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浅析《黄泥街》的语言特色

作者:周红芬 王晓丽




  《黄泥街》是当代女作家残雪的小说作品。有人说,“残雪的小说是对中国传统审美心态的一次彻底的颠覆,它直逼西方现代派文学的生存意境,成为90年代中国文学一块绕不过去的路标。”残雪原名邓小华,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女性作家。有别于一般小说作家按照客观反映现实的原则,呈现给读者以熟悉的经验世界的创作方式,残雪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作之路。出于对现实世界的绝望与反抗,她以构造与人们公认的世界不同而且相对立的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世界为己任,从而挖掘出更深层的精神性的东西。有评论家指出:“残血小说的全部特点在于那种坚持个人性的努力”。
  残雪的小说从潜意识层面,用梦幻般语言来叙述人类的生存困境,揭示人类尤其是女性生存中所面临的不平,不公和深层的痛苦以及社会的种种黑暗面。她所构造的世界的特点是非理性的,纯粹精神的,超越了一般人们固有经验的束缚,具有梦幻的特征,而这个梦幻的特征又主要体现在小说语言中。作为残雪的处女作,《黄泥街》中的语言充分展现了这一点。本文将分析《黄泥街》这部中篇小说的语言从而一窥残雪的小说语言特色。
  第一,我们可以将《黄泥街》这部小说最主要的语言特色归结为“梦呓语言”。《黄泥街》中的人物虽然并不存在于梦乡之中,但是他们那种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就像是在永远也醒不来的梦中。在出太阳的日子里,黄泥街的人都处于昏睡状态。“迷迷糊糊,眼屎粘紧了眼皮,惬意得直砸嘴皮,直流涎水。”于是“各式各样的热烘烘的梦,出汗的梦,从那些随处乱堆的烂木板里,从那些油污的箱子上头升起来,形成一片梦网”,而且黄泥街人做的常常是噩梦。小说中的大部分人物也似乎都有一股神经质,整日处于似梦非梦的状态,其中的胡三老头,宋婆等都是如此。小说的叙述语言也渗透着梦呓的因子,常常让人难以捉摸。
  梦呓语言在《黄泥街》中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小说中许多人物的言语逻辑混乱,没有应有的过渡与连接,前言不搭后语,是一种非理性的语言。如宋婆先是讲“我家的老鼠,把一只猫咬死了。”突然又讲朱干事的备案工作保密性已经不存在,“因此我认为备案工作应立即停止!”又一转“请你想一想这个道理就明白了为什么老鼠能咬死猫?”齐婆沉思地说:“这风刮得我心里不安,我总觉得像住在石头山上。近来总是梦见塘里漂上死猫,那些树冒着烟,像是被烧过一样……都说市里来过人啦,来干什么呢?有人看见他们在什么地方埋了一只靴子,也许并没看清,埋的竟是秘密文件?”让读者完全摸不着头脑,好象梦幻一样。
  其次,描述的事物常常超乎常规,十分怪异,令人难以置信。齐婆吃泥,“宋婆将捕蝇笼子里的蝇子一只只剥好,去掉头和翅子,准备到厨房去炒来吃”“床底下沤出一窝一窝蛆虫”宋婆和她男人把死了的老父亲用叉子“将喉咙叉住,用力抵,抵到了马路上。大雨立刻将死尸头部的淤血冲洗干净了”等等。这些不合常规的言行也只有在梦幻的世界里才有存在的可能性和合理性。
  再次,《黄泥街》的前后两部分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事,在叙事中,所描写的事物大多是印象性的。
  《黄泥街》开头:
  那城边上有一条黄泥街,我记得非常真切。但是他们都说没有这么一条街。
  我去找,穿过黄色的尘埃,穿过被尘埃蒙着的人影,我去找黄泥街。
  我逢人就问:“这是不是黄泥街?”所有的人都向我瞪着死鱼的眼珠,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那么清晰地记得的黄泥街,人们却说没有。那倒底有没有这么一条街,随之,读者也就处于一种不确定状态,恍恍惚惚地跟随叙述者一起去寻找黄泥街。小说的中间部分又是第三人称的叙事,注重从小说人物的主观心理去叙述,而人物心理世界的复杂多变与情绪变化的影响,使小说语言超越生活的逻辑,打破通常的物理时空的秩序,并呈现出蒙太奇式的跳跃,使小说语言走向情绪上和形式上的非理性,就像梦呓一样。
  第二,除了梦呓式的语言这个主要的语言特色之外,小说的叙述语言中充满了许多令人厌恶、恐怖的物象词:苍蝇,蟑螂,老鼠,蛞蝓,蛆虫,蝙蝠,疯猫,蚊子,蚂蝗。垃圾,粪便,蛛网,尘埃,烟灰,尸体等。小说中所用的比喻,夸张修辞手法也是用一些丑陋恐怖的事物。“两人的脸都在电光里变成青面獠牙”,“黄泥街像一摊稀泥似地化掉了。”把七十岁的老人比作屎壳郎等。可以说这是一个丑陋现象高度密集与叠加的画面,当然它可以对读者的审美感知形成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刺激。作者好象要把一切最丑陋最黑暗的东西统统暴露在阳光下,而其意图,残雪在答美国俄勒冈大学汉学家问时说过,最阴暗的东西也是最明亮的东西。可以说,残雪在这部小说中以一种审丑的意识,用极其反叛富有个性的语言来构造了一个梦幻的丑陋世界,有效地将人类心灵深处最隐秘、最阴暗的东西抖露出来,表达一种对人类沉沦地狱的深恶痛绝。约翰·多米尼评价残雪说她“从一个似乎是病入膏肓的世界创造了一种象征的、新鲜的语言。”
  第三,小说在最后一部分描写周围环境时,采用了类似诗歌分行叙述的模式,而且出现了三次。
  苍白的小太阳,苍穹像破烂的帐篷。
  鬼火燃烧着,在朽败的茅草上。
  鬼火照亮了无名的小紫红花。
  墙壁喳喳作响,墙壁要裂了。
  小屋更矮了,小屋缩进地里去了。
  白蚁发疯地繁殖。
  
