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评池莉的新作《所以》
作者：庄桂成 李 慧
一
《所以》通过一个女性的成长史，演绎了中国城市生活近30年的社会变迁，小说女主人公叶紫的三次失败婚姻也正是在这30年广阔的社会背景下发生的。从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再到市场经济，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传统的婚姻伦理观也在悄然改变，叶紫三段不同时期的婚姻都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与她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一)压抑的青春——恋爱婚姻不自由。叶紫的第一次婚姻发生在“文革”结束，改革开放才开始的阶段。人们长期以来以政治斗争为生活重点的状况被改变，转而极度渴望思想解放和生活自由不被打扰。在婚姻恋爱领域则具体表现为年轻人思想空前解放，特别是受到高等学府教育，受到现代思想熏陶的大学生，怀有强烈追求自己幸福的愿望。然而社会上普遍存在的恋爱、婚姻不自由的现状，极大地压抑和限制了年轻人追求幸福的可能。致使叶紫的恋爱完全处于“地下”状态，以致连她拿结婚证这样的大事，家里都无一人知晓，而这些就为她的第一次婚姻失败埋下了伏笔。
(二)传统的苛求——女人贞操被重视。传统贞操观的存在，让以叶紫为代表的女性稍一不小心，就会换来万劫不复的后果，这也是叶紫被迫选择第二次婚姻的原因之一。当时，改革开放所带来的成就已渐渐显现，但是某些传统的伦理道德仍然约束着现代人的生活，成为其追求幸福、追求自由路上的绊脚石。传统的贞操观，使得叶紫在第一次婚姻中失去处女之身后，无法摆脱这个压在她身上的沉石，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自主选择自己的幸福，而只能委曲求全，一方面隐瞒自己的第一次婚姻，欺骗周遭的人，一方面更欺骗了自己的感情，欺骗了自己的青春。
(三)新时代的放纵——人类欲望空前泛滥。到了叶紫的第三次婚姻，市场经济已初现端倪，人们开始发现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在这个所谓的“市场”上买到，于是，欲望空前泛滥，需求极度膨胀，甚至不惜违背基本的道德底线。叶紫已经答应与禹宏宽结合，却可以凭借一时进发的爱情，与华林发生关系。不得不说，这也是其欲望膨胀的表现。婚后，华林这个“虚伪的君子”更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种种欲望，又是极度享受物质带来的快感，又是狂热追求感情的发泄，最终造成叶紫第三次婚姻的失败。
二
家庭环境的好坏，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子女的成长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中，叶紫从小不为父母疼爱，连名字都是户籍民警小何给起的。小说中这样写道：“原来，我的心底里，那个本该盛满亲情的地方，是一片荒原。干涸的荒原。”正是这种家庭境遇为主人公毕生向外寻求出路埋下了伏笔，也正是这种家庭境遇给叶紫三次失败的婚姻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一)缺少关爱，想迫切逃离。叶紫生长在一个小干部家庭，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父母的偏爱和忽视，让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家庭的关怀和温暖，小小年纪，她就要负责洗全家人的衣服，做全家人的饭菜，直至高考前夕，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变。于是，她把考上大学当作自己逃离这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所谓的家庭的唯一出路。在大学毕业临近之时，她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不被打搅和不被监视的空间，迫切需要呼吸属于自己的空气，这一切又加剧了她想逃离家庭的心情。于是她强烈的希望找个男朋友，“我宁可回到他人家……借他人的儿子，营造我自己的空间。”这种迫切想逃离的心情，促成了她与关淳的草率结合。
(二)家庭隔阂，有爱说不出。因为年轻，所以犯错。只是，有很多错误，我们可以避免，如果得到身边人的指导和帮助。而这些人中，又属家人最重要，他们是最亲的人，也是最值得信赖、最值得依靠的人。但是在叶紫看来，她的家庭不是她所能依靠的港湾，而是她一直想摆脱的阴影。在婚姻大事上，她往往自作主张，缺乏和家人之间必要的沟通和交流。即使偶尔有沟通，但也往往因为隔阂而中断，甚至还产生事与愿违的结果。
