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试析茨威格的心理历程
作者:万向红
梦再长,有醒来的时候。醒来之后的茨威格又何去何从呢?
三、绝望
十九世纪初中期维也纳文化氛围,个人早期良好的人文教育,优裕的家庭生活条件使年轻的茨威格充满热情和理想,他对上个世纪繁荣的资产阶级文明顶礼膜拜,极力推崇。当时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大陆动荡不安,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连续不断,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欧洲大陆出现了饥饿、寒冷和通货膨胀等灾难。使茨威格最可悲的是他推崇的欧洲文明在战争的炮灰中变得支离破碎,形迹难寻,特别是社会道德的论丧,对他触动最深。茨威格在1914年9月19日的《柏林日报》上发表《致外国友人》一文,表明自己同他们的友谊,以及来日和他们携手重建欧洲文化的愿望。可是茨威格毕竟是一介书生,他的一系列理想行动没有阻止住欧洲文明被摧残的厄运。茨威格陷入了无奈。法西斯战火使他在欧洲——他的精神家园——没有立身之地,这位弱者文人彻底感到了绝望。
高尔基于1923年9月18日致茨威格的信中说:“我觉得您的著作是人对现实的许多胜利之一:凡有理智而又正直的人,都有权把这些胜利看作是他们的道德力量和精神力量的不容置辨的明证,并引以自豪。”1926年12月9日,茨威格在致高尔基的信中说:“自从我们的世界外表上变得越来越单调,生活变得越来越机械的时候起,就应当在灵魂深处发掘截然相反的东西。”精神无着落的茨威格拿起笔在人的精神世界里探索寻觅,妄图达到逃避世界的目的。他描写道德败坏给人带来的情感上的痛苦,揭示个人心灵中种种抽象的美德,甚至让已经堕落的人身上闪耀出道义的火花。同时,又不失时机地对社会现实进行揭露和控诉。
茨威格在小说中对现实的态度,既不是照相式的反映,也不是像巴尔扎克那样高度集中地暴露,无限悲愤地批判,而是选择一些普通人(这些普通人要么偏执迷狂,要么追求个性自由,要么追求自我满足)的悲惨境遇、徒劳挣扎来折射社会的冷酷,表达作家本人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茨威格小说中的代表作。这篇小说采用书信体,用意识流的笔法剖白了一个女人在爱情上不求报偿,坚贞不渝,实际上追求自我完善的内心世界。茨威格说过“我素来感兴趣的就是各种有偏执狂的人,却囿于某种单一的思想而不能自拔的人,因为一个人用来局限自己的范围愈小,他在一定意义上就愈接近无限。”陌生女人就是爱情偏执狂者。陌生女人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位作家,且如醉如痴。“我干了多少傻事啊!我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我偷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这个烟头我视若圣物,因为你的嘴唇接触过它。”十七岁的时候便立下了“唯一的思想:把我奉献给你,完全委身于你。”无奈作家只是一个游戏人生的男子,在他的眼里,怀抱中的女人与衬衫、香烟之类并无二致。她费尽心机,终于同他度过了三个良宵,生下了一个孩子。为了他能再一次召唤她,她拒绝嫁给任何爱她的男子;而为了抚养孩子,她又不得不出卖肉体。不幸疾患夺走了她的爱子,她的生命之柱崩溃了,在离世之前,她写给作家一封信,追述自己爱他和献身给他的一生。然而作家到底没能想起她是谁。因为他玩过的女人太多了。
这篇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高尔基看后竟“激动地难以自制”,“丝毫不感羞耻的哭了起来”。茨威格在这儿写的爱情,是一种不朽的爱情,超出了一切物质利益和狭隘考虑的伟大的爱情,是一种“接近无限”的东西。茨威格借用这种“偏执狂”式的爱情把人类最卑下的行为之一——玩弄爱情刻画到了某种漫画般的地步。茨威格所要揭示的是污秽对圣洁的亵渎,兽性对弱质的蹂躏。女主人爱得越是真挚热烈,那游戏人生者就越发显得委琐、卑下,二者对照所形成的落差也就越大,从这个悲惨的故事所产生的悲剧性也就越浓烈。我们知道,茨威格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极力推崇者,他在他的传记著作《精神疗法》中宣扬精神分析说,并在创作实践中运用弗洛伊德的学说,笔触直入人类灵魂深处的潜意识。例如《恐怖》中的伊莲娜太太由于“本我”的冲动,而暂时超越“自我”,沉迷于偷情,又由于受不了“自我”的谴责,而终日惴惴不安。基于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茨威格小说中人物的灵魂深处即是茨威格的潜意识所在。我们不妨借分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透察一下茨威格的思想。
