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诗三首
作者：剑 男
那些宫殿、那些美人，它们
从哪里来？前些年在西安
在那些陵寝之间穿来穿去，我
想起一些人，弯曲的，不规则的
越颠沛流离，咸阳是我停留最久的地方
但不是是非之地，就像西安不是长安
碑牌不是一个词牌，我也不是一个游客
我另怀有目的，不猎艳，不狎邪，只
寻找一个秘密的姓氏被如何放逐到江西
那条古道从哪里出发，多远就
失去了亲人的足迹？
秦、陈、田、黄，我想看看另一条
暗藏着的历史之河，如何成为西安
地底下的清凉之水，有什么沉下去
还有什么会浮起来，那些诗，那些词
这么多年为什么还和它纠缠不清
如果我说到愿意和魏天无去兵马俑
愿意看一个理性的人沉默地打量着历史
是不是意味着我不愿意和张执浩去阿房宫
一个天生的诗人，感性，有女子青睐
那语词中的风月，有毒，令人妒忌？
但我不愿意和一个女子前往西安
从前的勾栏、酒肆，如今的食府、发廊
它有气象，但没有了气数，我不愿意
黄河缠在它的身上像一截烂肠子
灰暗、浑浊、拖着一座城市往下沉
我只喜欢秘密的遭遇，在那些
踢得出骨头的土地上，无论书生、商贾
民工还是仕女，我只喜欢我能
数着自己贫穷的肋骨听人家
告诉我：长安繁华，居大不易
2.想起唐玄奘
一个人怎样成就他的伟大？一个哲人
用他的冥思，一个古老的术士
用他诡异的算计，而一个僧侣
要用他的脚翻过大地苦难的脊背
我不想说救赎，就像我不想说
在过去寂寞的时光中我一个人怎样
背上自己这个包袱，——一个人
与自己作伴，他是怎样独自走出长安城？
难以取消的事物差别，呵
只有他一个人取消了，包括性别
灵魂与肉体，仇恨和爱情
如果真有人生的真谛，我想
只有他没有怀疑过，就像虚妄的事物
总被自身所局限，——“每个人心中
都有一个傀儡，他要固执地
将他自己的思想左右。”
但我必须说出我对他的敬重
从二十七岁到三十六岁，从
长安到天竺，我必须说玉门关
以西，春风不度四个字既不轻佻
也不暧昧，它的苍凉是亘古的
“一些事件的意义在于行为本身
在于它有始有终。”这句话是一个
叫奥修的人说的，像是为他量身定做
但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
那些在世界各地玩眼镜蛇的印度人
难以安生的凄凉，难以普度的前生和后世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小说中
那些美丽、浪荡的妖精都是真实的
那样他的旅途就会少一些孤单和寂寞
3.胆结石
我并不胆怯，但我惧怕
这些小颗粒，它们从哪里来
如何聚到我的体内？我的
眼里容不下沙子，但我不得不
接纳这些细碎的小石头，一个
脆弱的人从此有了坚硬的部分
我不得不将它藏在胸中——尽管
我自己知道，这是一个错误
就像我知道石头有石头的愤怒
我捂住我的腹，以为是受了风寒
以为是憋屈的生活伤了胃，败坏了
兴致，其实是我劳碌的命
终于被秋凉清算
“这些小石头在你体内有些
年头了。”呵，这样一颗弱小的胆
被石头挤得生疼，它难以倒击的
苦水也是我命运必须接受的一部分？
应该说我这些年是安分的
读书、思考、沉默不语或清心寡欲
我从未粗暴地对待过我的身体
也没有借着胆子粗暴地对待过生活
但这些小石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
填进了我的胸膛，像无理的僭越者
如果有一天它如一颗子弹击中我
这痛快的一了百了我将欣然受命？
我将欣喜于它的精确和速度
终于能够结束我胆颤心惊的生活？
（选自《诗歌月刊》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