(三)失去亲情，爱情至上。从小缺乏家庭温暖和亲人的关爱，让叶紫极度渴望被爱，也让她对美满的爱情和婚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并且爱情至上，爱情理想化。所以，在面对华林文人式的炽热爱情，特别是在经历了两次可以说是完全失败的婚姻之后，她完全被征服，完全沉浸在其中而无法自拔。华林充满激情的告白让叶紫感到震撼，她太需要这样一份浓烈的爱了，于是，她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反对和阻挠，孤注一掷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真正需要的爱人和爱情。
三
池莉是一个悲剧意识很强的作家，从早期的《来来往往》、《烦恼人生》到后来的《有了快感你就喊》，再到现在的《所以》，婚姻悲剧意识体现在她的许多小说之中。她通过对婚姻和爱情悲剧的描写，探讨了悲剧在当下中国的存在形式。在《所以》中，社会环境和家庭原因虽然在客观上对女主人公叶紫的三次婚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是归根到底，三次婚姻都是叶紫自己选择的，她的三次婚姻悲剧其实也是她自己的性格悲剧。
思考问题缺少理性是叶紫性格最大的特点，这也是她在婚姻道路上一错再错的主要原因。叶紫的三次婚姻，都是在极其轻率、仓猝的情况下决定的：跟关淳，从相识到去他家，只有一个星期，然后很快领了结婚证。叶紫只想尽快找个男朋友，逃离家庭，获得自由，但是为什么关淳家如此热情好客，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求领结婚证，她都不考虑，甚至都没有跟父母商量，就一个人决定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跟禹宏宽，仅仅一天的相亲时间，她又决定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只想着离开县城，回到武汉，于是就不管自己其实根本不爱他，不管自己其实非常讨厌他的无趣和庸俗，不管自己其实只是充当他的“繁衍和泄欲工具”。尽管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甘心嫁给他，但换来了自己回城的机会。他和华林之间也是这样。小说中写道：“爱情首先应该是来感觉!是倾心，是一见如故，会心一笑，精神是首位的，与物质条件无关。”这是叶紫理想中的爱情，于是，她就一厢情愿地认为华林是她理想中的伴侣。所以她没有觉察出华林已经结婚，即使后来知晓，她也可以抛开一切，不顾一切地与他结合，哪怕他一贫如洗，哪怕她根本不了解他，因为这时，她只相信感觉。
虚荣、爱面子，是叶紫的另一性格特点，也是她的致命缺点。她和关淳的第一次见面，最先令她心动的是关淳高大英俊的相貌，接着就是关淳殷实的家庭环境，关淳有一个当干部的母亲、固定的住房、极少家庭拥有的电话，这些都增加了他在叶紫心中的筹码。当关淳要求叶紫跟他回家时，叶紫本来坚决反对，但是一听说关家有电话，她的决心开始动摇。同样的转变发生在随后关家要求办理结婚证时，她本来还在犹豫，但是当关母拿出一段海军呢大衣料子，一段银红织锦缎料子和一只祖母绿玉手镯赠送给她后，她的立场完全改变。“咳，不就是需要一个结婚证吗?你们去领吧!”。和禹宏宽，是为了满足自己城市梦的虚荣，和华林，更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于美好爱情的虚荣。虚荣，蒙蔽住叶紫的双眼，巨大的物质诱惑使得她无法认真思考，就这样，她做错了人生一个又一个重大选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婚姻的错误，也让她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错，越走越远。
不理智、冲动、虚荣、爱面子，这些缺点本身是很令人厌恶的，但是读完小说，对于女主人公叶紫，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究其原因，叶紫身上始终有股身陷困难、挫折而不屈不挠，与生活顽强搏斗的精神。她三段婚姻的选择，实质上都产生于同一个动机：追求美好生活、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对于这些，我们谁都没有权利指责她，因为追求幸福的愿望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我们不禁要问叶紫：在追求美好未来的同时，你确定了方向吗?你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没有明确的目标，却仅有一股冲劲，所以，处处碰壁，最后也只落得个伤痕累累，身心皆惫。其实，每一个“所以”，都不会单独出现，在它之前必有一个个的“因为”，《所以》就是一部苦苦追索答案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