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精神分析学视阈中的孙悟空人格图景演变轨迹

作者:张学真




  《西游记》这部小说长期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爱,尤其是孙悟空这一人物形象具有广泛流传、长久不衰的魅力。故事自始至终充满了孙悟空的英雄主义,表现了人与客观环境作斗争的实践性,以及个体在实践中不断地解决矛盾、战胜客体、征服世界的努力。然而,同人类的所有神话故事一样,《西游记》之所以有力量,绝对不在于其表面的故事。孙悟空在大闹天宫等一系列行为中,表现出了封建社会被统治者与统治者之间的矛盾与斗争。在取经途中,孙悟空历经千难万险,战胜群妖恶魔取经成功,表现为一种令人神往的神化人格特质。他取经成功修得正果,最终是一个功德圆满的结局,从而完成了从神化理想人格向成熟社会现实人格的演变,对我们今天的现实人生仍然具有深刻的启示。他的心路成长历程正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可以对应。
  众所周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构成,其中,本我是精神结构中最古老的生命核心,由爱欲和破坏两种本能构成,具有潜意识的特性。按弗洛伊德的说法,本我像一只沸腾的大锅,里边充满着能量和精力,没有组织、没有统一意志、没有思维逻辑,更没有道德标准。自我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部分,它不可避免地保留着本我中的某些内容,其基本任务是自我保存。超我是个体的父母(和教育者)的继承者和代表,它使自我处于永久的依赖状态,并不断地对自我施加压力。《西游记》是一部孙悟空的不懈奋斗、生命升华的历史,许多的故事情节更是他人格成长历程的光辉印迹。从孙悟空的成长经历来看,他的人格成长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石猴出世始,到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下止。这个阶段相当于孙悟空人格成长的童年时期。孙悟空有了生命之后,未曾感觉到生存的艰难与生活的沉重,一派天真未凿,浑沌未开,因此他在花果山生活得自由自在,一幅伊甸园中生活的图景。他“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瓦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叭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袜 ……。青松树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好不天真活泼、顽皮自在”。他在水帘洞占洞为王,带领一群猿猴、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左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甚快乐”,他“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但是这天地间虽然美丽,当他想到暗中有个“阎王老子管着”,“忽然忧恼,堕下泪来”。我们知道,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分为意识和前意识、潜意识三部分。潜意识是心理活动中最隐密的部分,这一部分中的内容虽然被严格控制但却十分活跃,不断地想突破防线,寻找机会获得自身的满足。无意识是在意识边缘和个体的各种原始冲动、本能欲望紧密联系的那部分心理活动。意识是头脑中清楚地认识到的那部分心理活动。读到此处孙悟空占水帘洞为王等许多事实,我们可以看出在他的潜意识和无意识中对生命是有所追求的,但这种原始冲动和欲望一直被压抑,没有进入意识层面,而他兀地生愁,是意识层面自我的觉醒。
  有了追求之心,便产生了追求的行动,于是他求仙访道,拜师学艺;东海龙宫取武器,冥王地府勾姓名;上天求职,官封弼马、敕封大圣;偷食蟠桃,惹得天颜动怒,十万天兵来围剿。在这一阶段中,孙悟空的行为基本上是受本我的冲动控制为多。本我的唯一目标是追求快乐,它像一个暴躁的婴儿,非常贪婪而不开化,只对自己的需要感兴趣。这期间孙悟空凭借自己的天赋异秉,仅仅按照自己原始的生命本能来行事。然而,现实与本我的需求不可能完全一致,本我的需求不可能在现实面前完全满足,孙悟空在试图满足本我需要的道路上遭遇了挫折,大闹天宫之后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
  第二阶段从孙悟空在五行山下被压五百年至被唐僧收为徒儿戴上紧箍儿。五百年中他经历了“渴饮溶铜捱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天灾苦困遭磨折,人事凄凉喜命长”的磨难。昔日英雄变成“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苔。眉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正是五百年前孙大圣,今朝难脱满天罗”。以至后来他一见到观音菩萨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大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观音走后,他“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傅来救我脱身”。被压五百年既是对他的过失的惩治,也是对他心性的磨练,更是他本我和自我不断协调的一个阶段。