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评白连春的《泸州诗篇》

作者:邹建军




  我只知道此诗作者的名字,并不了解他的人生经历与诗歌创作背景。他的一些组诗获得奖,在当代诗歌读者群中有一定影响。在多年以前我还读过甚至评过他的一首小诗,具体是写什么,已经没有印象了。读其近作《泸州诗篇》,让人感到惊奇:一个出生于泸州的人,得了不治之症,不得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故乡,而故乡却只能离他远去;诗中反复抒写的那样一种对自我生命的感悟,那样一种面对生离死别虽然从容却难于离舍的情感,那样一种人之将死之时对自己生身父亲与母亲的回忆,的确是深深地令人动容的。可以断言,这是近年来中国诗坛上一组非常难得的佳作。
  诗中抒发的这种即将离别人世时那种对人间生活的难舍难分,让人掉泪。抒情主人公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而是有对人间生活深深的爱。丝毫没有对人世的憎恶,没有对社会的讥讽,有的只是对父亲、母亲的想念,对故乡一草一木的怀念。“太阳落山,他跳进水里/像水鸟,鱼,更像/河,比我年轻/点燃我的心,带着我飞/高一点是大地/低一点,就是天堂”(《父亲》)诗人通过一系列意象所展示的,是对自己童年与少年时代心目中的父亲的一种深切怀念;“在她身边是辽阔的山/桔子树在山顶/龙眼树在山脚/中间,是数不清的黑色与白色的/房屋,有的低矮,有的高耸/一种既伟大又渺小的/呼吸”。(《我出生的地方》)诗人通过意象所展示的显然是对自己少年心目中的母亲的一种回忆,及其对故乡的一种想象。当抒情主人公要将自己的身躯与生命,像父母一样要交付给故乡泥土的时候,“现在,我默默回到故乡/从骨灰中掏出最后一滴泪/挂在一片叶子上/希望夜晚无边的黑/能晒出我最后一粒盐/我要把它/埋在一棵草下”(《最后一粒盐》)在这里,“一滴泪”与“一粒盐”的意象是十分独到而丰富的,通过意象所表达的对故土的浓浓的情感,真是让自己与故土合二为一了。表达故乡之情,李白写有《静夜思》,刘半农写有《教我如何不想她》,鲁迅也写有《故乡》等闲为作;但我认为此组诗对故土之情的表达,因为有了生命之疼痛感的伴随,它一点也不显得逊色,反而还更有自己的深度与广度。
  特别值得一说的就是悲剧美感的拥有。李白与刘半农的诗,没有悲剧美感,也没有浓厚的悲剧意味,只有鲁迅的小说稍具。这组诗与鲁迅小说并不相同的是,因了生与死的隐痛,其情之悲、其悲之切,实在让人感到是一种新的创造。且不说对父亲与母亲的回忆是一种人之将死时,对于自己一生行事的一种回视,自然以悲为主;抒情主人公还要把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粒盐”埋在“一棵草下”,并说:“我是风中的一滴泪/捧不住自己/泸州还在/故乡已消失”。这是说泸州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在地球上消失,但作为这一个人的“故乡”的泸州却即将消失无踪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其情之悲,于此为最。无论是对自己童年生活的回忆,还是对山川草木的观察,虽然表现出一种要与草木同在的泛神思想,其情感却是悲情为主体与主导的;正是因其悲,而让人感到人生苦短与自然永恒的对立性;而两相对照,其情更悲、其感更切。
  空间感在此诗中显得特别开阔与新异。也许有的读者已经注意到,诗人在所有的四首诗中,都抒写出了某种相互对应的空间,可以说意象的相对性,正是诗人艺术构思的独到之处。在《父亲》中,父亲虽在“水中”生子,却又在“岸边”坐着,“一只水鸟”和“一条鱼”“一左”“一右”停住在他的肩膀;在《我出生的地方》中,“夜晚”的时候,“雨”把每一棵草都下得“湿漉漉”的,而“白天”的时候,“太阳”把每一朵云都照得“亮堂堂”的;特别令人惊奇的是,母亲“右眼下雨,左眼出太阳”。这样的句子所创造出的诗歌空间,让人惊奇不已:有“左”就有“右”、有“上”就有“下”、有“天”就有“地”、有“大地”就有“天堂”,如此等等。这样的诗意构想,体现了诗人的空间观念,让诗作的空间感得到了很大的增强;其形成的艺术张力,留下更大的思考空间。
  人总是要离开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无论早与迟,每一个人都逃不出这个定数。无论中外都有人想长生不老;根据目前世界的科学发展水平,暂时还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那么,关于“生”与“死”的诗篇就不会消失。如果我们将此组诗算作悼亡诗的话,那是一组十分杰出的悼亡诗;如果我们将此组诗当作离别诗的话,那也是一组卓越的离别诗。因为它所抒写的生与死之情感特别、深刻、别致,“唯一理由:入骨,入血,入心,入胆”。
  
  邹建军,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外国文学研究》常务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