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叙事学视野中的《汤姆·琼斯》
作者:李 谦 刘 伟
然而,这样做作者也不能达到目的,因为作品毕竟是在用语言向读者叙述故事——一种虚构性的叙事。在语言的世界中,人类所认识的,“只是通过语言这一棱镜折射出的‘现实’”①,共识性的现实是不存在的。这种思想在当代叙事理论界得到了普遍的认定,“叙事只是构筑了关于事件的一种说法,而不是描述了他们的真实状况;叙事是施为的而不是陈述的,是创造性的而不是描述性的。”②我们的社会中存在着各种不同的现实: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人的现实是不一样的。进一步说,作家虽然试图在作品中叙述某种事实的真相,或是讲明某个道理,然而当作家完成作品以后,他的个人意识必须退出文本,这时文本产生的一个新的主人就是叙述者。读者通过叙述者了解故事的内容,叙述者“既有别于第三人称小说中他应该代表的人物,又不同于作为潜在的‘我’而存在的叙述者。”③对于《汤姆·琼斯》里一面讲述汤姆的故事,一面给读者絮絮叨叨发表评论的叙述者,我们不应把他看作是作者本人,作品中的喜欢以“我们”自称的叙述口吻也并不表明作品中存在着一个叙述者群体,而是叙述者借此拉近与读者的心理距离。对于一个能用语言来“讲述”故事的主体,我们承认他有自己的意识,同时也包括自我意识。
《汤姆·琼斯》之所以冠以“历史”的称号,是因为作品中的叙述者从一个全知全能的角度,叙述汤姆历经磨难的身世,以及汤姆所接触到的各色人物的“人性”的暴露过程。同时与作品中的人物和充满说教的隐含作者相比,叙述者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在组织叙事进程的同时,不断地介入到故事中,并作出道德评判。“当汤姆陷入困难的时候,正是他背离叙述者思想规范的时候,而汤姆总是与叙述者的大部分重要思想规范相和谐。”④汤姆突出的性格特点是为人勇敢、性格爽快,并具有仁厚的心肠,但他也有不少缺点。正如叙述者指出:“我们也应该承认,这个倒霉的孩子的胡闹、有失检点,也大大促成了那些事件的发生。”汤姆酒后在树丛里偶然碰到毛丽,不能克制自己,而这件事又恰好被他的死对头布利非和屠瓦孔撞见,从而导致了他的被逐以及一连串噩运的开始。汤姆荒唐的性格后来还使得他在厄普顿旅馆中与沃特尔太太的苟合,不仅使他错过了与苏菲亚的见面,并险些犯下俄狄浦斯般的罪愆。他与贝拉顿夫人的暧昧关系,以及后者由妒生恨的陷害几乎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他热情无私地帮助密勒太太一家,才使得密勒太太有机会帮他在奥尔华绥乡绅面前给他说话,最终促成他身世之谜的解开,他与苏菲亚才得以终成眷属。从小说中叙述者发表对“人性”见解和它对故事人物安排的善恶分明结局来看,他是十八世纪社会一个富有责任感和同情感的人,叙述者介入评论不断让我们感受到他自己充满个性的存在。
由于叙述者自我意识鲜明,他的不断介入故事使得他成为了作品中的一个戏剧化人物。这个戏剧化人物在大多数场合中与故事的发展是和谐的,犹如陪伴我们阅读汤姆故事的一个亲密的伙伴、一个良师益友,他不断地为琼斯的快乐与不幸作出点评,让我们在知晓汤姆故事的同时得以明辨是非,并获得思想和道德上的教诲,显得“聪明而文雅”⑤。然而,这个戏剧化的人物有时却喧宾夺主,叙述者思想意识过于鲜明。如第十一卷第十章叙述到苏菲亚到达伦敦并安顿下来后,叙述者开始议论“贞操”和“怀疑”。倘若关于贞操的议论尚能起到戳穿“贞洁”妇女虚伪面目的话,那么为描写苏菲尔对于费兹帕利特太太产生怀疑的一大段议论则显得过于冗长,把它放到序章中去也未尝不可。叙述者对于自己好发议论的毛病也是有所察觉的,因此作者发表一通对友谊的见解之后叙述到:“不过,关于这个总是谈得也尽够了,再说下去难免会扯得太远了。”
