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张天翼小说的漫画化讽刺手法初探
作者:李桂芳
一、夸张
张天翼塑造讽刺形象漫画化手法之一是夸张,为了表达对人物的憎恶,张天翼采取夸张手法,从日常生活中提取平凡而富有典型意义的情节,紧紧抓住被讽刺对象身上的矛盾性,加以合乎逻辑的夸张,达到令人拍案叫绝的效果。有的以美写丑,《小账》里这样写苍蝇:它“仿佛涂过胭脂,身子绿得发光,像个艳妆女人似的那么美丽可爱”,它们洁身自好,“只要你手一动,它们似乎怕你弄脏了她衣裳,嗡地叫着就暂时飞开去”;它们害羞,筷子一伸过去,“就不好意思地暂时避那么一下”;它们伶俐,飞到腌菜盘里还“怪细巧地搓着腿子”,小说对苍蝇的描写不禁让人对社会产生联想,由此挖掘了讽刺的广度和深度。有的用数字夸张,《稀松的恋爱故事》男女主人公百无聊赖地谈着恋爱,花销是这样的:猪股癞糖134盒,甜酒2打又3瓶,逛公园每周2次,看电影每周4次,picnic66次,抒情诗69首,上馆子200余次,共计用银1500余元。
《华威先生》里作者是这样夸张华威先生外形的:“他永远挟着他的公文皮包。并且永远带着他那根老粗老粗的黑油油的手杖。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他的结婚戒指,拿着雪茄的时候就叫这根无名指微微地弯着,而小指翘得高高的,构成一朵兰花的图样。”这段属粗线条漫画式的勾勒,“他永远挟着他的公文包”显示华威先生是个包不离手的忙人;他的手杖“老粗”且“黑油油”的,而且“永远带着”,这又写出了他官气十足、不可一世;无名指上的戒指和拿着雪茄烟的特有姿态,进一步将人物虚伪做作的性格表现出来。
《包氏父子》中作者给包国维画了这样一组漫画:“他走起路来像个运动员,每踏一步,他胸脯连着脑袋,都得往前摆一下,仿佛老给别人打招呼似的。”“像个运动员”暗示包国维日思夜想向上爬的心理,“胸脯连着脑袋”把包国维的虚荣性格夸张得惟妙惟肖。“他对镜子正面瞧瞧,偏左瞧瞧,偏右瞧瞧,他抿一抿嘴。他脖子轻轻扭一下。他笑了笑。他眯眯眼睛。他扬扬眉毛,又皱着眉毛把脑袋斜着,不知道什么根据,他老觉得一个美男子是该有这副脸嘴的。”他进家门从不用手,总是“磅”的一脚,把门踢开;他回答父亲的话,也老是不耐烦地重复喊叫,如:“我要的是司丹康,司丹康,司丹康!懂吧,司丹康!”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语言,生动地刻画出一个爱慕虚荣又沾染上流氓习气,内心空虚而外表张扬的城市贫民形象。
二、对比
张天翼塑造讽刺形象漫画化手法之二是对比,将同一人物在不同场合下的语言、行动进行鲜明、尖锐的对照描写,揭示人物性格,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物“突然翻一个身”,露出了本相,从而增强“笑”的喜剧效果。如小包在郭公馆对阔少爷温顺得像头小绵羊,而回到自己的家里却对父亲粗声恶气;华威先生在各种会议上大谈抗战,而在自己家里竟对没有请他演讲的抗日青年破口大骂;闵贵林对农民凶神恶煞般抽手就打,而自己被豪绅蓝四爷打却还巧言赔笑……这些强烈的对比用人物的言行将人物的种种伪装撕破。《呈报》写一个县里的办案人员彭鹤年,本要据实呈报灾民的苦情,但到后来,土豪六爷的师爷送来五十块“小意思”,他就准备重新拟写公文,于是从公正“翻”出贪利。《善举》中,半夜归来的赌赢了钱的柴先生,得意之中发了善心,把一个叫花子让进了厨房,甚至让女仆冲开水泡冷饭给他吃,但在等待女仆回来时,感激涕零的叫花子跟在柴先生后面不断致谢,终于把寒冷、瞌睡的柴先生惹怒了,暴跳如雷,用煤铲子把叫花子推出门去,从“施善”变为“伪善”。
张天翼巧妙运用多种对比手法,使作品中的人物达到自我暴露、自我讽刺的效果。或者是制造同一场合下人物的言论与行为的鲜明对比。《砥柱》中的主人公黄宜庵是一位“理学家”,他表面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为了攀附权贵,他不惜把女儿许给老爷做儿媳。作品构思巧妙自然,人物的言行对比强烈,假道学的嘴脸不攻自破。或者是把人物在不同场合的言行进行对比,《清明前后》中谢老师对三个大兵的前后态度截然不同,为了让三个大兵替他报仇,他煞费苦心请他们吃饭,跟他们称兄道弟,说自己的亲爹娘也赶不上他们,说“不守诚信的,卖朋友的是畜牲是禽兽”,等到大兵狙击罗二爷大祸临头时,他连看都不看一眼那几个大兵,最终把他们出卖了。