  在朽败的茅草上,无名的小紫红花闪着黯淡的冷光。
  鬼火悠悠荡荡,像许多眼睛浮在空中。
  冻得麻木了的蚁虫撞撞跌跌地沿着窗棂飞上飞下。
  有一个噩梦,如一件黑色的大氅,在黯淡的星光下游行。
  
  一个噩梦在黯淡的星光下转悠,黑的,虚空的大氅。
  空中传来咀嚼骨头的响声。
  猫头鹰蓦地一叫,惊心动魄。
  焚尸炉里的烟灰像雨一样落下来。
  死鼠和死蝙蝠正在地面上腐烂。
  苍白的、影子似的小圆又将升起——在烂雨伞般的小屋顶的上空。
  这三个画面在内容上衔接得很好,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相互照应,第二部分与第三部分又相互照应,第一和第三部分也有照应的地方,似乎是事物在随着时间不断地发生变化,于是画面也栩栩如生地流动起来,让人觉得如在眼前,加强了小说的真实感。从形式上来说,诗歌式的文体形式出现在小说文体中,势必让读者觉得耳目一新,注意力得以聚焦,作者想要突出表达的内容也成功传达给了读者,充分实现了“陌生化”效果。
  残雪的小说吸引了大批西方读者,因为西方艺术对残雪的影响很大,特别是西方现代派艺术,所以残雪的小说一般从潜意识层面往内挖掘,残雪谈论自己的创作时指出,《黄泥街》是几经修改,越改就越变成内向的东西了。她认为,“按照它自己那个自发的冲动,那个逻辑,一种不完全受表面理性控制的那个逻辑,往前去冲,就去想那些情节,是越不可能,越荒诞,越是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些东西就是最好。”[1]在《黄泥街》中,王子光这个很抽象的人物的出现就不可思议。在答马国瑞问时残雪说“他(王子光)根本不像一个人,好像是一团气那样的东西,就觉得那种写法好过瘾的,就比平时的他们那种现实的,写实的那种好,好得多,甚至比萧红的都要好。”[2]
  但在国内,对她的作品却是争议很多,小说作品并不是很受欢迎。究其原因,残雪独具个性的语言是很重要的一个元素。不过她本人也宣称“我的小说不是奉献给大众的。”“我的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是我的创造,它们不需要符合一般人所能理解的那种现实,我故意使它们与现实作对。”这似乎也过于极端。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样,那作品的意义何在,难道就仅仅是个人情绪的一种宣泄吗?其实,就像徐岱说的,“如果残雪能够将她的故事讲得再好些、让她的叙述再朴实畅达些、让她的思考同那些活生生的体验更融洽些,她理当是一个不仅独特而且真正出类拔萃的好作家。”[3]
  
  注释:
  [1][2]《残雪文学观》残雪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第45、67页。
  [3]《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个案批评》,徐岱著,学林出版社,2002年第1版,第321——325页。
  周红芬,王晓丽,江苏扬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