要做一个恶人,但恶人还没做成,他却不由自主地行善了起来。
是小女孩的孤苦无助唤醒了黄义先的良知。黄义先猛然意识到,在这个残酷的人间,还有比他更无助,更走投无路的人。他虽然被老板骗走了工钱,但他还可以行窃,还可以报复这个社会,去攫取自己已经损失了的财富。可小女孩呢,她对这个不公平不合理的社会毫无还手之力。小女孩是个瞎子,但她却是一面镜子,从她的身上,黄义先照见了自己心灵中一度被遮蔽的良知。良心发现的黄义先抱起了痉挛在地的小女孩,给她安慰,并谎说是小女孩的奶奶托他来照看她的。这是善意的谎言。黄义先的良知开始复苏。他忘了自己的行窃使命。他帮小女孩冒着风雪和严寒去寻找三天未归的奶奶,可是奶奶已经惨死在煤厂边。为了埋葬老人的尸体,黄义先开始徒手挖煤堆,他的手被红的血和黑的煤浸透了,刺骨的疼痛和无限的悲伤使他又开始绝望。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做一件徒劳的善举,他越来越心灰意冷,终于,冷漠在心头升腾,温情消退,黄义先在小诊所狠下心,遗弃了那个曾经给过他心灵温暖的小女孩。
于是,恶再一次战胜了善。黄义先遗弃了小女孩,其实是再一次遗弃了他的良知。他的恶念又上来了。他又想到了行窃。他打算把小女孩家里的那个破旧的玩具猴子偷出来,献给他也许已经出生的孩子。虽然他的目的有善的合理性,但他的行为毕竟是恶的表现。令人惊异的是,当黄义先重新行窃时,他在小女孩的家中意外地碰到了小说开篇的那个大胡子男人,原来他就是小女孩的爸爸。大胡子告诉黄义先,他的女儿是个健康的姑娘,她没有病,眼睛也没有瞎,她能看见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和任何人。这让黄义先不可思议,惶恐不安的他逃离了乔镇。黄义先的恐惧是重新看见了自己良知的恐惧。大胡子的话无异于告诉他,小女孩就是黄义先的一面镜子。小女孩的眼睛虽然失明了,但她的心灵是明亮的,她有善良的梦想,有梦想,人生就有希望。而反观黄义先,他的心灵染有尘垢,还在行善与作恶之间游移。他在苦难的人间迷失了方向。
黄义先的乔镇之行仿佛一场梦幻。他在乔镇陷入了一个心灵迷宫之中。小说中的乔镇有一种神秘色彩,小女孩胡燕也笼罩着一层虚无缥缈的面纱。一切看上去那么的虚幻,但又显得如此的真实。这种虚幻的真实沉重地撞击着黄义先的灵魂。也许乔镇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也根本没有一个叫做胡燕的小女孩,真正的乔镇其实就在黄义先的心灵暗角之中,而那个失明的小女孩也就蛰伏在黄义先的心灵深处,她是黄义先的另一个自我,是黄义先的心灵之镜。每当黄义先以为她看不见的时候,每当黄义先准备作恶的时候,她就会及时地神秘地阻止黄义先的恶行。小女孩并非真正的盲者,真正的盲者是黄义先。小女孩什么都看得见,而黄义先才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人。
李遇春,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