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柳永笔下歌妓形象所体现的人文情怀
作者:沈凤飞
纵观宋代词廊中的女性形象,大体上可分为三类:即歌舞妓、闺中少女少妇和民家采莲女。宋文人题咏妓女或写赠妓女的诗词决不在少数,问题在于其态度和立场。日本学者村上哲见的论述很有见地。他说,如果采取把女性当作风流游戏的手段,说得极端些,看作任人玩弄之物的态度,反而不会被特别地当作问题的吧,耆卿的情况不是这样,他吟咏时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而常常是以几乎对等的人与人的关系而进行吟咏的,这正是因为他本身的生活就处于那个社会之中的缘故。据罗烨《醉翁谈录》载:“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够移宫换羽;一经品题,身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这段话表述了四个事实:一、柳永居汴京时,过着流连于妓馆的市民生活;二、柳永精通音律,词名播天下,特为妓女所厚爱;三、妓女若得柳永题咏的词作,立时增价十倍,可见柳永词经歌妓传唱之艺术价值已转化为她们的经济价值,这又刺激歌妓们更喜爱柳词。叶梦得谓“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不但妓馆特重柳词,即便是带官方色彩的教坊,也靠柳永作词为他们抬高身价,获取听众。当然,柳永词复能通过教坊的传唱,声被天下,传播四方。以至叶梦得见到一位从西夏归来的宋朝官员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可见柳永在当时已成为一位颇受市民群众欢迎的词人。陈师道所谓“柳词骫骳从俗,天下咏之”,亦正是从柳永“从俗”的市民意识倾向,道出了其词所以“天下咏之”的原因。
柳永的这类女性词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表达对她们的同情和赞赏
在《木兰花》四首中,柳永集中塑造了四个歌妓的形象,赞美了她们超群的技艺和各自的风格特色。“心娘自小能歌舞”,心娘有着高超的表演技巧,“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只凭“念奴羞”和“飞燕妒”已足以令人想象出“心娘”超群的舞艺;“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突出了她歌喉的美妙,其力压群芳的歌喉,恐怕是用“天籁之音”所不能表达出来的,它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联想空间;“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虫娘善于在舞姿中尽显其美,那兼具阴柔与阳刚的舞姿在柳永的笔下得到了淋漓尽致地表现;“酥娘一搦腰肢袅”,“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对于舞艺精湛的酥娘,柳永强调其窈窕的身材、美妙的舞姿,并以“星眸顾指精神峭”及“只要千金酬一笑”使人忍不住想一睹其芳容。
在这短短的四首词里,柳永通过直接的细腻描绘与多重侧面烘托相结合,从不同的角度描写各歌妓的容颜、身姿体态、歌舞及情态,一个个意象串联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歌妓形象,并让人觉得在层层意象中,体会到了当时的整个情境,呈现给读者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技艺精湛的绝色歌妓。正是对歌妓命运无限同情,也正是柳永在统治者那里所遭受的排斥和屈辱,使得柳永与下层市民的歌妓间的距离大大缩短,并在与他们的共同生活中,对她们的不幸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与她们感情上有了沟通,因此,在妓馆歌楼这个遭人践踏受人轻蔑的人间地狱里,在被人轻视被人视为贱民的歌妓的身上,他看到的不仅是歌妓们美丽的容貌和绰约的风姿,同时也发现了她们出色的才华与善良的心地,更深刻地体验了她们悲惨的哭泣与热切的梦想……在《木兰花》四首里,我们看到,柳永不仅用诸多赞美之词直接夸赞歌妓,甚至把她们与赵飞燕这样的帝王妃子相比,“不怕掌中飞燕妒”,这种大胆的提法,在他之前和之后,恐怕都是很少有的。这表明在柳永心目中,这些歌妓并非常人所看的那样卑微、低贱,只是由于命运的不幸才沦落风尘,如果他仅仅出于追求感官上的享受,就不可能发现并从欣赏喜爱的角度用艺术的笔触来表现这些风尘女子的绰约风姿和横溢才华,进而发现她们善良纯洁的心灵。
2.表达她们从良的愿望和对自由的渴望
柳永是第一个敢于把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歌妓们真、善、美的心灵写进词中的人,在词境的开拓上有重要贡献。如《迷仙引》(才过笄年)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
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此词描写的就是一位身陷污泥而心向自由、光明、高洁的不幸歌妓的典型形象。词的上片从以往的无情现实落笔铺写,展现这位歌妓厌倦风尘的心理活动,下片由未来的强烈愿望发挥开去,写她对自由生活和美好爱情的渴望与追求。
由于她年轻,色艺都好,席上尊前,随处博得王孙公子的称赞,对她的一笑随地便以千金相酬。可是她意不在此,“慵觑”是懒于一顾。可见,她与一般安于庸俗生活、贪得缠头的歌妓们,意趣相异。作者于此婉曲地表现了这一歌妓轻视千金而要求人们的尊重和理解的独特形象。她在风尘中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渴望着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归宿。她终于在赏识者中寻觅到一位可以信任和依托的男子,便以弱者的身份和坚决的态度,恳求救其脱离火坑。他的同情、怜爱和赏识,在她看来已是“恩顾”了。歌妓犹命薄如花的女子,求他作主,求他庇护,以期改变自己的命运,祈求着“何妨携手同归去”,共同缔造正常的家庭生活。所以,这位歌妓她恳求、发誓,言辞已尽,愿望热切,力图证明自己非轻浮的女人向社会发出求救的呼声。然而当时的歌妓者要想像正常人一样过着温暖的家庭生活总是难以如愿的,词中女子的愿望恐难实现。
这首词摹拟一个妙龄歌妓的口吻,道出她厌倦风尘、追求爱情的心灵世界。作者似乎只是客观如实道来,字里行间却流露出对备受凌辱的妓女渴望跳出火炕、获得自由的深切同情。全词纯用白描,全以歌妓之口出之,读来情真意切,真挚动人,干净利落,通俗易懂,是柳词中的上乘之作。
柳永一生仕途失意,长期被摒弃于官场之外,仆仆奔波于风尘之中。他的平生潦倒虽与妓女们的悲惨命运有不同之处,但使柳永感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同遭遇,比较容易体会她们受凌辱践踏的痛苦处境,从而替她们唱出了对幸福生活的合理要求。他把言情之作的对象,由宫廷妇女,转到底层妇女身上来。他从妓女、歌女的角度来写她们,把她们的身世之悲、遭遇之惨、内心之苦、感情之真如实道来。柳永写了大量的艳词,他所写男女的感情,非常真挚可感,不像宫体诗那样遮遮掩掩,故作矫姿;也不像士大夫的艳词那样,朦胧虚渺,毫无真实感情可言。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些,在言情上当得一个“真”字,把男女间的真挚感情,和盘托出,并无半点做作扭捏之态。柳永把艳词推向了一个前人未达到过的高度。他的通俗,他的真率自然,符合广大底层社会男女的口味。这正是为士大夫所诟病,而为广大人民所喜爱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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