三、细节
张天翼塑造讽刺形象漫画化手法之三是细节描写,利用逼真的生活细节描绘使人物性格最触目的特征迅速凸现出来。《背脊与奶子》中的长太爷第二次亲近任三嫂时,本来拿了五块大洋作为调戏她的费用,最后到她的跟前却只给了三块而自己扣下了两块。这个小细节自然地写出了人物的吝啬小气。《谭九先生的工作》中的谭九先生本来是学法律的,他的屋里也摆着一些法律书籍,但他经常翻阅的却是曾国藩湘军史和一本老皇历,这个细节就显出谭九思想的反动和迷信。
《包氏父子》的细节描写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如写小包外出,“发亮的皮鞋在人行道上响着:橐、橐、橐、橐、橐”,声音何其久远。他回家时,从不用手开门:“突然——磅!房门给谁踢开:撞到板壁上又弹了回来”,声音之响,弹力之足,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小包看书时的神态更绝:“他拖过一本书来随便翻几下,又拿这翻书的手抹抹头发。那本书就像有弹簧似地合上了”。一连串的动作“拖书”、“抹头发”、“合书”,瞬间的动作变化,留下了回味无穷的形象。再如小说结尾包国维被开除了,“老包忽然瞧见许多黑东西在滚着,地呀天呀的都打起旋来。他自己的身子一会儿飘向天,一会儿又钻到地底里,他嘴唇像念经似地动着,嘴巴成了白色。”“他脑袋摇摇的,身子跟着脑袋的方向退了几步。他背撞到了墙上,腿子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下。”作者就用了富有特征的动作细节,来刻画老包美梦破灭的心理变化。
四、反讽
张天翼塑造讽刺形象漫画化手法之四是反讽,通过反讽达到讽刺目的,并且将幽默的笔调融合在反讽的叙述中,通过一系列的庄语谐用和正语反用,更强化了反讽力度。这种用法最鲜明地体现在小说题目与内容的不协调中,还通过结构反讽来进行讽刺,主要表现为通过近乎纯客观的叙述态势,照相式地还原生活本相,发掘出了人性的丑陋,由写实达到极其强烈的反讽艺术效果。
《“新生”》主人公李逸漠口口声声要“新生”紧握拳头,脸发热,鼻子发酸,声音庄严而激烈,可最后在现实的生活中,却还是回到了喝酒度日,游手好闲的生活,所谓的“新生”,只是空头支票而已。《善女人》本指虔信佛教的女人,可长生奶奶的善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却是把钱通过菩提庵的老师太拿去放高利贷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并且逼走媳妇,逼得儿子逃亡。《保镖》题目为“保镖”,保镖顾名思义应该是保护被保护者安全的,而小说所写的向铁皮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他保护的来大成送给了来大成的对头。这位保镖刚一登场时,对逃避追捕的农会朋友非常讲义气,称兄道弟,诅咒不服从命令的下属,痛骂反革命;然而,武装护送,竟送到土豪杨财神手里,一个反转,暴露出向铁皮当年投机革命,如今绞杀革命的残忍、无耻的本来面目。《欢迎会》中体操教员赵国光为了巴结上司而排演了爱国剧《还我河山》,结果在一片忙乱中,大英雄艾国魂却念了卖国贼的台词,演成了一出卖国剧,身兼编剧、导演和舞台监督的赵先生不仅没被万巡视员慧眼识英才,反而被当作汉奸交军法处严办。《欢迎会》中的“欢迎会”最后却变成了得罪会,精巧的情节构思和绝妙的结局安排,完整地展示了小人物巴结权势终至丧命的真实过程。《砥柱》题目“砥柱”原指坚强的、能够起支柱作用的人,而小说中被誉为“砥柱”的人物黄宜庵,却是一个虚伪、淫恶、假道学、假卫道之人,满口“礼也者,为人之本”,而骨子里却坏到极点。作者把黄宜庵的卑鄙可憎与其女儿的朴实无瑕进行了鲜明的性格对照,题目与内容的矛盾,构成了强烈的反讽意蕴,通过黄宜庵及其女儿的清晰对比,善与恶、美与丑,崇高与卑鄙令人一目了然。
李桂芳,女,湖南长沙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留学生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