自我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部分,其基本任务是自我保存:一方面,它要趋利避害,学会改造环境,防止外部世界消灭自我的威胁;另一方面,它又要控制本能,根据具体条件决定是否满足本能的愿望,防止内部世界的过高要求,以求得自身的生存。因此孙悟空为了使自已摆脱完全被压制的局面,“愿意修行”。但是,孙悟空打杀六贼与师傅唐三藏不和跑往龙宫耍子儿去了,龙王用“圯桥进履图”开导他,“‘你若不保唐僧,不尽殷情,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成得正果。’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龙王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悟空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久被压抑的本我一旦获得自由,又有一个与自我产生矛盾需要不断协调的过程。在这种不断协调自我、本我、超我的矛盾之中,开始了从神化理想人格向社会现实人格的转化。孙悟空被压的五行山又称作“两界山”,从此悟空的人格发展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第三个阶段是在他与师傅唐僧踏上漫长坎坷的西去取经之路。在这个阶段中,虽然也受本我欲望的驱使,但更多的时候他自我的言行要受到超我的影响,他的主要行为还是按照现实社会的要求而进行的,这期间他的死本能——破坏的冲动也在不断调整和升华。悟空为了战妖魔请来水伯以水攻洞,谁知魔怪用圈子撑住二门,使水不能进洞,门外却洪水滔天,行者见了心慌道:“不好啊!水漫四野,淹了民田。未曾灌在他的洞里,曾奈之何?”唤水伯急忙收水(第五十一回)。他不仅拯救天下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而且还常把这种爱心推及到国君郡主皇后公主身上,如对朱紫国、比丘国、凤仙郡、玉华州、金平府、天竺国、车迟国等,他不光为他们排忧解难,救苦救命,降魔伏妖,还教导他们以仁民爱物,治国安邦之道。在他所走过的地方,总是澄清妖雾,扫除危害,普降甘霖,留下一片太平天下,尤其是他对堕落妖魔如牛魔王一家的拯救,终于使其脱离了吃人作恶危害苍生黎民的生涯,走上了自新之路。
  当唐僧师徒历尽十四年、十万八千里西天取经路上的种种艰辛,功成行满,五圣成真后,孙悟空人格发展到了成熟阶段。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悟空头上的金箍儿。到达西天,孙悟空对唐僧道:“师父,此时我已成佛,与你一般,莫不成还戴金箍儿,你还念甚么《金箍儿咒》勒我?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脱下,打得粉碎,切莫叫那甚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唐僧道:“当时俱为你难管,故以此法制之,今已成佛,自然去矣。岂有还在你头上之理!你试摸摸看。”行者举手摸一摸,果然无之(第一百回)。紧箍儿在这里其实象征着超我,这箍见肉生根,取不掉,除非你将它内化成自我,否则一辈子也别想取掉。当本我符合超我的要求时,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当本我越雷池一步,它马上就会发生作用,让你痛苦受到惩罚。因此,悟空最终到了西天,头上那箍儿的消失不是西天佛祖念了什么咒语,而是因为孙悟空经过五百年的镇压,十四年的紧箍儿咒的拘管,本我、自我已渐渐符合超我的要求,最终实现了他从神化理想人格向社会现实人格的转换,进入到人格的最高境界——自由境界的原因。
  纵观孙悟空的成长经历,我们看到了一个自我、本我和超我不断协调的心路成长历程,看到一个在事业中提升自已人格和精神境界的积极有为的个体。前七回与他之后的生命追求是相一致的。他的生命并不是断裂开来,成为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和西天取经的孙悟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而是前后相承,一以贯通,都是为了追求自我的提升与实现,都是为了求理想求自由,求长生求永恒,为拯救苍生而奋斗。他的后期既是对前期的发展,也是对前期的补充。前后相汇,才汇结成一个完整的孙悟空形象。两个部分互为表里,互为因果,互为补充,交相辉映,才叠映出一个栩栩如生、烨烨生辉的形象。也正因为如此,它涵义深刻、并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它解决了人生中一些带有普遍意义的重大矛盾,引起人们内心深处的共鸣与震动,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情绪感染。孙悟空的人生经历充分演绎了神化人格到社会现实人格的转变,为我们今天完善自我人格理解、追求和谐人生、构建和谐社会不无借鉴和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吴承恩,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
  2、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第六卷)——自我与超我,长春出版社,2004年。
  3、刘戈,西游记新论,北京学苑出版社,2002年。
  4、林庚,西游记漫话,北京出版社,2004年。
  5、童庆炳、程正民,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
  张学真,中南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