叙述者是故事的讲述者,无论是在作自我叙述,还是进行第三人称叙述,叙述者都应该保持清醒的自我:充分调动叙事程序,使故事按照一定的模式进行到底。否则就被认为不称职。对于叙述者与故事之间的关系和持有的功能,日奈特有比较充分的研究。他说,叙述者与故事的关系“确实是感情关系,但也是道德或精神关系。这可能以单纯的见证形式出现,比如,叙述者指出他的情报的来源,或者说明他本人的记忆是否准确,或某个情节在他身上的感受,这种事情大概可以被称为见证功能或证明功能。然而,叙述者对故事直接的或间接的干预还可以带有更多的说教,表现为对事件的权威性评论。我们把它称为叙述者的思想功能”⑥。在这段文字后,日奈特还特地注明,叙述者的思想不一定是作者的思想。这也充分表明《汤姆·琼斯》好发议论的叙述者的思想不一定就是亨利·菲尔丁本人的思想。当一部作品完成以后,叙述者立即脱离母体(作家)成为一个自足的生命体,它具有自己的思想,独立的自我意识,即使是在同一个作者笔下,不同作品中的叙述者也不完全相同。
我们知道,组织叙事进程是叙事虚构作品中叙述者的基本职能,《汤姆·琼斯》中叙述者突出的自我意识不仅表现在叙述者经常以一个戏剧化的人物出现,还表现在叙述者有个性化的叙述风格。反讽就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手段,作品中布利非虽不是主人公,但同样也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人物。除表明他是导致汤姆不幸的直接原因外,叙述者多次对他进行了反讽。“布利非少爷的性格跟小琼斯完全不同。不但家里夸奖,就是左邻右舍也交口称赞。说起来他真是个气质非凡的孩子,既稳重,又懂得分寸,而且虔诚得简直不是他那点年纪的人所能做到的。这些品质使得认识他的人没有不爱他的,而汤姆·琼斯则是个万人嫌。”这些反讽表明,尽管人们有时会被布利非这样品质低劣的人所蒙弊,但是这种欺骗是不会持久,由此作品起到道德劝诫的目的。通过这种反讽的口吻,读者受到了教育,同时也领略到叙述者幽默的个性。
如上所述,表面上看《汤姆·琼斯》中那个好发议论的叙述者是菲尔丁“以合唱队的身份在舞台上出现一会儿”,但实质上这是由作品独有的肌质所决定的。特别是叙述者自我意识清醒的现实性指向,使之与此前的神话叙事和传奇叙事有很大的区别,叙述者充满自信地说:“我们这部书与那些无聊的传奇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真实性。那些传奇满纸妖魔鬼怪,乃是不健全的头脑胡想出来的,不是自然的产物。”《汤姆·琼斯》中描绘了众多的人物,却没有一个成为文学史上不朽的典型;然而,作品中叙述者在当代的文学批评中却屡屡被提及。我们不可否认这得益于其自我意识的丰富性,得益于它的个性化。
参考文献:
①《隐喻:修辞概念与诗性精神》李凤亮 中国比较文学 2004年第3期
②[英国]马克·柯里 著《后现代叙事理论》宁一中 译,北京大学版 2003年,第130页
③《文学作品分析》兹维坦·托多罗夫 著,黄晓敏 译;见张寅德编选《叙述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73页
④⑤[美国]W·C·布斯 著,《小说修辞学》华明 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243、92页
⑥《论叙事文话语——方法论》杰拉尔·日奈特著,杨志棠 译;见张寅德编选《叙述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274~275页
⑦郑克鲁主编《外国文学史》上册,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14页。
李谦,江苏省扬州市邗江中学教师;刘伟,江苏省扬州中学教育集团树人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