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读马长山的《颠覆伊索》

作者:吴彩棉




  钱钟书先生曾对《伊索寓言》有过很高的评价:“《伊索寓言》大可看得”,正如他的《读〈伊索寓言〉》不愧是一篇讥讽和透视现代人情世态的立意深远的妙文。对于《伊索寓言》不同人有不同的解读,钱氏是“读”或说是“别解”,李氏可能拿来“品”,也可以拿来“水煮”,而马长山先生却对该文本进行当代另类的解读——“颠覆”,被颠覆之后的这部西方古典文明的经典之作,会给世人带来怎样的视觉与思想的冲击?见仁见智吧,笔者作为初涉学术研究领域的小小学徒,斗胆对寓言创作和寓言研究两界都是行家里手、名家的马长山先生的专著《颠覆伊索》[1]谈谈自己初浅的看法,期能抛砖引玉。笔者认为作者本意是“颠覆”,部分内容实则“颠而未覆”。
  《颠覆伊索》一书于2007年1月出版,编排上很有特点,书的每一横排版寓言是马先生的“颠覆性”文本,每一竖排是伊索寓言原文。下面就将其中几则伊索原文与颠覆文逐一作对比分析。
  如《农夫和蛇》,伊索原文大意是:一农夫因仁慈将一冻僵的毒蛇放在怀里救活了,却被蛇咬死的故事。但马氏的“颠覆文”却有两处不同于前两者:
  第一,“颠覆文”在“戏仿”中把事件的原委改动了,增加了农夫与路人的对话和蛇的表现;
  第二、主题归纳不同,为了说明问题,我引出表现这二者的马氏“戏仿”原文加以说明,农夫与路人的对话是:“太危险了,蛇会咬你的。”一个路人警告说。“它快死了,我拿回去把它剥了皮做个钱包。”农夫笑呵呵说。这里,蛇的表现是:“蛇漫漫苏醒了,它听见了农夫和路人的对话。蛇哭了,它不想担咬死人这个千古骂名,可是它的身子被农夫抓得紧紧的,为了远离杀身之祸,它不得不咬了农夫一口。”主题归纳:马氏颠覆本的颠覆主题则是说“很多传说都有截然不同的版本。”伊索的原文主题是“恶人的本性不因君子施恩而改变”。
  寓言界权威人士一再赞扬马长山艺术创作的“价值取向”,如“倡导复调寓言、模糊寓言、对幽默与反讽的强调、从当代人的视角出发演绎寓意,在表现形式上比较多地采用对话体,读者对象面向成人等”[2]六个方面,可以说,在这里全用上了。颠覆了没有? 在许多根本问题上应当承认,颠覆了一下子:
  (1)在情节上大大增改了。
  (2)在主题上大大变化了。
  就主题来说,是彻底变化了。主题新增出不止一个;已不再是伊索原文的那种说明“恶人的本性不因君子施恩而改变”,而是变成了许多的可能,如,既然是你想杀我才救我,可见这“救”是假的,无恩可讲,我就先杀死你。这是半斤八两的对等,只有利害可谈,没有是非可讲。改动之大,大到彻底篡改了原主题的程度。而且是充分调动了他马氏上述“价值取向”的“六个方面”的武器,很到位地完成了任务。其一,主题的新增,复合了“复调”式;其二,主题也“模糊”了;其三,体现了“对幽默与反讽的强调”;其四,寓意也是从当代人的视角出发而来的演绎;其五,对话体用了;其六,读者对象已改成了面向成人。
  然而,马氏的“颠覆”是否真的颠覆了伊索所谓“穿越时空”、“放之四海”,且不说,马氏的颠覆之后的构成——也就是本篇的“颠覆伊索”,是不是能够做到呢?我看未必。那么马氏的本篇究竟算不算“颠覆”之文呢? 我认为不算。因为:
  (1)“翻案、反向思维”的使用结果,并没有超出钱氏“别解”的范围,说是马氏的“别解”可以。
  (2)如果这就算做是颠覆,那么,钱氏的“别解”或者别的什么人的类似“别解”都可以算是颠覆了。但钱氏们没有这样做,我想倒也不是他们胆不大,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此的“别解”更适合自己对待经典,或更可继承与发扬,或更能方便地借伊索的旧瓶,装自己的新酒、或用它来更能“浇自己的块垒”。
  (3)即使算做颠覆了一下,但因所谓颠覆本的颠覆性的戏仿和主题,在实质上与伊索原著没有也不想搭界,所以颠覆不成功,只能说是“颠而未覆”。
  (4)读者对象由儿童改为成人,也许别有好处,但儿童有意见,部分成年人也会反对。但是这一点,颠覆之文也就无法达到“穿越时空”,“放之四海”的目的,何如脱开经典去另行创作呢?
  再看《乌鸦和众鸟》一篇,现将钱氏“别解本”、马氏“颠覆本”和伊索原创本做个比较:
  钱氏《乌鸦的故事》在伊索原创中乌鸦的假毛被拔、露出“本相”后,继续写道“这就是说,披着长头发的未必就真是艺术家,反过来说,秃顶无发的人,当然未必是学者或思想家,寸草也不生的头脑,你想还会产生什么旁的东西?”这个寓言也不就此结束,这只乌鸦借来的羽毛全给人家拔去,现了原形,老羞成怒。提议索性大家把自己天生的羽毛也拔个干净,到那时候,大家光着身子,看真正的孔雀、天鹅等跟乌鸦有何区别。这个遮羞的方法至少人类是常用的。在这个故事中的续写里面,全是钱氏用了“延伸”法创造出来的议论,特别是乌鸦恼羞成怒后的“提议”大家都拔毛的方法,完全是阴谋的损人利己的、抬高自己否定大家的遮羞方法。最后一句是点题:“这个遮羞的方法至少人类是长用的。”人用,人类用,至少是人类用,而且是常用的,字字珠玑。这“延伸”是对伊索原文的大改,“这点题”更是对伊索原旨意的偏离,但钱氏并没有贴上“颠覆”的标签。
  马氏的《颠覆》文,是在“戏改”中加了一句乌鸦“泪流满面地仰天长叹:“我因博采众长、充实自我而出人头地,想不到这么招人嫉妒!”主题为“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一个井然有序的团队里,打乱原来的排列是多么艰难的事啊!”这里,有两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其一,是这个乌鸦是个什么样的乌鸦。从它为了争得做鸟王的地位而捡起众鸟脱落下的羽毛这个行动,能够叫做“博采众长,充实自我”吗?我认为它的目的无可挑剔;但是它为目的而奋斗的手段却是伪装的、虚伪的、是骗人的、是不劳而获的。而众鸟在它身上拔去属于自己的羽毛,也决不是因为“嫉妒”,而是物归原主,理所当然。所以乌鸦的“泪流满面的仰天长叹”,也决不能、决不应该引起同情。第二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主题归纳:井然有序的团队是个什么性质的团队呢?这个团队需要不需要打破,如果需要打破的话由谁来打破?由乌鸦吗?乌鸦有没有这个资格?很显然它是没有这个资格的;用它去打乱团队的“有序”和“原来的排列”都是非常错误的。如果说本篇的主题是“模糊”的,那么我们可以说我们不需要这种模糊。在这里我必须顺便说明,我并不是无原则的反对有序或者维护有序,总之,一切不合理的有序都应该打破。但马氏的颠覆中看不出这个意思,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虚伪的不劳而获的乌鸦,在没法实现自己愿望时的牢骚。这类的文章,作为颠覆或不以颠覆之名的姿态出现,都难以服众。
  属于此类者至少还有《剪掉翅膀的鹰和狐狸》、《生病的乌鸦》、《燕子和蟒蛇》等。
  我在看了颠覆本的一部分之后,还曾对颠覆本抱着一些希求和揣测,比如对伊索原创主题 1、有没有进一步开掘;2、对原来的主题有没有拓展性的横向提示;3、完全的篡改有没有意义;4、主题有某些修改,有些有价值,但又不能全肯定;5、还有集中形式的应该被彻底否定(A比如没有意义的修改,B有修改有拓展但没有超过原文的)。但是,当我看到33篇的时候,完全失望了。共163篇的颠覆本,33篇之后的构成和前面的33篇,大同小异。“同”在大致三个方面的类型:
  (一)只是做了某些并非伤筋动骨的增修,构不成颠覆的,如《鹰、乌鸦和牧人》、《逃走的小鸟》、《人与狮子》等。
  (二)“戏仿”中做了较大的改动,这改动构成的是篡改,这篡改的结果没有达到颠覆,但已经不是伊索的寓言,而是篡改者的寓言了。如《年轻的浪子与燕子》、《牧羊人和狗》、《卖神像的人》等。
  (三)从戏仿情节和主题归纳,都做了较大的篡改,构成了“所谓”颠覆,但与原创《伊索寓言》毫不搭界,可称之为另行创作的,如《剪掉翅膀的鹰和狐狸》、《燕子和蟒蛇》、《樵夫和赫耳墨斯》、《旅人和赫耳墨斯》等。
  由此看来,马氏颠覆的由来,有一点却是可取的,那就是他看出了《伊索寓言》的多主题构成,然而他在看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在“颠覆经典”成风的时尚之中,却偏执地走向了徒劳。马氏的颠覆《伊索寓言》是不成立的,是颠而未覆的。
  
  参考文献:
  [1]马长山文.令狐大葱/图.颠覆伊索 前言[M]北京:现代出版社.2007(1):1
  [2]冷月潇潇.马长山的寓言管窥.中国寓言网[OL].2007(4).
  
  吴彩棉,女,海南政法职业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曾在全国中文核心刊物《演讲与口才》、省刊《文教资料》、《文学教育》、《华商》、《文艺与传播研究》等刊物上发表作品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