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老人与海》的陌生化手法及其审姜效果
作者:田右英
“陌生化”理论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最先明确提出来的。什克洛夫斯基认为“陌生化”是相对于习惯和传统而言的,它产生于变形与破坏、产生于差异与独特。就是对现实和自然进行创造性的变形,使之以异于常态方式出现于作品中,使读者有“惊奇”之快感,产生对周围已司空见惯的事物的新感觉和新“发现”。这是陌生化的一个突出效果。人们也正是在这种“惊奇”的“发现”之中使身心得以超越日常的习以为常的知觉经验,进而获得前所未有的审美享受。
一
海明威在小说中选择了一个普通的渔民作为主人公,这种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屡见不鲜。桑地亚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伟业,没有什么让人值得惊叹的地方。但是海明威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和一个平凡的事。而对于这样一个普通渔民的塑造恰恰成为了海明威小说的卓越之处。海明威选择的是“老人”桑地亚哥的老年的一个段落。“老人”桑地亚哥被生活经验认为是无所建树的一个渔民,被习惯认为是缺乏力量的人。而桑地亚哥作为一个老渔民却在习惯与经验面前打破了常规,以一种“硬汉子”的性格发出了“认识自己”的生命召唤,体现了一种生命的自我认证的悲剧精神。在《老人与海》中,作者就是运用了“陌生化”手法把平常我们已经司空见惯的事物和我们的感受颠倒过来,从而在“陌生化”的颠倒中产生一种新奇感,让读者体会到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在小说中,海明威为老人设置的是一个缺乏常理逻辑的世界。茫茫大海,蕴藏着无数的凶险,在强大而凶险的自然面前,桑地亚哥作出了选择——出海捕鱼。而在经历了84天没有捕到鱼的历程之后,依然做出了他的选择——继续捕鱼。当他在最后终于得到了一条马林鱼之后,却遇到了一群鲨鱼的挑战,他又做出了选择——与鲨鱼战斗。海明威不再是写一个司空见惯的渔民的活动和他的平常感受,他打鱼的动机不仅仅是为了糊口和积攒财富,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桑地亚哥的挑战。桑地亚哥的经历所显示的是个体的生命价值。老人孤身一人面对着没有理性、瞬息万变的力量。这些有形的和无形的强劲力量数倍于自己,按照常理,作为一个毫无建树的老人是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的。而老人却并没有遵循着常理的逻辑,这种不能用常理来理解的追求,给人们提供了对生命价值的思索。因为这种追求远远超出了平常人们对获取物质的动因以及对老人这一类平常的弱者的经验感知层次。这种追求代表了一种“不可为而为”的精神。作者给读者所提供的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形象。“人可以被消灭,但是不可以被打败”,这句话不仅仅成为了桑提亚哥的精神表现,同时也是整个人类精神的高度概括。在他的搏斗经历中,读者充分感受到了他与命运作殊死抗争的悲壮与崇高。
二
海明威选择了一个老渔民桑地亚哥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主体对象。这个主体对象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但是他的孤独却有着英雄的意味,有着孤独中的奋发精神。在这种孤独中所预示的力量代表着人类历史的声音,也意味着人类无法逃避的命运。小说中老人的独处,他所面对的神秘无常的大海和凶猛异常的各类鲨鱼都是一种精神的象征。这些形象象征着人之心灵所必须面临的挑战。桑地亚哥以一种乐观自信的态度接纳着这些挑战。