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论林清玄散文的禅宗情结

作者:易 芳




  “文学与宗教的关系并不是河水不犯井水,说穿了讲,散文创作中的‘精神家园感’,其实是一种艺术深层次上与宗教等高的极限”[1](《林清玄散文序》)。纵观林清玄的散文创作,这种文学与禅学的相互辉映,已郁积凝结为情绪的块垒,怎么也挥之不去。特别是中后期更见其独特的个性色彩,用他的话说是“镜花水月”。含蓄内敛,清净淡泊,平实中透出禅机,发人深思,余味无尽,蕴含着浓厚的禅宗情结,开台湾当代散文之先河。
  
  一、禅思与自身修行相结合 开启内在精神之花
  
  林清玄,1953年生于台湾高雄。17岁开始发表作品,20岁出版第一本书《莲花开落》,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先后成书百多部,本本海内外畅销。30岁前得遍了台湾所有文学大奖,直到他不再参赛为止,被誉为得奖专业户。1987年,事业有成,刚过而立之年的林清玄出人意料地遁入空门,每天念佛吃素,精心钻研起浩翰的佛经禅学来。当时有人问他:“如果你现在未婚,你还会不会走出家的路?”林清玄答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诚然,世事难料,大道自然,佛家讲究顿悟,而不刻意地去改变事实,林清玄三个“不可得”的回答可谓禅机深藏。事实上,他的这一行为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性格使然,顺理成章的。
  在青岛的一次访谈中,林清玄坦然地谈到了31岁时相恋了五年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他感到晴天霹雳一样惶恐的情景。几天后,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急得掉光了,整天想着自杀。他来到花莲海边,想象着自己一袭白衣跳入大海融进晚霞时,却发现海边最美的景致竟是亭子里一个念佛的和尚。“怪不得这里有这么多年轻的和尚,原来自杀的人大多当了和尚。”林清玄发现这个秘密后很是高兴,坦然地回到了台北的家。在《吾心似秋月》中,他描述的就是这样一种顿悟的心境。白云守端禅师与杨岐方会禅师坐禅时,杨岐问起白云茶陵郁和尚大悟时所说的一首偈,白云毕恭毕敬地回答:“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杨岐听了,大笑数声,一言不发地走了。白云怔坐许久,不知道师父为何大笑。于是,整天闷闷不乐,苦苦思索,就去请教师父。不料杨岐禅师笑得更加开心:“原来你还比不上一个小丑,小丑不怕人笑。你却怕别人笑!”白云听了,豁然开悟。在这篇禅宗故事里,林清玄认为认识自我、回归自我、反观自我、主掌自我才是智慧开启的关键,是我们每一个常人都应得到的启迪。他说:“生活在风涛泪浪里的我们,要做到不畏人言人笑,确是非常不易,那是因为我们在人我对应的生活中寻找依赖,另一方面则又在依赖中寻找自尊,偏偏,‘依赖’与‘自尊’又充满了挣扎与矛盾,使我们不能彻底地有人格的统一。”[1]林清玄开启人类内在的精神之花“生活中多留一些自己给自己,不要千丝万缕地被别人迁动,在觉性明朗的那一刻,或也能看见般若之花开放。”
  林清玄不只一次提及:我和禅的相遇应该说是自然而然的,因为我从小就对生命的“无常”感触很深。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看别人捡骨,捡骨是台湾的风俗,下葬7年后,亲人要打开棺木捡拾死者的骨头重新安葬。那时候好奇,就跟着别人去捡。棺木打开之后,死者的容颜还清晰如昨,衣服也像刚刚穿上的一样。可在3秒钟内,一切都改变了,人的肌肤,衣服都在很迅速地一片片剥落、风化为尘土,而骨头就从下面慢慢地浮现——这个场景让我清晰地触摸到了生命的无常。在后来的人生之中,这种无常感可以说始终伴随在我的左右。(《青岛日报2001年4月28日》)正因为意识到了生命的无常,他一再地强调“人应该诗意地栖居于大地”,自己救自己,超越“有”、“无”,“是”、“非”,在《专注的生活》一文中,他讲到这样一则故事:希迁禅师带着他的弟子石室和尚去爬山,因被一支小树枝挡住,在前面开路的石室和尚转头跟他的师父说:“师父啊!柴刀拿来,前面被树枝挡住了”。师父就拔起腰间的柴刀递给他,石室正要握下去的时候,发现递给他的是刀刃一端,于是说:“师父,不是这边,要递刀柄给我才好。”师父却对他大喝一声:“刀柄有什么用?”当时石室就在小路上大彻大悟了。是呀,刀柄有什么用?“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没用的,麦克风的支架有什么用?我们要的麦克风不是这个架子。花的枝有什么用?我们要看的是花不是枝。表带和表壳有什么用?我们要看的是时间,不是表壳和表带。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是没有用的,可是若没有这些东西支撑,有用的东西就失去了意义。”[2]林清玄用有与无、实与空的禅宗哲学擦亮了世人蒙蔽已久的心灵,以一颗平等和体认万物的心态,阐述着自己对禅宗故事的感悟,把具有东方智慧的佛教禅学巧妙地揉进了他清新的散文篇章中,令人不知不觉中如浴春风。
  
