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漫谈中国古典诗词中的爱情诗篇
作者:聂凌燕
一、封建社会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
中华民族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讲究“天赋人责”,义务是第一性的,权力是义务的派生物。人只有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才能享受权利。这样,就形成了中华民族对爱情、婚姻的独特看法。
首先是为义务放弃爱情。中国是宗法制的社会,它以血缘关系把大家连到一起,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人是家庭中的一分子。一个家庭要繁荣昌盛,子嗣是头等大事,否则,将后继无人。所以婚姻是中国人的大事。《礼记·昏义》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者也,故君子重之。”夫妻双方的感情如何,根本没有提及,只谈了两条,第一是继血统。“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即一是祭祀祖先;二是延续香火,使男方家族后继有人。第二是结缘。“缘”是一个横向扩散的亲属关系。既如此,家族,尤其是大家族的联姻,就有利于巩固其政治地位,家族利益,家族势力。《红楼梦》里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互相通婚,利用血缘亲戚关系来巩固他们在政治、经济上的特殊地位。作者借甄士隐之口道出了其实质:“四家皆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扶持遮饰,皆有照应。”林黛玉不能入选贾家媳妇,造成宝黛爱情悲剧的原因,正是因为林家门第衰落,黛玉又是孤女,难合二姓之好。政治集团也是如此,大家都成亲戚了,怎好反目成仇,大动干戈?昭君和亲、文成公主入藏、兰齐儿公主嫁葛尔丹,她们都为协调两个民族、两个权力集团之间的关系做出了重大贡献,特别是王昭君更是流芳千古。
封建社会的婚姻,夫妻双方是没有爱情,只有义务的。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了爱情,怎么办?当然要为义务放弃爱情。这表现在两方面。
一是为国家的利益而牺牲爱情。历史上,大禹曾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带领百姓,制服了洪水,使百姓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的美名千古流传。蔡文姬,一生坎坷,被胡骑掠去,辗转没入南匈奴,被迫嫁给了匈奴左贤王。后来曹操以金璧赎回,整理其父文稿。此时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她与丈夫相濡以沫十二年,母爱、亲情、爱情……难以割舍,但她还是硬着心肠别离了亲人。归汉后,她凭记忆将父亲已散失的书稿整理、缮写出四百余篇,并完成了《后汉书》。
二是为家族的利益而牺牲爱情。为保证青年男女为义务而放弃爱情,礼教规定“男女授受不亲”,婚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结婚,是双方父母首先选择,决定人选,再议定婚期。只在结婚时,一顶花轿,把女子抬到男方,拜堂成亲,就是夫妻。洞房花烛之时,才是男女双方第一次见面。两个素不相识、互不了解的人就开始了他们的婚姻生活。《红楼梦》中宝黛爱情的悲剧势在必然,鲁迅与原配夫人朱安的婚姻悲剧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次,家长专制扼杀爱情。两个素不相识的青年婚后开始了生活、恋爱,有幸者能培养出感情,不幸者终生在无爱的婚姻中生活。况且《礼记·昏义》中规定:“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之礼焉,没身不衰。”著名的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生动地叙述了焦仲卿与刘兰芝的爱情悲剧。他们夫妻情深,心心相印。尽管兰芝每天辛勤劳作,仍不讨婆婆欢心,反要将她赶走。儿长跪求母,也无济于事。兰芝被遣回娘家后,其母与兄强逼她改嫁,兰芝不从,投水而死,仲卿闻之,悲愤交集,自缢而亡。诗人陆游与表妹唐婉的遭遇跟他们何其相似!他们琴瑟和谐,感情甚笃。但陆游的母亲不喜欢唐婉,逼陆游休妻,陆游多次反抗,最终只能屈从母亲。十年后的春天,陆游游沈园,邂逅赵士程与唐婉。十年相思,一朝见面,相顾无言。唐婉忍泪含悲,致酒送菜,酒后的陆游感慨万端,在沈园墙壁上挥笔写下了这首对封建礼教进行强烈控诉的《钗头凤》词。唐婉看后,肝肠寸断,回家后也和了一首《钗头凤》,凄凄惨惨,情真意切,道出了被弃之人内心的忧怨与悲苦。不久唐婉就郁郁而死。陆游三十多年的仕途坎坷,始终不能忘记他的表妹。最终诗人怀着对祖国前途的担忧,对旧情的缅怀,遗憾地离开了人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悲剧家喻户晓,一对情人,生不能结合,死后也要化成蝴蝶,双双飞舞,永结同心。这是人类的美好祝愿,也是对封建礼教的血泪控诉和强烈谴责!