陌生女人那种不可思议的献身行为,是类似偏执狂的行为,从心理学角度说是某种激情驱使的结果。这种“偏执”,这种“激情”在茨威格的作品中随处可见。《旧书商门德尔》中的门德尔在读书时的专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的男青年在赌桌上的专注;《象棋的故事》中的B博士的专注。茨威格本人就是一位偏执者,是上一世纪文明碎片的狂热收拾者,他对倍遭蹂躏的欧洲文明怀有深深的眷恋。他对他所塑造的大量的偏执狂式的人寄予深切的同情与叹惋,究其实是为自身的偏执和懦弱聊以自嘲。自嘲并没有阻挡住现实对茨威格的残酷撞击,现实人生比他虚构的故事更难捉摸。
四、结束语
茨威格的小说总是笼罩着永远解不开的人生困惑,弥漫着一种对现实的无奈和绝望。无论是自我追求的不能实现,还是个人情欲的难以满足,都显示出个人对于现实的懦弱与无能为力。我们在他的小说里只能看到一些具有神秘色彩的灵魂自白,而看不到一点理想的信念。或许茨威格真是属于“昨日的世界”里的人,他的力量都用在了颓废的“神秘上”,对过去的执着使他的力量消耗殆尽。“就某种意义而言,人类的执着精神与飞蛾扑火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正确抑或错误地专注于所追求的目标,甚至不惜以自我毁灭的方式。”1942年2月23日,茨威格和他的妻子在巴西服毒自杀。自杀的当天,他写了一纸绝命书:
在我自觉、完全清醒地与人生诀别之前,还有最后一项义务亟需我去履行,那就是衷心感谢这个奇妙的国度巴西,她如此友善好客地给我和我的工作以休憩的场所。我对这个国家的爱与日俱增。与我操同一种语言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沉沦,我的精神故乡也已自我毁灭,多年以后,我更愿在此地开始重建我的生活。但一个年逾六旬的人再度开始,是需要特殊的力量的,而我的力量由于长年无家可归,浪迹天涯,已经消耗殆尽了。所以,我认为还不如及时地不失尊严地结束我的生命为好。对我来说,脑力劳动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最崇高的财富。我向我所有的朋友们致意。愿他们经过这漫漫长夜还能看到旭日的东升!而我这个过于性急的人要先他们而去了!
茨威格直白了他“自我毁灭”的原因,与我们对他的小说的分析是一致的。是现实让他由无奈走向绝望,而他本人改造现实的力量已“消耗殆尽”。但他是一个真正的作家,没有同法西斯妥协,并希望人们能看到“旭日东升”。
茨威格的“自我毁灭”,是一种执着精神的体现,说明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对上个世纪的世界的“偏执狂”。他在二十世纪的人类杀喊声中用自杀完善了自我,这就使得茨威格连同他的作品成为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留给我们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哀惜和没有穷尽的启思。
参考书目:
1、《斯·茨威格小说选》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年1月北京第1版。
2、《象棋的故事》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1月北京第2版。
3、《书摘》《光明日报》社出版 1997年第2期第65页。
4、《斯蒂芬·茨威格小说四篇》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年版。
5、《人类的群星闪耀时》 斯·茨威格著 舒昌善译。
6、《外国文学研究》 1996年第4期第39—42页。
7、《外国文学史新编》 刘念慈 王化学主编 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3年8月第1版
8、《外国文学评论》1996年第3期。
万向红,山东新泰市人民医院附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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