  二、禅理与现实人生相结合 探悟生活的真谛
  
  林清玄把人世间的种种烦恼、痛苦和现代文明社会中人性的失落,统统看成是一种“苦谛”和“无常”,而对付无常最有效的办法,自然不是尽情地发泄那一份无力和无奈,而是向内转,和一株植物一样,回复并内敛为一颗种子,等到种子发芽的瞬间,才最具有张力,引而不发。于是其散文在对生活细腻的感受和体验中无不充裕着厚实的禅思。如《乞丐的钵子》中,他对乞丐富有和贫乏的心情的透析就入木三分,非常人所及。“心情是乞丐的钵子,即使他四肢完好,孔武有力,家财万贯,也仍然是个乞丐,更值得同情,值得施舍。”“同样的,一个穷人只要是有富有的心情,他就是一个富人了”。在《发芽的心情》中,他由同时播种,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受到相同照顾的同种的果树在历经了肃杀的冬天之后的不同命运,联想到只有永远保持紧奏的心情等待发芽的人,才能勇敢地度过寒冬。在《味之素》中,他对现代科技令稻米失去原始的香味忧心忡忡,对人为破坏舌头的尊严嗤之以鼻,“没有了五官的尊严,又何以语人生?”。这类散文文字大多朴实流畅,笔调亲切温柔,既有生活的清新甜美,又有对时代缺失的无奈。
  为文如同为人,林清玄的文章自始自终都把在物化趋势中拯救自我、普度众生当作自己写作与思考的根本所在。比方说,他把台湾社会转型以后,人性的普遍失落造成的精神危机,形容为《洗碗水社会》,他说:“洗碗水社会就是温吞水社会,一天天的在浑浊。洗碗水社会最可怕的是,不管你是多么清澄的水,一流下去马上就脏了。”这段文字中有一个清晰的辩证联结——先是社会的萎靡,再是风气的倒退,接着便是人性的堕落,且丝毫没有缓转的余地,把台湾残酷的社会现实暴露无疑。
  当今世界,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物质生活愈益丰富,人类的欲望像开了闸的潮水奔涌而至,世人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孤独与绝望了,林清玄禅理散文的出世,不能不说是时代病症的一剂良药。林清玄悟到现代人缺少了从容的心性,也就是缺少“禅心”。在《形式》中他写道:“为了求快,吃的艺术速食面了;为了求快,衣的艺术工厂倾销了;为了求快,住的空间僵化死了;为了求快,车的艺术失落了。”他悲叹:“这原来是个形式的时代,不是内容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这是广告的时代,也是包装的时代;这是伪善的时代,也是失去信用的时代。”林清玄用禅宗的“无常观”观照世人“光明与黑暗的时间交继,希望的春天与绝望的冬天同时存在”。生在这个时代的人要改变混浊的心灵,无时无刻都要警惕,不要像螃蟹一样,看起来是走来了,其实是向远方走去。所以在他的眼里,现代人有很多特质:定力薄弱,心性浮躁;欲望强盛,烦恼繁多;资讯繁忙,知识丰富;我执强烈,随波逐流。[2]因而无法获得身心的安顿。而现代人要获得身心的安顿,第一是从内在方面得到,第二是打破执着获得。他引用《遗教经》里释迦牟尼佛的话劝解世人:“少欲无为”,方能“身心自在”(《身心的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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