这些挑战使老人“由小变大”,由熟悉(他是一个普通的渔民)变得“陌生”(他超越了设置在自己面前的障碍,打破了人们的生活经验和惯常心理),而就是在这“陌生化”的世界里,又使他成为人们在历史经验中所熟悉的“面孔”。正是在这一点上,海明威通过“陌生化”手法的运用,使老人桑地亚哥这一形象从叙述的颠倒中再被颠倒过来。这也符合海明威著名的冰山论原理:“冰山运动之美就在于它只有八分之一只露在水面上。”从叙述文本的角度来看,故事的整体可以概括为“捕鱼——受挫——回家”,看起来简单的事件过程,素材本身要求的填充就非常单纯,而通过什么样的叙述技巧成了重中之重。语言在故事的表达中是线形的,海明威在故事自身的描述中,语言符号尽可能简单化、明朗化,修饰语的运用降低到了尽可能少的程度,用接近白描的手法叙述文中主人公桑地亚哥的言谈举止。而“陌生化”的基本原则有一个,即“对日常语言进行有组织的强暴。”陌生化通过对前在文本经验的违背,创造出了一种与前在经验不同的特殊符号经验,这种对前在经验的反拨,体现了陌生化的质的规定性,即取消语言及文本经验的前在性(陈旧而传统的文本经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势必要对前在的文本存在进行创造性的歪曲与变形,使之以反常方式呈现于主体面前,力求破常出新,正是在这种语言的变形与错位中,以求得陌生化效果。”从文本整体来看,语言在故事的完成中始终系统地采用了减少点缀与有意润色,打破了某些传统语言叙述方式的常规,超出了读者的文体期待和接受定势。从文学接受的角度而言,给读者留下了尽可能多的回味空间与想象空缺。文学作品的最终完成,必须依靠读者自己去体验、去填空。
三
老人桑地亚哥这一形象脱掉了以前作品中“迷惘者”一代面对现实所产生的困惑与痛苦的失落感,作者赋予老人桑地亚哥这一形象以强烈的主体意识和抗争理念,老人桑地亚哥在征服强大自然的经历中写下了对孤独的颂歌,从而使得征服过程本身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和对个体生命极限的超越性。
因此,桑地亚哥的搏斗显示了他的生命是超越一切的。海明威把富有生命力的形象同深邃的寓意融合在一起,并通过一种很平常的叙事口吻,不动声色地讲述一个痴情于大海、痴情于自我的老人的故事。在这个简单的故事里,蕴涵着海明威对人与世界关系的寓言性诠释。作者在老人桑地亚哥身上寄寓了一种“不可为而为”的精神理念,通过这一理念,无情地瓦解了读者常备的阅读反应。在期待视野中造成了读者精神的受挫。正是这种“陌生化”的艺术写作方法,才使得读者在欣赏小说的同时,学习改变阅读经验,从迟钝麻木中惊醒过来,重新调整心理定势,以一种探究新奇的眼光去感受阅读对象的生动性和丰富性,从而重新唤起了感知艺术的原始生命力以及由此而来的生命爆发力。在这种“陌生化”的语境中,作品散发出一种自由的精神共通磁场。
小说把一个普通的渔民放在一个巨大的、充满着挑战与威胁的环境中,这种人物形象塑造中所运用的“陌生化”手法,使读者在惊奇中“发现”自己和小说人物的对话。这种对话突显了弱者形象的生命价值,从而剔除了弱者受环境摆布的传统意义。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达到了对描述对象精神的升华作用。同时,让读者在期待视野的受挫中体验到了艺术的美感力量。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体验着另外一种境界——在一个颠倒的世界中解读生命的意义。
读者从已经习惯了的文本经验和符号体验中摆脱出来,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和震撼,体验到了意外的新颖美感和视野惊奇。“艺术就是体验物体的艺术性,物体本身已不重要了。”这是“陌生化”手法所造成的一个阅读的全新角度,这也是“陌生化”手法所激起的“发现”的力量——激发读者去“认识自己”。这种“认识自己”成为阅读的一种审判。这种审判的力量就在于要达到对阅读对象的超越,在陌生化的体验中消除焦虑,达到主体与客体的融合,阅读的手段与目的的一致。在这种融合与一致的过程中所获得的满足正如康德所言:“除掉在一个对象的表象里的主观的合目的性而无任何目的(既无客观的也无主观的)以外,没有别的目的了。”