再次,夫妻关系影响爱情的产生。封建社会中夫妻日常生活的关系,讲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与“宾”的关系是严肃的,“举案齐眉”显示了丈夫在家中的地位,体现了二人的不平等关系。此情此景,怎会激起爱的火花?且女主人在家中要端庄、大方、有威严,做别人的表率,怎能妖冶作态?
诗是有感而作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会写出表达爱情、讴歌爱情的优秀之作呢?
二、士人们为功名事业放弃爱情
由于义务本位,中华民族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尤其是知识分子,他们都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作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理想与追求。任何对此不利的因素都要排斥掉,最能表现个人欲望的爱情首当其冲;而且任何对妻子的赞美与迷恋都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与好色。沉溺于女色、夫妻情深被认为是没有出息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既如此,就是有人写出了爱情诗,谁还敢把它献出来?又怎会流传?
虽然,中国古典诗词中缺少直露、欢快、热烈的爱情诗词,但含蓄、哀愁、忧伤之作是有的,也普遍受到人们的尊重。像陆游的《钗头凤》、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贺铸的《鹧鸪天》、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等,都是名篇佳作,历来被人们推崇。但这些作品的共同特点是作品大多写于夫妻永诀之时,痛定思痛之后,才以那么一首悼亡诗词向传统礼教做一次小小的背叛。而且这些诗词多带有病态的感伤。还有一部分作品是写于与情人分别之时或夫妻分别之后。像柳永的《雨霖铃》、李清照的相思之作。
三、中国士大夫的审美趣味排斥爱情
义务本位使中国知识分子以功名事业为重,封建社会是君主专制,使许多知识分子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内心苦闷忧伤,他们不能心安理得地以声色自娱,只好投向大自然的怀抱,在大自然中,摆脱了种种社会关系的束缚,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发现自我,感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生命体验,获得心灵的超脱与宁静,这样就形成了中国人特殊的审美趣味:热爱大自然,追求淡雅、宁静、幽远、感伤的美。所以中国人,尤其是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喜欢高雅,厌弃世俗。“高”就是清高、高洁,不为外物所动。“高雅”就是高人韵士的审美趣味与生活情趣如闲云野鹤般。那么歌颂欲望的爱情诗,自然被排斥在外。
四、诗歌这一艺术形式不言情
中国历来有“诗言志,词言情”之说。古典诗词中,爱情的花朵几乎都开放在词苑里,词中的爱情又几乎是清一色的文士与歌妓之间的卿卿我我,言及夫妻之情的几乎是微乎其微,究其原因,还是那无爱的婚姻造成的。人是“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么办?女子只能服从于礼教的束缚,过着无爱的婚姻生活。男子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由纳妾。士大夫可以狎妓,移情别恋,以此获得男欢女爱。而且,狎妓是文人文采风流、儒雅倜傥的显现。艺妓与才子文士的交游,是才艺、美色、心灵的相系相怜、共鸣共感。他们之间产生爱情,有爱情之作传世就是情理之中的了。柳永的《雨霖铃》是他在与情人(歌妓)分别时填的一首词。作者把爱情之深与离别之痛交织起来写,显得格外缠绵悱恻,凄婉动人,历来为人赞赏。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心有灵犀一点通”等,都表达了真挚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中国古代直露、热烈、欢快的爱情诗也是有,尤其唐以前,特别是《诗经》中有许多这样的诗篇。像《野有死麕》《关雎》《木瓜》《桑中》等,都是反映青年男女在节日郊外祭礼中交游,寻找偶伴的情形,他们唱歌、跳舞,互相调笑、诉情,互赠定情约婚标志的信物,写得健康、乐观、大胆、直露。汉乐府中的《上邪》是一位女子火山爆发式地向自己所爱的人表达爱情的忠贞专一。唐朝金昌绪的《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表达了思妇的相思之情。宋朝以后,这样的优秀之作,就少得可怜,有也是文人学士的狎妓之作和私下里流传的情诗,但大多庸俗低级,难登大雅之堂。
聂凌燕,山东潍坊职业学院公共课教学部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